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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10、
我推开门的时候，妈妈依旧坐在那张桌子面前，手里剥着花生，脸上的表情有些淡漠，正望着桌布的格子发呆。那场景，就像我出门到进门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妈。”我看着妈妈的侧面，喊了她一声。
妈妈闻言，别过头来，笑着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司命星君，说话的语气尾调上扬：“暮暮回来啦！小王姑娘也来玩呀。”
看见了妈妈的笑脸，让我鼻眼有点发酸。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眼泪，瓮声瓮气的答她： “嗯，我回来了。”
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不然掉珍珠粒粒更解释不清。
“你们坐一会，我去给你们做饭。”妈妈站了起来，将剥好的花生拢进碗里，半侧着身子指了指餐桌的椅子，示意我们去坐。她又说：“你那个朋友刚刚进屋，带了些菜。”
朋友？我有些不解。
正在此时，我房间的门忽然从里打开了，鱼王的脑袋半探出来，朝我笑。
鱼王只是露了半张脸，但勾得我心里那些刚刚恢复的记忆，都忽然从寂默变得热烈起来。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交织在一起，看似矛盾重重，实则都对面前这个人满怀愧疚。
鱼王对着我妈妈喊：“阿姨——，我不吃饭饭哦。”
饭饭？我呕！！
对哦，他已经死了，不需要再进食了。而他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和我一起吃顿饭，我却将他赶走了。
我想到此节，忽然更加有点不敢看鱼王，我只好就着脾气，剜了一眼司命，这个通风报信卖友求荣的臭老虎，在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鱼王时，把我的行程给卖了。
我妈妈在厨房里嗯了一声，身边的司命星君对着我嗯了一声，便说着想吃饺子，主动去厨房帮忙了，留下鱼王和我面面相觑。
我不知如何直面他，恰巧他也不知道如何直面我。最终还是傻笑的鱼王来搭讪破冰。
“木头，你都知道啦？”
鱼王轻轻一扭，就整个‘游’到了我身边，忸怩捏捏的说：“怎么办，我怕你骂我耶。”
怕骂？司命既然将他召来这里，恐怕也把我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他了。尽管如此，我依旧不希望鱼王将我和前月神混为一坛，我还是我，不是那个他稍稍插科打诨，就会无原则宠她的主人。
毕竟，他既自作主张隐瞒了我主动抛给他命元的事实，背了五千年杀主夺元的黑锅，又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将命元渡给我，还设套诓骗我杀他锁魂。
这桩桩件件都是顶天的大事，哪能骂几句就揭过去。
“看你是恨不得我骂你吧？放心，我不会上当。”我说：“我是柳暮。”
鱼王嘴一瘪，开始嘤嘤嘤：“木头——”
“说正事。”我就近寻了把椅子，坐下来，问出了心中疑问：“投胎要紧，你打算叫我什么时候收回月华？”
鱼王顿时一愣，也不委屈了，叫着要去厨房帮忙，就躲到我妈妈那边去了。
司命星君看见鱼王，满脸嫌弃：“啧，你怎么这么快！”
我家厨房面积不大，鱼王进去了，司命星君就会被挤出来，但司命也不想和我面对面，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挤兑对方，司命还拿出了看手相的套路，企图留在正在揉面的我妈身边。
我妈妈满手面粉，看个屁的手相啊！最终，二人都被我妈赶出厨房，去包饺子。
“要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姑娘相信科学，不要太迷信！”我妈妈将擀好的一沓饺子皮放在司命手上，教育了她许多科学观念，将拌好馅的大碗放在鱼王手上，关上了厨房大门。
我妈妈让掌管命运的神仙不要迷信？哈哈哈。
再看到他们两人我踌躇的眼神，分别端着无处安放的皮和馅··算了，我这个豺狼猛虎不如自己识趣些，去阳台上透口气。
因为前段时间异常天象还没完全恢复，今晚月君又翘班躲在我家里包饺子，无奈雨神大人又欲盖弥彰地为全世界忽然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落雨声里藏着雨神的请求：小神的风雨能搅多大浪啊，这样下雨也不是事啊。
我答复雨神：以后不会。
我拥有了月神的记忆，自然知晓月主潮汐水，潮汐若止则天下水寂，死水一潭只会换得生灵涂炭。
我总不可能弃万物不顾，我终究会赴命运之约。
司命和鱼王边包饺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天，我在阳台上在看雨景。我虽不想偷听，可房子只有这么大，隔音只有这么好。我感觉他们聊的东西，好像是在故意说给我听的。
“诶，月君。”司命星君说：“我很好奇，五感渐失是什么感觉？”
“没啥感觉”鱼王说：“就是不会痛不会痒，闻不到气息尝不出滋味，然后看不见也听不见。”
司命星君很讶异：“这还叫没啥感觉？”
“对啊，啥感觉都没了啊。”鱼王答道。
···
“诶，月君。”司命星君说：“我很好奇，你是怎样做到无知无觉，就把命元渡给那兔子的？”
“哼，不瞒你说。”鱼王低声哼了哼，语气自豪地说：“我得空就练习，几千年的功力能不丝滑么？”
几千年练啥不好，练怎么把命偷偷交出去？也太傻了吧，我咂舌。
“卑鄙！欺骗兔兔涉世不深，就平白背了你这条人命官司。”
鱼王嗤笑一声，并不再回答。
“诶，月君。”司命星君又起了头，说：“我很好奇~~”
我承认她好奇的地方，也是我好奇的东西，但我倒是不需要他们这么刻意地引导。因为，我自己至今仍想不明白，我究竟该怎样看待鱼王才对。
毕竟，我依然坚信我不喜欢他。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只能冷处理暂且避开，于是便轻轻催动神力，闪现回到了桃花岛上。
*
这次还是鱼王先妥协。他撒着娇，软乎乎地求我，能不能看在他即将要湮灭的面子上，假装有一丝丝喜欢他，再给他两天缠着我的时间。
只要一丝丝就好，只要两天。
毕竟，他湮灭之后，我从此便会拥有一大段望不到头的清净时光。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在我想要拒绝的那一秒，我的心忽然狠狠揪了一下，于是我代前月神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说好，在腊月初一的子时前一刻，我会收回月华刺，让他进轮回。
我很平静。
他开心得，像一尾鱼。
*
十一月廿九，月牙如新，弯如勾。
我陪在月侧浮于海上，如这两天的许多时候一般，我们并不对话，只是心照不宣地陪着对方。
我偶尔会低头看海，弯月的倒影在波光中看不真切，若有似无，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看着低头看海的我。
偶尔，他会主动说起话来。
他说想起了很多旧时光，比如他还在鱼缸里的时候，我自己喝酒就算了，还往池里倒桃花酿···他醉了又醒，醒了在酒中泡着，又醉过去。
他说他恐怕就是那时候开智的，因为酒太可怕了，他很想跳出鱼缸。
但后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变成爱酒之人，一生都离不开桃花酿。
他的眼光一直盯着我不移开，幽幽地说：“因为，桃花酿，隐隐约约有种主人的味道。”
这家伙总是猝不及防地说肉麻话。我斥他：“你再说这种鬼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了月华。”
“可别。”
他又嘤嘤嘤开始求饶，巴巴地说：“就让天底下喜欢月亮的人，再最后看一看本王这个旧月亮的风姿吧！”
我看他一眼，算了，随他演。
“哎——可惜啊，本王做了五千年月亮，却没有赏过月。”鱼王叹息道：“本王与你，也就只能看看这倒影。”
谁的人生不是处处充满遗憾呢？
我突然想起，我还欠他一顿饭，可能只能下辈子还了。
···
冬月三十，日落之后，那是没有月亮的晚上。人间的人儿啊，谁也不知昨晚月落之后，世间已然巨变，再无故月。
近水楼台是我的寝居，今晚只在窗台上点了一根白烛。我与他依偎着靠在矮榻上，看着那豆大的烛火轻轻跳动，映在外面的水波上，好似千万点光亮。
一直很平静的我，等待着他离世的我，忽然在即将要抚上月华刺的这一刻，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中，我忽然间不能接受，这个缠了我三个月的讨厌鬼，真的要化为虚影了。
不舍。
他主动将头靠在了我手上，大穴落在我的掌心。
月华刺随我意念而动，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之力在渐渐离体，悄然涣散。
同时，因为月华刺连接着我和他，所以我不仅能感应到这些，更能感觉到他的感受。心意互通令那些原本只属于他的心思，忽然也坦荡荡地分享给了我。
好痛！
我不由呼吸一滞留。第一重是尖锐的痛，来自于被钉住的灵魂，第二重是沉闷的痛，来自于他的无边眷恋，第三重是绵长的痛，来自于他的爱而不得。
柳暮，主人，柳暮，主人，柳暮，主人···他一直在默念我的名字。
我猜到他灵魂被钉在躯体中会很痛苦，但我根本是这么痛苦。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收回月华刺让他解脱，而不是让他苦苦地熬。
想到此处，我立刻就要催动神力，却在催动的瞬间，忽然心中一软，下不去手。
“木头？”鱼王轻声说：“抱歉，是我让你难受了。”
他嘴里说抱歉，他的心果然也在歉疚。
为什么要道歉，分明是我对他不够好。我斥他：“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有什么错。”
又是一阵内疚，他好似快速地将我的前世和他的今生都回忆了一遍，在其中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之后。他揽下宿命造下的孽，哑声：“有错的。”
“我出现就是错，害死前世爱我的你，缠着今生厌我的你。”
我答他：“不，我早就不讨厌你了。”
他轻笑一声，心中一阵快意。
记忆中的前月神在听见他的笑声时，忽然短暂地觉醒了。她感受着他的痛与乐，悲伤就像滔天巨浪冲，冲垮了我的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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