风烈青云

　　赵汐吴叶一路小跑，来到议事大厅门前。

　　“吴首领、赵兄，你们来了！”厅内传出沈清亲切的声音。

　　二人走进大厅，见沈清头戴琥珀束发冠，身着玄武纹深紫大氅，负手立于大厅中央，仪态端方，丰神俊秀，颇有一府之主的雍容气度。

　　大厅左侧，依次坐着江都府的三大家臣，人称“江都三巨头”。

　　第一席是头号家老胡遗风，他不但武艺高强，亦精于治水。此刻他正襟危坐，看向赵汐和吴叶，面露敬重之色。

　　第二席坐着剑髯虎须、矫壮威猛的云飞雄，他是云舒的堂哥，江都云府的家主，与沈清亦是多年好友。他正专心致志地啃着一颗大石榴。

　　第三席是一位笑吟吟的、面容犀利的尖脸大叔。他名叫上官恺，出身渔家，靠着多年与海盗拼杀积累的经验，一步步成为了江都著名海防专家，人称“海上铁壁上官老爷”。

　　他正笑着向二人招手：“久仰风烈团大名！二位快快请坐！”

　　吴叶赵汐向沈清和三大家臣抱拳行礼，在大厅右侧入座。

　　沈清亦就座，吩咐侍从为大家斟上美酒佳酿，随后悉数离场，只留六个人在厅内。

　　沈清向云飞雄、上官恺讲述了自己这一路上惊心动魄的经历，二人听后赞叹不已，起身向吴叶赵汐敬酒表达感激。

　　赵汐举杯起身，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看向身旁的吴叶，见她敛衣举杯向二人示意，随后从容饮下，既不忸怩，亦不豪放，一举一动尽显端庄大方。

　　四人酒礼行罢，沈清也将杯中酒斟满，微笑着朝吴叶赵汐举杯：“吴首领，赵兄，我沈清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多亏了你们仗义出手相救，沈清在此谢过了！”说罢，他倾杯饮下。

　　“哪里哪里，小清你我之间就别这么客气啦！”赵汐笑嘻嘻地又干了一杯。

　　“能救沈大人脱离危难，是我们风烈团的荣幸，我们更要感谢沈大人的关照才是。”吴叶再次恭敬地举起酒杯，朝沈清致意，后从容饮尽。

　　沈清点点头，进入了正题：“这一年来，国内大大小小叛乱频发，天溟教迅速壮大，已然祸及我们江都。”他面露愁色，“经历了昨日之事，我甚是担忧，照这样下去，江都该如何是好…不知二位有何见解？”

　　吴叶拱手道：“回大人，如今苍岭沦陷，雁行鏖战，江都遇袭，国内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对于当前局势，我刚好有几点想法，想与大家分享讨论。”

　　“吴首领快快讲来。”沈清忙抬手示意。

　　“首先，郎鸿于去年三月在苍岭府叛乱，紧接着四月初，关外蛮族‘玄帐王庭’首领萧重光便集结大军进犯西北边境，向雁行府的杨总兵发难。这看似是萧重光抓住了大兴国内乱的机会，企图一举攻入关内，可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

　　“老大，这不就是萧重光想要趁火打劫嘛？”赵汐困惑，“你觉得有什么内幕？”

　　沈清亦道：“玄帐王庭乃草原毒瘤，常年觊觎雁行府的领地，此次萧重光发兵企图趁乱谋利也在情理之中。吴首领，你认为此事可有蹊跷？”

　　吴叶冷静道：“若天溟教和玄帐王庭当真是各自为战，那还好说。但若他们暗中勾结，同恶相济，两股叛军联合起来，那对整个西境，乃至对整个国家而言，可谓是巨大的威胁。”

　　“嗯…吴首领说得有道理，但愿杨总兵能击败萧重光，守住雁行府。”沈清皱了皱眉头，“至于天溟教…如今天溟教已然换帅，新来的何遇张烈比郎鸿厉害得多，敌人变得更加棘手了。”

　　“对，这第二个疑点便与何遇张烈有关。”吴叶继续道，“我一直在想，为何何遇张烈刚替郎鸿攻下武平，占领苍岭府全境，郎鸿便急着要杀他们？”

　　此时吃完大石榴的云飞雄脱口而出：“莫不是因为郎鸿嫉妒他俩的才能，得胜之后便想卸磨杀驴，结果反被何遇倒打一耙，夺了位子。哈哈，这郎鸿真是个蠢货！”

　　“郎鸿嫉贤妒能想必是原因之一。”吴叶微微颔首，“可问题是，若郎鸿真有倾覆天下的野心，那他为何不等到何遇张烈替他攻下京师，甚至攻占其他三府之后，再将二人诛杀？难道郎鸿只满足于做苍岭一府的皇帝么？还是说，此事背后另有原因？”

　　云飞雄扶着脑袋想了想：“照你这么说，此事还真是邪了门了！”

　　吴叶目光一沉：“让我们回到昨天发生的事。那假扮天溟教的刺客头领究竟什么来历？凭他的身手与战术，绝非寻常匪徒能及。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他背后之人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他也不会带着面具。所以，我斗胆推测，他背后的势力很可能是四府中人。”

　　“什么，四府中人！？”沈清与三大家臣俱是一惊。

　　胡遗风白眉深锁：“我们江都从不与其他三府结怨，吴首领你认为，究竟是哪一府的败类想要加害沈大人呢？”

　　“目前我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不妨结合前两件事加以推断和排除。”

　　吴叶分析道：“如今苍岭、雁行二府皆逢大敌，而赵公子就在我们身边，杨总兵自去年起就一直在塞外征战，至今未归——那么现在四府之中，就只剩下海陵府陆总兵那边毫无动静了。”

　　她眸光变得幽深：“诸位不觉得，和其他几位总兵相比，陆总兵他实在是太清闲了么？”

　　“这么说，陆凌峰很可能就是行刺的主谋？那老家伙想趁乱把江都吞并了不成？！”赵汐在一旁忿忿不平。

　　“他敢——？！”云飞雄嘴里含着一颗樱桃大喊。

　　沈清面露惊疑之色：“这…不可能吧？据我了解，陆总兵数十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兢兢业业，把海陵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要加害于我呢？”

　　“沈大人莫急。”吴叶目光清冷，淡淡地道，“现在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与证据，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我们不妨想想，假如陆凌峰是幕后元凶，此番行刺失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才能减轻他的嫌疑？”

　　“老大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赵汐摸了摸后脑勺。

　　吴叶干脆地道：“我认为，此时此刻，若是海陵府也遭到天溟教的袭击，陆凌峰便可达到洗脱嫌疑的目的。”

　　沈清蹙眉：“这…这是为何？”

　　“具体来说，陆凌峰只需派人再次假扮成天溟教，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他自己，演一出好戏。届时，天下百姓听到的传闻便是‘江都、海陵二府总兵都遭到了天溟教的袭击’，这样大家只会更加惧怕、憎恨天溟教，而不会去怀疑企图行刺江都总兵的正是海陵总兵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通过控制舆论，来为自己洗脱嫌疑。”

　　“原来如此！老大你可真厉害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赵汐恍然大悟，“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那老家伙会不会按照老大说的那样演戏！”

　　“唉，你们都怀疑陆总兵吗…”沈清的脸色变得很凝重，“但愿真相并非如此。我年少时曾奉先父之命多次赴海陵拜见陆总兵，他一直待我很好，很难想象他会派人刺杀我…”

　　“小清，别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赵汐双臂抱胸抢道，看上去他已认定陆总兵就是幕后真凶。毕竟，他可是老大的头号拥趸，肯定会无条件地支持老大。

　　吴叶肃然道：“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我们需对海陵府提高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沈清思量片刻，轻叹：“也对…万事谨慎为上，准没有错。”

　　吴叶正色：“沈大人，无论幕后元凶是谁，眼下江都已被乱臣贼子盯上，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天下动乱，江都若想安身立命，就必须积极寻找有力的同盟。我认为，我们可与雁行府杨总兵结盟，共同对付天溟教和潜在的敌人。”

　　赵汐接话：“这个主意好！我与杨总兵年少相识，他这个人特别正直，这些年来一直为国戍守边关，远征塞外，而且从无败绩。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雁行战神呢！”

　　沈清沉思片刻，点点头：“嗯…我同意你们的观点。若能与杨总兵顺利结盟，我们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沈大人明鉴。”吴叶抱拳，“眼下天溟教已逼近京畿，我认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便是袭击京师，谋害天子以灭大兴，而后再攻东境。所以，江都雁行二府还需尽快结为同盟，联手支援京师，绝不能让圣上落入天溟教之手。”

　　赵汐举起拳头支持：“说的对！万一京师遇险，杨大人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他扭头看向沈清，“小清，咱们要和杨大人一道进京勤王，绝不能让贼教再这么猖狂下去了！”

　　胡遗风亦道：“二位所言极是。沈大人，保卫京师就是保卫咱们江都。”

　　“对对对！”云飞雄手里拎着一串葡萄，应声附和。

　　沈清陷入了沉思，一抹愁云笼上他的眉头：“可是…至今为止，我府尚未收到朝廷送来的虎符…要知道，早在建国之初，祖皇帝便与四府总兵立下誓约，若无四府专属的调兵虎符，各府总兵均不得擅自离开领地。所以说，就算京师遇袭，没有虎符的我们也无法跨境出兵，这又当如何是好呢？”

　　吴叶秀眉微蹙：“的确，现如今动乱愈演愈烈，却不见朝廷向三府调兵勤王，此事实属反常。”

　　她目光一凛，语气变得坚决：“因此，我们必须一边密切关注京畿的战况，一边积极备战。一旦敌人攻入京畿，威胁到京师，即便没有虎符，我们也应采取必要的措施。宁可违背国法，我们也不能让天子有任何闪失。”

　　这时，一直托着尖下巴倾听的上官恺忽然啐了一声：“他奶奶的！贼教都快打到京师了，那小皇帝还不召人进京勤王，他在等什么呢？！”

　　未料，此话却令吴叶一怔。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嗯…还请上官将军莫要指摘陛下。虎符迟迟不达，或许是因朝中有人蓄意阻碍，亦或是虎符辗转途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此事绝非陛下本意。我始终相信，陛下心系四府百姓，定不会对动乱之事置之不顾。”

　　赵汐看着吴叶神色清冷，颇为严肃，心中不禁感叹：没想到老大竟对当今圣上如此信任，之前我还真没留意到。

　　沈清连忙劝解：“吴首领，上官将军也是一心为江都着想，无意中说错了话，冒犯了圣上，我这便替上官将军赔礼道歉，还望吴首领多多包涵。”

　　上官恺赶紧打了个哈哈，拱手致歉道：“哎呀，我这大嘴巴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冒犯之处还请吴首领莫要介意啦。”

　　吴叶朝二人重重抱拳：“吴叶一介民女，万万不敢让沈大人和上官将军屈尊。在下真心希望，沈大人能做到未雨绸缪，尽早与杨总兵联手，共同保卫京师，平定乱局，使百姓不再饱受战争之苦。”

　　沈清用力拍了拍手：“吴首领所言极是！听君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在下受教了。”

　　三大家臣也跟着拍手称赞。

　　起初，云飞雄和上官恺还对吴叶一介女子能够领导风烈团颇感意外，但听完她这一番论述之后，他们已全然明白，以吴叶的见识与胆魄，担任风烈团首领果真是实至名归。

　　然而，吴叶眉间却添了一段愁色。虽然她已替江都府想好了日后的战略规划，可京师形势堪忧，调兵虎符却迟迟未达，令她心神不宁。

　　而更令她头疼的事她也刻意只字未提，那就是被天溟教吹得神乎其神的青溟神杖。除了安潇义提及过的它能呼风唤雨之外，传闻它还能杀人于无形，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如果神器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思虑之间，吴叶扭头看了看赵汐，却发现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痴痴地盯着自己，满脸崇拜之色。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吴叶脸上顿时泛起一片酡红，不知是醉了酒还是害羞，她快速撇过头去。

　　臭小子，这么盯着我看干嘛？罢了…看在你刚才给我捧场的份儿上，你想看，就多让你看几眼吧……

　　她转回头，送给赵汐一个温柔的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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