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

作者: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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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尸头


      殿下望着平静的河面,迟迟不说话,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经年注视了他片刻,视线绕过去看被隔开的卢怀任,[卢大哥,你也要等到明天么?]

      卢怀任一巴掌拍在横栏上,只震得铁栏铿铿作响,压着声音道,[有什么好等?咱吃这口饭的,等人没啥,等鬼等怪?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它敢出来害人还能听之任之么?咱走咱的,管它什么烂东西,真碰上,顺手做了就得,还怕它不成?]

      经年一击掌,笑嘻嘻地道,[大哥好气魄!在废宅那边儿,经年还暗里笑您太小心谨慎呢!]卢怀任想起那时的情景,哈哈一笑,[小心谨慎是要得,人命关天呐,但胆儿,更是要得,干这行没点闯劲哪成,你说是不是啊,小妹子?]经年听得是连连点头称道,接着眼神又瞟回殿下身上,[卢大哥的意思正是经年的意思,殿下,你若有顾忌,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卢大哥和我今晚先溜,你就等明儿开栏过桥,玄影铁定跟你,至于道爷么……我看他娇弱得很,还是别跟我们同道儿了!]

      殿下听她最后两句,不禁笑问,[看来守老弟这一路上讨你不欢心了。]要不怎么从头调侃到尾,难不成尸官和道士之间的关系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经年摇了摇头,[道爷确实让我头疼了一阵,没什么讨不讨欢心的,只是一看那别扭样就叫人舌头发痒,想逗弄一下。]

      殿下朝后瞥了一眼背对着玄影蹲在地上抽烟斗的人,感同身受地嗤笑道,[这倒是,那小样儿,任谁见了都想欺负。]经年也跟着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玄影,这眼珠一转,殿下自然知道她在看谁,面上的笑容微敛,撇撇嘴角问,[你说溜过桥,可桥头侍卫那关就先过不去,要怎么溜?]

      卢怀任插道,[那侍卫简单,一人一下准够了。]说着还比了个手刀砍人的姿势。

      殿下也料到他们会来硬的,刷地抽出折扇打开轻拍胸前,[唉,不好不好!怎能随意就出手伤人呢?人家又没惹上咱们。]经年接得也快,[那好,就先让他们动手打了两下。]殿下还是摇头,[不就是要提前过个桥,犯得着硬碰硬起冲突么?不值不值!]

      他这也不好那也不成,卢怀任可急了,[兄弟,照你那说的,咱们是非等到明儿天亮了?]

      这会儿经年倒不吱声了,她知道殿下喜欢兜着圈子讲话,你越是问他越兜得来劲儿,索性啥也不说,等他自个儿讲出来。

      果不其然,两人都没了声音之后,殿下收起折扇,这才道出重点,[想要过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才在下我…在京里结识了不少当官儿的朋友,里面恰巧就有个南郡水提督,这块儿正是他的管辖之地,如果商量商量,破这么一次例也不是没可能。]

      [哎,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唧唧歪歪绕来绕去,我都给你绕得头晕!]卢怀任听他讲了半天,无非就是他有法子能夜渡黑水河,那直说就是了,还问那么多作甚?

      殿下笑容不减,瞟了眼身边的人,[还不都是这姑娘,才说了一句话就认定我会等到天明。]

      [听兄弟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跟我俩一道儿?]

      [那是自然,我请你二人帮忙反倒自己做起缩头乌龟,哪有这理?]殿下捏着扇柄一开一合,低头像在看河面,眼珠却直往一边斜。

      经年抿了抿双唇,抓握横栏的手募然收紧了一下,[若是殿下你去的话,玄影定然会跟着去,那道爷……]刹那间,脑中浮现在梅岭上,那诸葛守明明害怕得直要逃却经不住她一两句言语刺激,硬着头皮力战双头灵蛇的情景,不禁挑起一边嘴角,[道爷铁定不会落下。]

      殿下点点头,[我说过,多一个人少一分危险。]说着退后几步转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叫玄影跑一趟水督府。]

      他快步走到玄影身前,交代了几句,从内襟里掏出块玉牌般的物事递将上前,玄影接过后火速奔去解拴,一跃跨上马鞍,沿着黑水河朝西疾驰而去。

      待殿下折回,经年凑近悄声调笑,[您这哪叫和朋友商量,分明就是拿身份压人么?]一亮出那玉牌,就相当于皇子亲临,哪由得那水提督说个[不]字?

      殿下叹了口气,打开折扇遮左半边脸,侧头道,[情非得以,桥头桥尾侍卫不说,入谷路头还有人把守,真要一路强行硬闯,只怕徒惹麻烦,可别小看一张小小的通行令啊!]

      三人又相互聊了一阵,诸葛守蹲在旁抽完了烟草,把烟斗揣怀里,起身拍拍衣服也走过来,他不理经年,卢怀任二人,直接走到殿下身后,取下太虚八卦托于胸前道,[从方才到现在,八卦盘都在微微颤动,虽然反应很微弱,但这一带确实阴气密布,只是贫道观察许久都没找出这阴气的源头,许是和风花谷那些鬼东西有关,殿下,待会儿可要小心。]命玄影去索讨通行令,想也不用想,定是想趁夜出行。

      殿下旋身看向盘面,果见那八卦在他手上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盘中央的半球饰物也时明时暗。

      卢怀任斜眼扫过,轻哼了一声,慢道,[据相关文书记载,史上首个成形的魔刑天被封前曾将毕生所练得的邪气分散在四处地底,通过地下水流路脉发送至各地,阴气所经之地,草木皆荒,疫病横生,人畜死绝,大神天尊便召众仙合力在四处阴穴之上布了法阵,虽无法封尽,却能抑制阴气外泄,使其不致影响人们的生活……]停了一会儿,见诸葛守和殿下听得聚精会神,不由笑道,[我不知道这书上写得是确有其事还是后人杜撰出来的,但四大阴穴是没弄错,前面的风花谷便是一处,河穴相连,这黑水河带出里面的阴气也说得通,这河是条活河,水流不停变换,是以小…道爷的八卦盘有反映却找不出个主儿,你说是也不是?]

      他回头对着诸葛守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又在暗讽他见识浅短,诸葛守脸一红,心里虽有气,但回头一想,他对四大阴穴的事略有所闻,却只当民间传说,文书所记的那一段也没细细读来,该知道的不知道,怎能怪他人瞧不起?于是吐纳几口,收回八卦盘,虚心请教,[就贫道所知,风花谷一带向来平和安详,怎么人一迁走就出岔子了?难道是受地底阴气影响么?]

      照理说既然以前人们都能安居乐业,就算今儿有东西作怪也怨不到阴穴上去,问题所在又是什么?被害死的是开不了口啦,侥幸逃出来的也闹不清,传来传去更是走了样儿。卢怀任托住下巴迟迟不语,经年瞟了他一眼,代为接口,[你在那荒山将军府中不也说过八卦盘有反应?当时卢大哥就顾着逗你发火,也没道清楚。]诸葛守看向卢怀任,只见他搔头闷笑,一副被说准的样子,忆及那时候自己被人讥讽没见识,也没往细处想,这会儿被经年一说,倒是突然注意到南城所处之地恰巧在南岭一带,而南岭和风花谷一样,正是四大阴穴之一,那荒山离南城不远,将军府内的坑洞原为一口井,莫不是阴气顺水流入井里?

      经年见他若有所思,心知他已有所开解,又道,[那荒山本名南岭,曾是山居盛地,但因砍伐过渡,山内资源日趋匮乏,人们都往山下迁居,才沦为一座荒山。殿下曾对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人在南岭山顶的水井下掘出一具百年男尸,面貌依旧栩栩如生,尸身无一处腐烂……]她没有接下去说当朝将军求赐之事,颇有深意地看了殿下一眼,缓声道,[后来我想了又想…不腐之尸若不是阳魂在体便是为阴魄所附……]

      殿下插道,[那男尸不腐,难道是被鬼魂附了身么?]经年摇了摇头,回头望向昏暗的山影,[人有三魂七魄,魂者心识,有灵用而无形者,魄者为心识之依处者,三魂一为太清阳和之气,一为爽灵之气,一为阴变之气,这三魂生则带来死则随去,生者缺其一必心智不全,死者缺其一必不得升天。而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积人生平之阴邪,在人死后与三魂分离,入死体则为厉尸,入活体则为魔怪,入物则为毒,是以不当和鬼魂相提并论,殿下所说的那男尸并未化为其中任何一种,可见和魂魄二者皆无关系,后来我想起那荒山的本名,才猜测那尸身必然被地底阴气贯入五脏六腑,虽魂魄不在,在那极阴之处却也能保得百年不变。]

      殿下从未听人这般细说神鬼之事,一时之间竟是听得全神贯注,万分投入,待经年收口后还久久回不过神来。而诸葛守自幼在道观长大,对这些自是了若指掌,只是在说到那荒山本名为南岭的时候稍稍吃惊,他一直以为荒山离阴穴不远,没料到就是此中所在。虽然几句不离阴穴,可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重点上啊!正想开口询问,经年却像洞悉他心事般早一步道,[井底的阴气固然能使人死而不腐,但冒出水面的到底有限,所以道爷的八卦盘反映微弱,也不至影响旁的事物,要不早把南城那块儿搅得鸡犬不宁了,哪还能安乐过日子?照此来看,风花谷里的害人精也不该冤上阴穴,除非……]

      [除非什么?]另三人一齐追问。经年笑嘻嘻地抓过辫梢把玩,[这…也没个准,换个方式来说吧,你们想想,如果南岭那井里不是一具没魂魄的死尸,而是旁的……那会怎样?]

      [旁的……]卢怀任摸摸下巴,眉头越皱越紧。诸葛守拳头一敲掌心,[对啊!!要是有魂儿那还得了!?连人都得变鬼怪了!]

      殿下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尸五爷]和陈木,喉头动了几动,正巧被卢怀任瞅见,当下一笑,拉了自个儿的行头到身边,[别怕啊,兄弟,咱们这可是纯天然的呐,啊?]说罢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瞧向经年,纵声长笑。

      经年见殿下的视线还是在两具行头之间来回打转,显然对这方面的事还不太了解,牵起[尸五爷]的手置于双掌之中,[殿下,别看是僵尸,也分三六九等啊,幽魂借体,阴魄附身……咱们的行头和人的区别就是,人是身魂一体,魂于心而生阳气驱动□□,而他们却是身魂相离,魂虽留于体内却无法依附,虽有阳气却不能流经四肢百骸,魂不于心则无心,无心者自无情,纵然会动也只出于渴求阳气的本能,尸伤人也并非出于恶意,都是无心所致……]掌心颤动了一下,经年微垂眼睑,相对的手屈指握紧,握了一会儿又渐渐放松,笑容依旧,[不过魂魄么,就算有人体相护,多少会受天光影响,待魂散尽七魄,自个儿也会跟着天光走的,那些已经腐烂却还能动的家伙,体内八成没多少料了,当然,也有例外的啊,就拿我家五爷来说吧,有我祖传秘符护着,三魂七魄啊!叫它们一个都跑不了!!]

      殿下左看右看,[什么秘符啊?就是他额头上贴的那个么?]诸葛守也皱眉道,[真有那种符么?贫道还是头一次听说。]

      经年放开手改而抱着[尸五爷]的胳膊笑着做了个鬼脸,[都说是祖传秘符了,怎能让外人知道!?]接着又看向卢怀任,[卢大哥,不会连您也认为经年在扯谎吧?]

      卢怀任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我不知道什么秘符不秘符的,但看你那威风的行头,不信也不成啊!]

      经年自是从耳里乐到心坎上,赞五爷的话,听再多也不嫌腻!之后又被殿下追问着讲了些牛鬼蛇神之类的传说,待玄影回来时,天已全黑,一轮朗月倒映在河里,与繁琐星辰相互辉映。出示通行令,守桥的侍卫鉴定半晌,确认那印章并无虚假后才肯开栏放人。

      几人策马从桥头一路奔至桥尾,顺着土坡往风花谷的方向疾驰,此间又遇上几批侍卫,直至到了入谷的林道口才总算到最后一批,侍卫头子看了通行令后再三劝阻无用,命人点了五束火把分到各人手中遂而放行。

      风花谷是低谷洼地,谷上平地密林环绕,入谷坡地的黄壤土质疏松,肥沃湿润,正为繁茂的野茶树提供丰足的养分,茶花的生长,一般三月萌梢,四月抽芽,五月封顶,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自南方吹过的热季风促发花芽,每当茶花盛开之际,低谷上方叶瓣纷飞,茶香袭人,形成一派独特的景象,不管是从谷上向下望还是从谷底朝上望,都像是隔了一层浮荡的纹花纱帐,由此得了[风花谷]这处地名儿。

      虽然茶叶贸易近年来日趋红火,但此地居民从不将野茶树作为采摘对象,都是另买植株入土培育,一来是不想浪费土地资源,二来也是由于野生茶树如这般片生片长的极为稀有,定期少量的采摘茶叶有助于生长繁殖,但批量采集却易致叶黄叶枯。这里的住民将采得的野茶叶制成茶饼,存放在家中,只在特殊日子或招待贵客时才掰下一角冲泡,由于茶味清爽甘甜,叶片银白,双头呈尖,被曾品过此茶的文人美誉为[素雪花泉]。

      此时已过四月,正是抽芽时分,可经年一行人顺下坡路驱马行了许久,已近坡底,身周的茶树还似深冬季节那般枯枝秃杆,风吹在脸上也冰凉嗖嗖,叫人浑身打抖,越往下行越冷,像换了个气候似的。

      卢怀任和经年并马走在前列,殿下,诸葛守一左一右行在中间,玄影断后。阵风呼啸而过,卢怀任手中的火把被吹熄,与此同时,诸葛守发出[啊]一声低呼,双手同时按住腰部,火把脱手落至地上,应声而灭。

      [怎么了!?]殿下转头看向他,拔高的声调在飒飒风声中显得格外尖锐。

      诸葛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勒马从腰侧取下太虚八卦,那八卦盘被托于双掌之上竟[哐哐]震荡不止,边震边旋转,盘中球饰放出明亮的黄光,[本来只是微微震动,可是越往里走震得越厉害…]他说话的同时手臂被八卦盘带得上下抖动,[我头一次看它这么动……]

      见他面色煞白,满头冷汗,殿下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又一阵风吹过,他和玄影手中的火把先后熄灭,冒出双缕青烟,弯弯绕绕消散在空中。他只觉得四周暗影丛生,石子滚动的声音,枝干摩擦的声音,无一不令他心惊肉跳,连后面的话也问不出来,牵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不住四下张望。

      经年驱马走近,持着火把靠近他的脸,才一动,微弱的火焰摇曳了几下,终于还是被吞入阴风之中,只余八卦盘的球饰照明。经年把火杆子扔在地上,对上殿下略为睁大的双眼,[殿下,先别慌了阵脚,这儿阴气很重是没错,可还不到咱们担心的份儿上……]她抬眼看看上空,枝影交纵,一片灰飒飒雾蒙蒙,还夹着酸臭腐败的气味,但地面平整,只有行路的痕迹,于是她接着宽慰道,[你瞧瞧,一路走过来,这地面干干净净,一不横尸,二没血迹,可见先进来的人不是在这儿遇害的,大概再往下走走才会碰上……]看他神情紧张,又加了句,[当然,你想走回头路也成,那样最好。]

      卢怀任也回头道,[兄弟,你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殿下呆呆地半张口,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使劲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强自镇定道,[那怎么行,大家同进同退,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嘻…殿下,人命可最值钱了,别把生死当儿戏啊!]经年乐呵呵地朝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掌,险些把他拍下马去。这时玄影沉声道,[玄影自会拼死保护殿下。]隔着面罩虽看不见表情,但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坚定,经年将视线停驻在他身上良久才收回。就在她牵拉缰绳掉转马身的时候,诸葛守上前行至经年和卢怀任中间,偏身问道,[不是说阴穴的阴气有法阵罩着么?怎么会这样?]他托着八卦盘,纳闷地瞧着震动的盘身。

      卢怀任哈哈一笑,也偏身凑向八卦,[小道爷,那是文书上这么写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可在将军府里不是这样的啊?]那不也是一处阴穴?阴气却是微乎其微,八卦盘的震荡若不注意还以为是人走路时带动的呢。

      经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难得用平和的声音对他说话,[顺着下去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走吧!]又对卢怀任道,[卢大哥,您有胆领个头么?经年有些怕呀!]

      卢怀任拍拍胸膛,爽快道,[没问题!就交给你大哥吧!!]两腿一夹马腹,直朝前开路去了。

      经年行在诸葛守侧方,殿下偏后,仍是玄影在尾。

      [穆……经年姑娘,你不会是顾及我才往后走的吧?]不是诸葛守自贬技不如人,而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越发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初始只道她仗着一具好行头出来混吃骗喝,到了梅岭镇时,看她敢于只身进梅岭,也只惊讶她不知死活,为钱能卖命,但那夜过后,他心中的疑团有增无减,那灵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真像那姑娘说的那样么?他晕厥之前并未给灵蛇致命的伤害,怎的就能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若那姑娘逃了便是灵蛇自个儿停下攻击,一夜之间离开梅岭,要不就是转到地底睡觉去了!这…这实在是说不通!若那姑娘没跑…只会是击败灵蛇,救得他性命,那实力自是不用多说!就算直到现在还对那事儿糊里糊涂,但在鲤女江边,她悄声无息地追踪而至,并令[尸五爷]瞬间钳制住他,连反抗的余地也不留,那会儿虽没瞧见她的脸,但那声音却叫听的人有如冰泉灌顶,冷透人心,如果不是玄影出手相救,他很可能在立毙于[尸五爷]手下,当时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此后,她时而甜美可人,时而尖酸刻薄,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漫不经心…总之,再没显露过那一夜的面貌,但诸葛守心底却早已生出惧意,再看她时,怎么也不觉得是初次见面那个活泼爽直还带点市侩的小女孩,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都觉得另具它意。至少现在落后与自个儿并行绝非如她所说是[有些怕]!

      经年瞧他提防的样子不觉好笑,[您老不会以为经年要从旁暗算您吧?]

      诸葛守一怔,他倒从没觉得自个儿值得人家暗算,况且他们现在是友非敌,在这当口也没理由对他不利,于是直道,[当然不是……贫道不过随便问问。]

      [嘿,那经年也随便答答——是您多心了。]经年看向牵绳的手,突然头一撇乐道,[道爷,您可总算叫经年的名儿啦?以往不是喂就是姑娘,谁晓得你在喊谁,姑娘可满大街都是啊!]

      被她这么一提,诸葛守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称呼她什么来着,之前是怄她总是含讽夹刺,[道爷]来[道爷]去,才一直不叫她的名字,这会儿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赌这个气干啥呢?叫得不也挺顺口,当下一笑回道,[你不也道爷您老的叫个不停,咱们算扯平了,不对,你得再喊我一声才成!]

      [喊你一声?喊什么?大哥还是老弟?我可不学别人,道爷是经年先喊的,当然得喊到底咯!]经年扮了鬼脸,朝他吐吐舌头便转头自顾自地哼起小调来。这回诸葛守也不觉得气了,摸了摸鼻子,突然发觉这小尸官还是有可爱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终于行至谷底,过了茶树林,少了树干遮眼,虽然月色不明,借着八卦发出的灿光倒也能看清不远处的情状。残破的屋垣,被拔出横躺在地上的木栅栏很明显是搬迁拆房的人为举动,但只进行到一半便被某些事打断无法进行下去。

      经年低头,只能看清马蹄前不到十寸的土地。上面有片暗红的血迹,地上还留下不少横七竖八的抓痕,当即回头叫了声[小心],再昂头对卢怀任道,[卢大哥,咱们往里面再走走吧!]

      [好!]卢怀任应了声,夹腿驱马,但那马儿前蹄踏来踏去,左右徘徊,就是不肯往前面迈进一步,他皱眉拉缰绳,喝道,[走!驾!!]但那马儿却甩起了头,发出[斯斯]地鸣音。

      经年一跃翻下马,出声招了[尸五爷],走上前两步,[卢大哥,算了,它们能到这儿也不容易了,放了回去吧。]

      卢怀任想了想,一点头,[也好!]翻身下马招了陈木,另三人也相继下马。四匹马走在一块儿,聚头相互舔舔,先行离去。殿下那匹马儿却与他脸颊相蹭,亲昵了好一会儿,直到主人再三挥手驱赶,才倒着后退了几步,掉头放蹄奔出,

      经年等人也转身朝谷里走,刚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咻]地一响,惨嘶声紧接着穿破林梢,几人回头望去,就见一匹马影在林路上方窜动,脖颈处不知粘了什么物事,光线太暗,只见黑黑的一团。殿下率先冲了上前,只因他那坐骑相随多年,一人一马之间感情甚是深厚,见它受袭自是心焦如焚,也忘了害怕。玄影紧紧跟随在他身侧,另三人也赶忙跟了过去。

      可再赶也来不及了,等一众跑近,那马儿口喷血沫,已回天乏术。黑黑红红的那玩意儿竟是一个人头,只余脖子上部,喉管拖在半空中,断面处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哪是骨头哪是皮,只见那黑血披面的脸上一张大嘴犹为骇人,一开一合地打横里啃咬马脖子,一口下去连皮带肉撕扯下一大块,再一口下去连筋带骨全部咬断,[嘎吱嘎吱]的啃咬声混着粘哒湿腻的肉瓣摩擦,听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见到这般惨状,最先赶到的殿下当即顿身僵立,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眼睁睁地看那人头咬下最后一口,将那马儿咬得头身分家,马首落地的同时,无头尸身颓然垮下,那人头发出[唧唧唧]的声音,飞速旋转起来,转到马身断颈之处,头一横,那半截脖子竟而插了进去,直没下巴,又溅起一片血浆肉泥。

      殿下见那人头插在自己坐骑身里转动,只将那断处转得碎肉横飞,惨不忍睹,想到这马儿生前灵性十足,死后却被如此糟蹋,一阵悲愤涌上心头,压住了恐惧。只见他挥动火把杆子冲了过去,怒叫道,[这鬼东西!还不给我滚开!!]玄影即刻飞跃上前。

      那人头转了一会儿,突然停住,面向殿下裂开大嘴,尖利的牙齿上下相击,喉间发出鼓鼓闷声,猛地拔颈而出,腾空朝他飞去,一口咬下火把头,殿下拿着断棍胡乱挥打,那人头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始终打它不到,又一棒落空之后,殿下已筋疲力尽,手上动作稍一停歇,那人头募地张大口迎面罩上来。

      诸葛守惊呼一声,赶在后的经年和卢怀任手中符咒同时射出,但间距太远,怕是赶不及,就在一口利牙即将印上门面之际,殿下忽觉后领被人一拽,整个人向后跌出去,那人头一口咬空,又袭上前,说时迟那时快,玄影闪在前面,右手一挥,三根银针正中人头,两只插入左眼,一只插入右眼。那人头顿时腾旋直起,狂嚎不休。但过不了多久,它枯发骤扬,喷血的双眼欲夺眶而出,口裂至耳,焦舌伸出唇外翻卷,形容更为狰狞,它向下俯冲,先是相准了跌坐在地上的殿下,玄影伸手拉过,避开人头,将他护在身侧。那人头改而像诸葛守冲去,诸葛守早把太阳剑竖于胸前,不等它近身已使出一式大焰箭矢,连送三箭过去,但火箭还没射到人头就熄灭了。阴阳相生相克,阳盛于阴则克阴,阴盛于阳则克阳,想是这里阴气盛于火箭上的阳焰,才导致箭一飞出就被扑灭。

      正当他束手无策时,那人头已飞至身前,[尸五爷]从后面抄起诸葛守跃到经年身边,与此同时卢怀任将一张[镇]字纸符射出去,陈木跃上前夹过纸符双指一点贴在其脑门上,想不到那人头动作不停,对着陈木就是一口,咬下他肩上一大块皮,[咯吱咯吱]咀嚼几口,吐出又要来第二口,卢怀任大叫一声[仁兄!!]飞扑上前,一记直拳冲上额鬓,把那人头打飞出去,纸符随即脱落。接着便查看起陈木被咬的伤处,人受伤能痊愈,尸身受损却无法恢复,若想长久使用一具行头,作主子的定当格外小心。卢怀任撕开行头肩处衣物,细心审视,好在只是扯了一片外皮,不由长吐了口气。岂料那人头趁他放松戒备之时一个回旋飞将回来,迅急如风,卢怀任来不及防备,双手交叉于脸前掩护。诸葛守早料到那头的动向,挡在卢怀任身前使出一招大焰火轮,二式比一式火焰更大,在此近距离内还能撑上一时半会儿,但威力却不大,只能阻得了一时,见火轮将熄,卢怀任大笑道,[哈哈哈,小道士,多谢相救,这人情,我欠下了!]说着挥手挡开他,赤手空拳与那人头相搏,陈木与他并肩,也发动拳脚相助在旁,二者一左一右,拳法招式竟如出一辙,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本事。]经年拍手赞叹,但见那人头虽被打得节节败退,却仍能行动,照这么打下去要拖到何时?等到天明它会逃还是会消失呢?那不就枉费他们连夜赶路,还不如在客栈睡大头觉呢!她眼珠转了一圈,拽过诸葛守附耳道,[你用阴阳眼瞧瞧那人头里面有魂儿没有?]照常理说,头首分家,魂必然会依附主体之上。

      这时,玄影也跃上去与之缠斗,让不停施展拳脚的卢怀任稍作歇息,玄影身手极快,那人头与之周旋一时也管不得旁的人。

      诸葛守闭了闭眼,左眼眼瞳化为金色,他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没有!那人头里没有魂!没魂怎么能动!?]

      [只要七魄还有一魄在就能化尸为魔怪,阴阳眼只能识魂却看不到阴魄之气。]想必那尸头在此被阴气所染,已非收尸那一套所能应付,[不过也好,不必顾及升天大事儿!]接着扯开嗓门儿对缠斗的那一群大叫,[卢大哥!玄影!那尸头有魄无魂,只要打个稀巴烂就成了,要不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也成啊!]

      卢怀任一边出拳一边高声回道,[小妹子!你说得倒容易!你看咱打了它多少拳!?只把那脸上打多几处坑坑洼洼,要打稀巴烂?那要……]话未说完,玄影便抽出腰间配刀[刷刷刷刷刷…]把尸头砍成十八块,碎肉落在地上不停蠕动,卢怀任大脚一跺踩了上去左碾右碾,肉块变肉泥没入土里,他转头朝着玄影道,[喂!戴面罩的兄弟,你有刀也早一点出鞘啊,白使了那么大力,还浪费不少银针!]

      [是啊是啊,那是真银的么,当当能换几吊钱啊!]经年插嘴,左脚背在右脚跟处摩挲,眼睛发亮地盯着地上。

      玄影见殿下站起身,忙上前去扶,越过经年时轻声丢下一句,[那针是镀银的。]

      经年一听,瞬时换了张苦脸,诸葛守却是张口结舌,半晌才结巴道,[玄…玄影…护卫……居…居然……会说这种话……]

      经年用手背打了他一下,[玄影又不是死人,当然会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在考虑改用什么样的言语来描述玄影的严肃,经年却径自往谷底跑去,边跑边回头招手,[继续走!快点啊!!]

      诸葛守和卢怀任紧随其后,[尸五爷]这才跳着跟过去,不知为何,跳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等到殿下哀悼完爱马,和玄影起步急追时,陈木才慢悠悠地举起双手。

      经年三人率先跑进谷里,只看到满墙满地的污血碎肉,就是不见一具尸体。又跑了会儿,经年和卢怀任迟迟不见行头跟来,只好停下等待,[尸五爷]只比殿下和玄影早了几步,又过了许久才见陈木一顿一顿的跳过来,速度比寻常人走路还慢。

      诸葛守觉得奇怪,问道,[它们怎么了?平时跑得再快也不会落下!]

      他是道士,见此情况自是不明白,但经年和卢怀任却清楚得很,本是不愿多谈,但既然有人问起,说说也无妨,于是卢怀任开口,[此地阴气非比寻常,对符咒的效力也有所影响,画符收尸本就是补阳镇阴,在这里阳不胜阴,符力自然被会被削弱,他们行动便迟缓也是正常。]

      诸葛守点点头,正要问下一句,只听经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功夫闲聊了!]

      经年抬眼望向前方上空,一滴汗水顺着额迹滑过脸颊。众人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上空不远处一片黑云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来,云身涌动,越近看得越真切——那哪是什么黑云,根本就是聚在一起的人头,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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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厉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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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伏诡话
    现代灵异文,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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