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玫瑰

　　泠岱秋自己也没想到因为一时的疏漏居然会引来那么多的麻烦。现在研究院外围几乎包满了安保。
　　情况紧急，泠岱秋在负一楼徘徊时，撞上了手持药箱的监护师，他似乎正要打开眼前的门，青年暗金眸子一亮，狡黠爬上他的眉眼。

　　可怜的监护还没来得及摁下紧急通报，就被闯入者强行一针入眠。

　　青年在监护师身上翻找，在其口袋的夹层摸到了磁卡。做完这些，泠岱秋将监护师拖到一个隐蔽角落，自己则拿着磁卡和药箱大翻身。
　　打开房门前泠岱秋做足了心理建设，研究院的试验品们都是些危险的小家伙。如果里面的人表现出抗拒和攻击倾向，他也不会多客气。

　　但当泠岱秋将门刷开时，他被晃了下眼，随后有防备心的将门关上。
　　房间的主人是一个不大的少年，十五十六的样子，未长开的脸看上去挺清秀，皮肤苍白，四肢纤细构不成什么威胁。泠岱秋放下了敌意。

　　让青年感到惊讶的是对方似猫的形态。

　　灰白的耳朵和尾巴有生命般地摇晃。
　　接着是长而尖的指甲，很久时间没有剪导致指甲长出半截指段。
　　少年的瞳仁很清晰，在一片沉重的灰色中被剥离出来，由浅入深，最中间的部分黑色愈厚重。

　　有些富人就喜欢猎奇，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卖家会绞尽脑汁让自己的商品让顾客满意，这样被推出的试验品就叫作定制款。
　　这个少年的猫耳和尾巴应该就是拟态义肢展现出来的效果。

　　泠岱秋格外认真地端详眼前这个矮他半个头的少年。
　　几乎把脑袋盖住的猫耳朵会在不经意间颤动，因为遇到了生人，所以少年的尾巴如一根笔挺的毛笔般竖立在身后。
　　这是标准的定制款，外貌不差，攻击性也不大，适合当“家猫”，一定会讨那些富人们的欢心。

　　未等青年摆出自己最擅长的和善微笑，这个面露迷惑的少年主动让出了身，指了指身后的床，他坐到靠头的一边，余留的位置刚好对着泠岱秋。
　　银灰发色贴合少年的莹白皮肤，少年见生人只是站在原地，也没有跟着呆着僵持，他赤足抱膝靠着床头的枕头坐下，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无辜且猜疑的目光打量青年。

　　少年脚背的黛青色血管被白皙称得格外惹眼，他整体展现娇弱的形象，毫无危险。菟丝子般柔柔弱弱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别人。
　　漂亮的孩子总是会被盯上的，泠岱秋透过少年似乎看见了幼年的自己，只不过眼前人更为纯真，缺了一点意思。

　　平时泠岱秋就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只不过碍于打造“医生”在外人面前冷酷无情的形象刻意克制住了。
　　以泠岱秋的眼光来看那对背面光滑润泽的猫耳朵实在可爱到犯规。如果自己头脑发热说不定会把少年强行带走，但他以为的拯救在少年眼中或许会是多此一举。
　　况且带走试验品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还要承担繁多的事务，少年的去留住行都是要考虑的。泠岱秋没有那么多耐心。

　　少年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他的耳朵尖低垂向下，尾巴僵硬地搭在床板上，一副害怕的样子。
　　青年打量少年的住处，生活环境不大，房间中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只小桌。
　　角落的垃圾桶里是被丢弃的废纸和仔细看才能发现的针头，大概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清理的。

　　从少年看自己时不经意透露出的类似又惧又怕的情绪，泠岱秋很快定论对方是把自己看作新来的监护人员了。
　　看来照看少年的监护并不是很和善。

　　预料的粗暴和疼痛没有传来，少年悄悄眯起自己的眼睛向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望去。
　　青年带着口罩，但他的眼睛呈现神秘的暗金色，炯炯有神，单从上半张脸看，不难猜出他拥有姣好的面容。
　　眉眼能传达一个人的性格，青年时时摆出笑眯眯的模样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一种无害感，组织里的人有时候也会称他笑面虎。

　　“医生心情不好时会重复‘救治敌人、弄成重伤，再治好再弄重伤’这一流程，最终会笑着看自己的敌人慢慢失去生命特征。”
　　这是外界传闻。听闻后的泠岱秋直喊诽谤。
　　明明是那人自己说“你有种就让我别咽气”“你有种就让我见阎王”，泠岱秋只是满足那人的愿望，没想到这件事还要被人编排。

　　少年窝在床头也不动，目光开始虚飘。
　　这一次的监护似乎很好说话，他没有一开始就把药箱摆出准备注射而是以惬意的姿势坐在了床尾，他的手放在口袋里似乎在摸索什么。
　　是针管？是安眠药？少年不知道，一切未知让他警觉担忧。

　　直到长得很好看的青年手掌握拳掏出，向上摊开凑到自己的眼前。
　　那是一颗包装泛粉，蝴蝶结模样的糖块。

　　泠岱秋也是临时想起先前自己在兜里揣了几颗糖用来补充能量。
　　擅自“拜访”别人的房间需要带点不足为道的小礼物，也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喜不喜欢甜的东西。

　　那或许是温柔的陷阱，但少年还是将糖果接过，将糖纸拆开。
　　晶莹无色的糖块融化，体积慢慢变小。
　　没有困意袭来，也没有眩晕感——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糖果。
　　少年松懈了，尾巴也不再僵硬地绷直而是微微摇动，那是一条偏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可以肯定手感一定不错。

　　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着。
　　泠岱秋将头一撇，搜寻房中是否有监控，在墙角发现被敲碎的监控摄像头后，他放下心来。
　　最先是泠岱秋开口，他对有意的友善极为认可，不相信少年会拒绝和自己沟通。
　　青年一扬头，中等长度的头发披在他的肩上，“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线很轻，漫不经心中却包含了浓烈的兴味。

　　从少年嘴中传出糖块被咬碎的声音，待糖块碎成糖渣，他拨弄着耳朵尖摇了摇头。
　　试验品不需要名字，他们常被用编号称呼，等送到新主人手里他们会被赋予真正的名字。
　　泠岱秋没有多想，只当少年腼腆于是并不细问。

　　少年的左手手背密布细小的针孔，这处是监护常用来扎针的部位，除此之外，泠岱秋注意到少年微红一片的侧颈也存在深红的疤点。
　　试验品乖巧的原因一般是由于遭遇粗暴对待，泠岱秋试探着揭开少年的衣袖，里面的针孔之多让他也惊了片刻。

　　针孔的愈合速度快，出不了几天皮肤就会恢复原样，如果是别的试验品不听话很可能遭到一顿毒打，他们和定制款不一样，不需要时刻保持美丽自然的外表，有疤留疤都无关紧要。
　　少年病弱的姿态像是发育不良，也可能是培训师为了满足买家故意为之。

　　泠岱秋脸上的凝重像是触到了少年的哪根弦，少年小猫般警觉地缩到床角让泠岱秋误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因为少年的动作幅度过大，闪着银光的东西从枕头下露了半边，像是刮胡子的刀片。
　　泠岱秋不动声色地掖藏刀片，并和少年隔开了一段合适的距离。

　　对待生人持有警惕的做法确实不错，但泠岱秋还是指着自己近人情的上半张脸强调，“我没有恶意。”
　　这个少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愚钝，青年摸了摸下巴。
　　少年抬头，那双灰霾的眸子锁定了泠岱秋的眼睛，他主动张开自己的手掌，里面是先前因紧攥而染着丝丝血迹的刀片。

　　语句中包含的感情色彩并不厚重，但少年的敌意还是溢了出来，“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
　　泠岱秋先前没有在意少年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但这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反倒是让他一时间没反应。
　　“那些人”应该就是研究院派来监守的人，泠岱秋好巧不巧地踩中少年心中的地雷。

　　“好吧。”泠岱秋觉得少年很有意思，如果对方泄露一点的杀意就会被自己的危机意识察觉，但他感觉不到自身条件反射的回应。
　　只是样子上有点小凶，泠岱秋这样评价少年。

　　望见少年还想握刀片，泠岱秋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拽住了那只比自己细上半圈的手腕。他握手腕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把三角骨捏碎，而这个力道刚好可以让少年的手掌无法动弹。
　　强取下刀片后，青年两指夹着轻薄的刃片，来回翻转查看上面的血渍。

　　泠岱秋用不大的力气弹了少年的额头，语气调侃道：“不疼？”
　　少年咬唇不语，其实刀片割到手掌的痛度不如他现在被对方钳住的左手腕……
　　当手腕仅剩的几分肉色也被挤走，少年忍不了地喊道：“疼。”
　　施加的压力被撤走了，少年活动自己的手腕，骨头被拉动的声响落在泠岱秋的耳里让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力道。

　　泠岱秋从左胸前的口袋中挑出一片卡通包装的创口贴，这是他的妹妹一时兴起买下的，平时几乎用不到，刚好给少年用。
　　凑近手心时，少年没有拒绝，泠岱秋本来贴完创口贴就要继续保持距离，但当他看见藏在银灰头发间的另一对耳朵时，他又提起了兴趣。

　　在被创口贴贴手心时，少年觉得自己耳垂一热，发丝被青年吹开，露出了一只白里透粉的耳朵。
　　“诶，原来你也是有人耳的。”泠岱秋手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管似乎贴歪的创口贴，而是在少年的人耳耳垂上点了点。
　　青年的指尖偏冰凉，但不突兀，手指摩擦耳垂时产生的陌生触感像是无意蹭来的雪花。
　　见到少年轻轻避开了他的指尖，泠岱秋颇好奇地问道，“你是用哪对耳朵听人说话的？”

　　这个问题被问出来的时候青年满脸真诚，他瞄着两对耳朵，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少年哑口无言，过了几秒，他才耐心地答疑，“……用正常的人耳，但是头顶的耳朵被碰时有触感。”

　　眼前的青年正在比对两对耳朵在感官功能上有什么区别，闻言顺手用手掌盖在了那对柔软的耳朵上。
　　一如所想的那样好摸，耳朵自带的温度比正常体温更暖些，刚好合适泠岱秋捂手。

　　泠岱秋倒是没想过少年这样就承受不住了，小身板脱力地压着枕头躺下，少年捂住了头顶的猫耳朵，脸有点红也带了愠气。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告诉了泠岱秋一切。
　　青年没有在意对方的无声控诉，而是体会到捉弄完人之后的快乐。

　　外面的紧急铃声不久停止，停留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泠岱秋该离开了。

　　走到门前时，青年转身，笑容虽然虚伪却也带了点真切，“我走了，下次顺便的话再来看你。”
　　如果你还没有被买走。

　　泠岱秋把自己的这句话当作玩笑，毕竟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时时跑研究院。但少年最后凝望他的眼神却让他发怵的同时带有了负罪感。

　　偶尔遵守承诺也不是不行，泠岱秋琢磨着自己该养一只猫，身心疲惫地工作后猛吸一口猫说不定就能满血复活。
　　他想着那对猫耳朵茸茸的触感，蒲公英般向外舒展的绒毛让他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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