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鹭行

　　顾婷沿着下山的路往前走，突然听到后面富贵花喊：“仙女，顾婷仙女。”贺歆眼见顾婷不搭理他，忙快跑绕到顾婷的身前拦住了她。
　　贺歆说：“顾婷师妹，我叫你，你怎么故意不回我啊。”贺歆摸了摸头，浑然不觉顾婷此时的心思。
　　顾婷微微皱眉，义正严辞地说：“不要叫我仙女。”
　　贺歆一本正经说：“可你就是啊。”
　　“谁跟你说的？”顾婷问。
　　“你棋下得比我好，如果不是天上来得仙子，怎么可能？”贺歆答。顾婷一听，险些被这自恋的话给气乐了。对这人颇感无语，没有继续搭话，绕过他接着往前走。
　　贺歆忙跟着她走，见她不说话，便热情地说：“走啊，天香楼的烧鸡、烤鸭和小馄饨是一绝，要不要跟我去尝尝？”
　　顾婷想起师兄跟她说快点回来报喜的话，便道：“不了，我还有事。”
　　贺歆一脸遗憾，说道：“那真是可惜了，这天香楼的招牌可是我排了一个月才排到的，那叫一个香啊。”顾婷看上去仍然并不为所动。
　　贺歆反而觉得计划落空，他继续说：“是你们神仙都不爱吃凡间之物么？难道会影响你们修炼么？”
　　眼看着他越说越离谱，顾婷反问道：“那你呢，你跟着我，还要我和你一起去吃饭，到底有什么用意？”
　　贺歆咧开嘴，问顾婷说：“听说顾姑娘出身抚央顾家？”
　　顾婷听她这么说，还以为他是仰慕着顾家在朝中的威势，回答：“是又如何，不过我只是顾家一个微不足道的表姑娘，说不上什么话。”
　　贺歆挑了挑眉，伸了个懒腰，随即朝她说：“那不去便不去吧，不过三日后和世子的对决你可得赢啊，我从小到大下棋可是没输过，顾姑娘。”
　　贺歆说最后三个字顾姑娘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情绪，眼瞳深邃悠远，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感觉他意味深长，尤其是他还似有若无地加重了顾字的读音，似乎是在提醒顾婷些什么，让她心里一紧。“这是自然，就不需要贺公子操心了，告辞。”
　　正巧下山，二人分道扬镳，一人朝东，一人朝西。贺歆坐在自家马车中，没了笑容，吩咐手下的人。“去查查昭文书院的顾婷。”
　　回到书院之后，顾婷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而来的同窗便纷纷向她道喜，鼓励她三天后一定要赢下燕云世子，让燕云看看湖国的实力。顾婷都笑着回复过去，并且问了才知道是姜夫人早早和鹿山书院那边的人通了书信，比赛结果一出便让人飞鸽传来结果报信。
　　顾婷也有些诧异，平日里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的师父，竟然也会做这种事儿，依眼前的情势来看，怕是整个书院都传遍了她夺得六大书院魁首之事，这张扬的作派，倒是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回到了妙云馆，她甫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师父坐在桌前，看样子等候多时了。她噙着笑，温温柔柔地看着顾婷，问：“哟，这不是我们六大书院棋道魁首么？回来啦！？”
　　顾婷更是不好意思，埋怨说：“别人说说便也算了，师父您也拿我打趣。”
　　姜夫人则一边倒茶，一边笑着继续说：“我还听说，今天有人不服你是女子却拿了魁首，你狠狠地教训了对方一下。”
　　顾婷顺势坐下，说：“那人说话颇为难听，我本想着不与他一般计较，不过最终还是气不过，便换着法说了他几句。”
　　“哦，对了师父，你可知同知书院的贺歆？”
　　姜夫人听了，一脸茫然，问：“贺歆，？”
　　“对啊，就是贺歆，他棋艺颇高，棋路大胆灵活，颇有些令人意想不到之处，若非有师父教我，我今日怕是要输呢。”
　　姜夫人听了，也笑了，“贺歆？我所知的贺歆便只有苏南巨富贺家的长子在同知书院读书，小时候他祖父还把他送来和他表哥一起来昭文学习过一段时间，可是那贺歆可是对棋道一窍不通啊，小时候是最不爱写下棋的。”
　　“啊？”顾婷顿时愣住了，越想越觉得奇怪，想起贺歆的眼神，那肆无忌惮的作派。
　　姜夫人也是深思，突然眸光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转而对顾婷说：“走，下棋去，今日我便教你一套新棋谱的下法，三日后和世子对弈，只能赢不能输。”姜夫人眼里斗志昂扬，火光四起。
　　经过了两日的临阵磨枪，第三日的太阳缓缓升起，昭示着这场涉及湖国和燕云文道之争的比试，终于来了。上午是礼、数、书、射，下午是乐，棋、御。顾婷只见过礼、书、数参与比试的是容榄、方舟行和宋津，却不知其他三科派出的人选是谁，只以为是别的书院的人，便没有在意。
　　不过今日整个苏南城都很热闹，这难得一见的比试激起了所有人的兴致，不仅是苏南人纷纷前来围观，还有许多外地的人特意前来观赛。这不仅仅是个别书院与燕云十六州的论道，还是湖国和燕云的文斗，涉及到那半本孔书的归属。
　　这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所以不仅是顾婷，其他参赛的所有人恐怕都背负了极大的压力。绿树垂荫，微风阵阵，天空一片湛蓝，如磨如洗，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因为棋道的比赛在下午，顾婷便约着和容月来看容榄、方舟行和宋津他们的比赛。至于射艺比试则在郊外，并不在城区中。两边同时进行，顾婷自然是来看自家师兄弟的比试。
　　第一场，便是容榄出场。往日他都是风度翩翩，一副彬彬有礼的稳重样子，今日也是罕见的紧张兮兮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容月在台下也是一脸担心。容家是书香世家，容榄有容老太爷的悉心教导。本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但和容榄比试的也不是无名之辈，相反，对方是孔圣人昔年弟子的后人，在燕云十六州年轻一代无出其右，那半本孔书也是在其家族保管之下。
　　“何为礼？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容榄提出观点。
　　“何为节？何为侮？何为不狎？”对方反驳。
　　“尊纲守常为节，谨言慎行不侮，克己复礼为不狎，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即礼也。”容榄回。
　　“非也，此乃人之礼，而非天下之礼。君者常怀仁德之心，是故庶民不存犯上作乱之念。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故礼不尽存于人，亦存于天道自然。礼，乃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对方正色直言。场面顿时钝住了，皆在回想对方的发言，几瞬后全场不由自主为对方鼓起掌来，霎那间如惊雷一般。容榄坦荡，亦为对手鼓掌。
　　这一次，确实是容榄输了。容榄风清气正，并无不忿不满，目光清正，对对手也满含敬意，下台前说了一句：“若有机会，希望还能与公子论道。”对方也是年轻人，看出容榄是深研学问的人，自然欣然应允。
　　容月也赶上去围住了容榄，顾婷也跟在后面，容榄也算是她的朋友，不曾想容榄神情轻松，反而揉了揉容月的脑袋，笑道：“我确实不如他，不过不代表我永远不如他，待到我再有精进，必会去燕云寻他再论道。”容月、顾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起来。
　　第一场便败了，氛围顿时有些冷了，但是后面还有整整六场，倒也不影响什么，没过多久气氛便又火热了起来。
　　第二场是宋津登台，比算数之道。算术题足足有二百道，谁答得又快又准，便是胜者。这一局对手其貌不扬，站在潇洒落拓的宋津面前顿时被比了下去。宋津脸色不好，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容月脸上也有担心。顾婷这几日都没见过宋津，她看宋津状态不太对，便问身边的容月，可是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容月有些犹豫，说：“宋津哥哥一心喜欢算数，颇为留恋商贾之道，宋家却是武将世家，宋叔叔尤其想让他学武，振兴家业。”她说话语气中带着心疼和惋惜。“昨日，宋津哥哥好像和他父亲大吵了一架。我去看他，他都没有出来见我。”容月头微微沉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地落寞。顾婷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没问题的，放心吧。”
　　台上宋津眉头紧锁，但进展不如对方快，过了一刻钟便比身旁的燕云人慢了三道题。台下突然多了噪声，是一个壮汉嚷嚷着，“这宋津可是武将世家出身，能行么？”
　　“是啊，昨天晚上我还听到宋总兵府里大吵呢。”
　　“容公子出身礼学世家都输了，这宋公子……真是不好猜啊。”
　　“你们听说了么，对面的可是燕云第一富商的义子呢！”
　　“唉，不会连输两场吧。”
　　容月听了，立刻冲了出去，朝那些嚷嚷的人道：“都瞎说什么呢，都闭嘴，不要影响宋公子算数。”她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那些碎嘴的人见状，便也闭嘴了。
　　台上的宋津好似也听到了，逐渐加快了做题的速度，不过多久，竟然还反超了对方五道。不过对方仍然是泰然自若，完全没有把宋津的快慢放在心上。锣鼓敲响，宋津要比对方快了许多。但他看着并不开心，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感觉。再有个一小会儿，对方也答完了。开始核验双方的答案。顾婷和容月都开始紧张，底下的百姓们也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怕盖住了核验的声音，全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核算答案的人。
　　“燕云，结果错算一道。”
　　“燕云，结果错算一道。”一声又一声传来，直到验算至尾声。众人的心思稍有些轻松时，突然，传来声音。
　　“湖国，错算三道。”是一套连着的术算题，宋津因为疏忽加错了，导致后面连着的两道也跟着错了。这场比试宋津输了。胜负宣布完了，宋津也没有多话，沉默地下台了。场下顿时一片激烈，纷纷唱衰湖国文道，感叹孔书怕是要旁落燕云十六州了。容月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着宋津的方向便飞奔了过去。这一次，顾婷没有动，看着跑过去的容月，叹了口气。
　　一旁准备上场的方舟行也注意到了容月急匆匆地往宋津那里去。第三场，比试的方舟行顿时压力大增，他第一年进内院入建文馆就担负重任，今日比赛重中之重，已经输了两场，若是再输，不仅湖国文人士气低迷，连带着后面的比赛也举步维艰。所以他是决计不能输的。比诗赋，湖国是有优势的。燕云诗道不兴就犹如湖国棋道不昌一样，湖国好歹还出了姜晚这样的女国手，燕云就更不如了，上一个有名作流传的还是许久以前了。
　　这次出的题目也很有意思，是“相思”。容月走了，顾婷身边的人便换成了容榄，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下糟了，方师弟向来冷若冰霜，这让他怎么写？”顾婷忍不住乐，看看台上面无表情的方舟行，觉得说得不无道理。
　　和他比试的那燕云人倒是爽快，没有多久就开始提笔。只是看着方舟行仍然是神思恍惚的样子。直到燕云人写了两句，方舟行才缓缓拿起桌上的笔。正当燕云人还在盘算，方舟行突然提笔一挥写了起来，四句似乎浑然天成，他本眉目冷峻，看着棱角分明，很是秀气，写诗时专注认真。引得台下不少姑娘纷纷泛起了涟漪，询问这是哪家的儿郎。燕云人那诗作倒也算上佳，不过拿到各大书院里也并非没有人能做。却见老者拿起方舟行的卷纸。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假期一夕休。”前两句颇为悲戚，男子因钟意的姑娘约会不至而落寞悲伤，佳期苦等，却不见心上人的踪影。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月色朦胧，良辰美景形同虚设，众人的眼前似乎都出现了一个心灰意冷的痴心人。月亮是月亮，自己是自己，本就不会有交涉。容榄读了读诗，颇有些意动，很是诧异对身旁的顾婷说：“不成想，方师弟看着清清冷冷的，写情诗竟也这般出彩，别具一格。”众人纷纷沉浸在此诗的意蕴之中，不出所料，方舟行拿下了第三局。台下人正热烈如火，还有姑娘往台上掷鲜花和荷包，方舟行却没什么反应，默默走下台，没了踪影。
　　顾婷看着众人传诵的诗，看向沉默的方舟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