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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浮拿着一盘点心回到后院,看见幽幽的一盏灯笼下面,衣南锦靠在滑竹的躺椅上,歪着头睡得正香。
怎么睡在外头呢?宋浮轻手轻脚地绕过去,把点心盘子放在他屋里的小桌上,等他睡醒了可以充饥。宋浮听水楼的小工们说过,如果夜里醒的早,很快就会觉得饿了。
回房换过衣裳以后,宋浮还是照常去添上敬给山灵的五谷。她原想,也许衣南锦会像昨天,和昨天的昨天一样突然醒过来,和她闲聊片刻再各道夜安,但他仍然沉沉地睡着,宋浮于是拿来被子,一点儿一点儿盖在他身上。
盖完被子,宋浮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好像他是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值得仔细地一看再看。
看完后,宋浮发出一点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叹息,伸手提了提一只下垂的被角,衣南锦却连眼睛还没有睁开,便突然抓住宋浮伸出的手腕,另一条胳膊勾住她的脖子,把宋浮死死地勒在怀里。
宋浮短促的惊叫被堵在被子里,人跌在躺椅上压着衣南锦,心里就是糊里糊涂。
衣南锦睁开眼睛,记着刚才被人暗袭,挺身坐起后发现抓住的人是宋浮,赶紧放开她道:“莲子,我这个人有点毛病,吓着了吧?”
宋浮从他怀里爬起来,站远些捋捋头发,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衣南锦道:“查案子的人疑心重,走个夜路,睡在外头都不能心安,除非手里的案子结了,才能暂时好一段。”
宋浮问:“你抓过的坏人多吗?”
衣南锦道:“不算多吧,但是人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为了脱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法司台每年派出去查案子的人,有些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能明白吗?”
宋浮好像明白的,那却像是传说,很难切身体会。宋浮不知该说什么,便想起来那盘点心,连忙道:“你饿了吗?屋子里有好吃的。”
“这是青枣糕。”宋浮搬来小凳和衣南锦坐在一起,说起好吃的甜糕,恢复了从容的笑容,“用山上的野菜挤出菜汁,和着米粉一起蒸,里面还有枣肉和芝麻。”
衣南锦连着吃了四个,舔舔手指问:“你也会做吗?”
宋浮道:“这就是我做的。”
衣南锦高兴地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夸奖的话,想了想才问:“莲子,你舅舅想在京城给你找个婆家,你愿意去吗?”
宋浮连想都没想,摇摇头。
衣南锦问:“为什么呀?”
宋浮认真地说:“我没想过,也不必想那样的事。嗯,我小舅成家了吗?”
衣南锦道:“他没有成家。”
宋浮语气缓缓地问:“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衣南锦道:“他挺忙的。”
宋浮笑着说:“忙得没有空暇成家吗?我娘以前说过,愿意嫁给我小舅的姑娘,就是宋家的恩人。”
衣南锦忍不住也笑了,“你小舅哪儿都不差,还是有名的好人缘,别小瞧了他。”
宋浮歪着头问:“真的吗?”
衣南锦诚恳地点点头,也歪过头,和宋浮对着眼道:“我也没成家,你觉得有人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睛里闪闪亮亮,一对墨黑的星星似的,宋浮突然紧张起来,不敢再看他,揪着手指道:“应该有吧。”
衣南锦柔声道:“这可糟糕了,‘应该有吧’该上哪儿去找呢?”
宋浮想笑,又不好意思,摸起一块青枣糕慢慢嚼起来。
第二天,衣南锦进城去县衙,刚好不是堂审的日子,衙门里非常清净。
从大堂过二堂到后院,正对后宅门的一排屋子是县丞鲁同第全家的住所,东西两边还有四间小屋,分别住着推官,典簿,教谕等人。
守门的老头带着衣南锦走进后宅,一个晚起的人正在井边漱口,见有客来,便停下盯着衣南锦瞧。
衣南锦向前一眼扫过,县丞家最西角的一间屋子门上有锁,门框上贴着黄符,可能就是前任县丞李朗自尽的地方。
衣南锦在县丞家厅堂里坐下,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过来送茶,县丞鲁同第不久穿着便袍出来,半推半就地收下衣南锦带去的两匹衣料后,和衣南锦便像自家人般亲近了。
衣南锦想和县衙做一点书纸生意,这是徐椿齐派人送过话的,鲁同第知道徐椿齐想娶宋家的女儿,衣南锦日后便是徐家的舅老爷,因此话里话外趁机奉承徐家。
衣南锦说,县衙临街的大门体面,气派,比京畿的公署也不差多少,鲁同第就说县衙大门是徐家出钱修的,世间少有此等大善之家。
衣南锦说,城里风气祥和,安然蓬勃,鲁同第就说徐太爷教民有方,他从未见过一城如此井井有条,上任三月来接审的案子只有区区几件。
县衙没有案子审?衣南锦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也不能显得过于好奇。
聊了一会儿,送茶的老妇又送来酒菜,鲁同第为表客气频频敬酒,话也渐渐更多。衣南锦慢慢了解到:鲁同第这个县丞做得很不容易。他不是进士出身,也不是举人,鲁同弟从底层吏员经过三次选拔,三次考绩,历经二十多年才得到授官,如此已算是幸运之极。
饭后衣南锦走时,之前奉上茶和酒菜的老妇也来送别,衣南锦才知道她就是县丞夫人。
牵马站在街头,衣南锦猜:也许有人会留意他的去向,便醉醺醺地笑着慢走。在丰县做县丞的感受如何?衣南锦在心里拼凑出大致的图景。
徐家主上沐浴过皇恩,在丰县深得民望,虽然徐太爷只是南城里长,经过漫长的年月后,徐家势力已经遍布丰县一角一落。县丞三年一迁,在本地又毫无根基,根本无法和徐家相比。一位县丞来到这里,很快就会发现:从身边的三班六房到郊野乡里,徐家二字就是无形的壁垒,让他伸不开手脚,只能缩头弯腰。
衣南锦看清了鲁同第,鲁同第出身低微,年过半百才得到授官,已经没有什么晋升的指望。鲁同第只要安稳地做一个县丞,攒一些养老的银子就已知足。徐家既然愿意花钱装修县衙,对鲁同第应该也相当客气,至少鲁同第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满。
可是,为何在李朗任上却出了人命?
路边的几瓣槐花落在衣南锦身上,一个男子举着挂满彩线的木架在树下叫卖,脖子上挂着许多打好的络子。
‘哎,端午来,挂香包,挂福蛋……’
衣南锦想了想,觉得离端午还有一阵子,这卖的真够心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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