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一大早，演武场外便密密麻麻挤了一群花郎徒，个个挤破脑袋向墙上看。墙上张贴着布告，宣告风月主比才即将开始。

　　每个人都万分激动，嘁嘁喳喳地讨论着。

　　这可是女王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比才，还是选拔风月主的比才。对所有花郎来说，比才是显示实力的重要比赛，在他们心中有着崇高的意义，何况还是仁平年间第一次比才，格外不同。花郎们纷纷摩拳擦掌，期待大展拳脚。

　　这时有人问了一声：“不知道这次比才是谁来主持啊？”

　　另外几人也反应过来：“是啊，往年都是源花、元上花或者国仙主持，但现在这三个位置可都空缺着呢。”

　　“可能是庾信公来主持吧。”

　　“但庾信公是上任风月主啊。”

　　人们又热烈交流起来，很快分出几个话题。

　　一些人在讨论国仙的踪迹。实力强悍的人总是容易受人追逐，源花美室的存在不尴不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她列为不可说，而元上花柒宿，因为刺杀陛下被打为叛逆，反倒容易开口，令人忍不住叹息：“那样出色的武艺，如何就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唯独国仙，明明是花郎们的众望所归，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只有他在太白山成仙的传说，更令人浮想联翩。

　　还有一些人则想起上任风月主庾信当年在第三场比才——比武中的优异表现。说话时便有人提起当初毗昙为了送庾信成为风月主，在和庾信的比试中直接放水，被师傅国仙亲自判定为作弊，导致庾信不得不重新比才，接受“接柒宿十招”的苛刻要求。

　　“那一场比才我看了啊！那可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就连庾信公的对头宝宗公，都忍不住为他喝彩呢！”

　　“是啊，庾信公当时已经连续比武多场，站都站不稳了，却还要硬接柒宿十招。那可是柒宿啊！除了国仙，再没有谁是他的对手，可庾信公居然就这么坚持下来，还在第九招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不知道今年比才能不能再看到那么精彩的场面啊。”

　　谈论到这里，不少人想起另一件事：“今年比才都有什么项目啊？比武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听说上次的题目格外难。”

　　“上次的题目我知道。当时还是国仙主持的比才呢。第一场，国仙问所有花郎，刚刚路过的时候见到了几个不是花郎徒的人。当时所有人都懵了，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啊，只觉得大家都穿着一样的郎徒服装。只有宝宗公回答出来了，说有的人服装的花纹、或者腰带的样式、或者是剑的形制和花郎徒不同——就这么赢下了第一场。”

　　“哎哎哎，第一场算什么难啊，要我说，还是第二场难。”一个声音插进来，“第一场，听说真兴王时期花郎训练的内容里就有，宝宗公的母亲美室、父亲薛原公可都是真兴王的花郎，宝宗公能答上来奇怪吗？”

　　旁人应声：“确实不奇怪。”

　　此人继续说：“所以啊，第二道题才怪呢，问咱们国名的三个含义和花郎精神结合起来都是什么。但是史书里面只记载了两种啊、两种！”他比着两个指头，在所有人面前晃了一圈，又兴致勃勃讲下去：“一种是说徐罗伐的‘徐’和‘铁’发音相近，所以徐罗伐就是铁伐，也就是铁的旷野，是说增强武力；第二个新是新生，罗是网罗，组合起来就是网罗新兴势力。只有第三个，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的！但咱们庾信公还是找出来了！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哎，竹方大哥，您就别卖关子了，现在谁还不知道啊。”人群中有人道：“‘德业日新，网罗四方’嘛。”

　　“去去去。”竹方板起面孔：“你叫我什么？大哥？我现在可是内省监！内省、监！”

　　“好吧，内省监，内省监，我说得没错吧？”

　　竹方满意地点头：“没错，正是‘德业日新，网罗四方’。”

　　但其他人还有些云里雾里：“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德业日新，网罗四方，说的就是——”竹方拖长了声音。

　　大家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哎，”竹方一摆手：“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小子们，还是好好准备比才吧。”

　　竹方拍拍屁股走了，半路回头看了他们。

　　是三国一统。三国一统啊，傻小子们。

　　陛下要做的事情，是三国一统啊。

　　竹方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背着手晃晃荡荡，却走得昂首挺胸。

　　要不然，怎么美室和她丈夫宁愿重修国史也要涂掉这第三条含义呢。

　　想要三国一统，必然要王权集中。美室要是能当上王后，当然要维护王权，可惜她失败了啊，怎么可能削弱自己依靠的贵族势力呢。

　　所以，“德业日新，网罗四方”就这样从史书中消失了。

　　如今，德曼对在座的人宣布：“我要重修国史。”

　　上大等金龙春不禁惊呼：“陛下！”

　　春秋试探：“陛下的意思是？”

　　德曼语气坚定：“我要让‘不可能之梦’传承下去。”

　　金龙春松了口气：“您是说，想把当初美室修改过的那一册国史，再修正回来？”

　　“正是。”德曼道：“不仅如此，还有真智王、真平王时期的史书，也要修正。”

　　金龙春表示理解：“这两代史书的书写由美室操纵，确实需要修正。”

　　“只是，”毗昙有些顾虑：“真智王、真平王时期较近还算好说，但记载国名含义的真兴王旧史已经销毁，又时代久远，根本无从对照。”

　　“有的。”德曼微笑。

　　庾信忙问：“哪里？”

　　德曼沉着道：“有一个人，历仕真兴王、真智王、真平王三代，他理应知晓，不是吗？”

　　庾信和金龙春脑中不约而同出现一个名字。但没有人敢说出口。

　　德曼开口：“乙祭。”

　　“万万不可！”庾信忙道：“陛下！那可是曾追杀您的人啊！”

　　德曼看向他。

　　“难道您忘记了吗？”庾信急切地说。

　　她当然记得。当初她的身份暴露，乙祭担心美室再次用双胞胎身份作梗，甚至没有向真平王请示，便果断下令诛杀德曼。如果不是当时出手的恰好是飞天之徒的花郎阏川，而阏川欠她一命，放过了她，今日恐怕就没有坐在这里的女王。

　　更有甚者，在那之后，乙祭仍然紧追不舍，甚至与金舒玄做交易，愿意促成天明和庾信的婚事，只要求金舒玄杀掉德曼。

　　如果不是庾信亲自保护她甚至不惜与父亲反目，如果不是天明公主怒斥“如果德曼有半分损伤，我和庾信郎的婚事就绝无可能，乙祭能够威胁，难道我做不到吗”，如果不是彼时尚不相识的毗昙因为金舒玄的手下踩烂了他的鸡腿，在他们将杀死她时赶来，拔剑相助……那么，她就死了。

　　她同样也记得，初时乙祭不曾向真平王汇报，但后来真平王知道了，也没有反对，而是默许。

　　因为她死了对谁都好。想要自我了结的那段时间，连她自己都以为死掉最好。可所有人，所有爱她的人，一同将她拉了回来。

　　“我记得。”德曼平静地说。

　　“那您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人侍奉在侧！”庾信说。

　　逃亡的那段时间，始终是他守在德曼身边，再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德曼当时的无助和痛苦。

　　毗昙看看德曼，又看看庾信，眸色深沉。

　　“因为！”德曼的语气随之加重，又很快稳住，缓慢地说：“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

　　庾信愣住。

　　德曼平视前方，对所有人说：“那时的我威胁了王权的稳定，逼先王陷入绝境。乙祭公做的没有错。换作是我，同样会这么做。”

　　“但是——”庾信不禁开口。

　　“但是。”德曼打断庾信，直视他，不容置疑地问：“宁可为先王承担恶名、宁愿背负削夺官职的后果，依然要做该做的事——维护王权稳定，还有比乙祭公更合适的人吗？”

　　庾信哑然。

　　再无人反对，德曼看向金龙春：“龙春公，就麻烦你走一趟了。”

　　金龙春颔首：“是，陛下。”

　　不仅因为他是总揽朝政的上大等，更因为他曾与乙祭公一同出任内省私臣，也曾在德曼一事上同谋。由他前往，再适合不过。

　　共同商讨的事情已经落定，其他人依次离开，毗昙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留下的两人，才走出房间。

　　庾信将文书呈上，说：“这是花郎选拔的结果，请您过目。”

　　风月主需要由徐罗伐十花郎通过比才选出，因此在风月主选拔前，需要先确定十花郎名单，其他花郎也同时选出。德曼当年为寻找身世，与天明、庾信相识，作为庾信麾下的龙华香徒，与其他花郎徒们相识，那些花郎徒或者跟随美室、或者跟随王室，如今，除了已死者，都成了她的朝臣，无法担任花郎一职，因此需要重新选拔花郎。

　　德曼一一看过。对比前任花郎们与她的复杂纠葛，这些人于她而言只是名字。很快，她的目光定在一处。

　　护国仙徒，廉长。

　　她问：“廉长郎，是龙春公的弟弟吗？”

　　“是。”庾信道：“廉长郎是真智王后与天柱公的孩子。”

　　德曼又问：“谁有望成为风月主？”

　　庾信道：“论武艺，廉长郎最高。”

　　德曼再次看过所有花郎的名字，说：“众位花郎，皆是贵族啊。”

　　神国实行骨品制，将贵族分为五等：其中“骨”为王族，有权继承王位的称圣骨，无权继承王位的是真骨；此外，贵族还分“品”，以六头品最贵，另有五头品和四头品贵族。三头品以下即是平民。按照等级的不同，不仅衣食住行均有规定，而且官职高低也有要求。

　　花郎是为加强王权而成立的队伍，原本应该打破贵族垄断，然而事实是，花郎将来入朝为官，依然要受骨品制官职规定的限制，平民出身的花郎，注定没有前途。

　　德曼看向卷末，最新加入徐罗伐花郎队伍的那一支：无名之徒。

　　毗昙身为国仙弟子，受国仙推荐，以白身成为花郎，带领无名之徒，成为花郎史上唯一的平民花郎。然而，国仙推荐毗昙时，已经知道他出身真骨，现在更是所有人都清楚毗昙并非平民。这“无名之徒”便成了“有名无实”。

　　“就如此吧。”德曼放下文书，道：“比才准备得如何？”

　　庾信道：“已经准备妥当，只是……”他疑问：“不知此次比才由谁主持？”

　　“主持嘛，”德曼说：“由我亲自担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