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尝一口甜

　　说话的人是陈叙。

　　或许因为刚从室外进来，他的嗓门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像是能在空旷的大厅内叩出回音：“咱妹妹人在哪儿呢？”
　　林遣睨他：“你能别用这么恶心的叫法吗。”
　　陈叙哦了一声，兴致不减：“这么大怎么找啊？你打个电话问问呗。”
　　林遣难得接受了这个废话般的建议，他从和蒋璐的聊天记录里翻出对方的号码，拨过去。

　　几米之外，温予柠的掌心的手机滋滋振动，而后响起一段默认的旋律。
　　温予柠被吓了一跳，本该点向挂断的手滑了一下，无意识摁到了接听键，还顺带划开了免提。

　　“喂。”

　　周围压根没有其他人，于是这声音也直径传到林遣的耳朵里。
　　来源就在左侧。
　　他转过身，视线里闯入一双略带惶然的眼。

　　清澄明亮，水色潋潋。
　　中间那抹黑似泉流洗刷过的溪石般莹润。

　　林遣握住手机的手指稍微收紧，一时间竟忘了把它从耳旁挪开。

　　雨幕下的浓稠夜色被玻璃墙壁阻隔在外，顶端则是射灯炫目的光线氤氲，她倚窗踩在光影分明的交界线处，素净的长裙上还沾染着一点湿痕，大约是被雨淋的。

　　呼吸滞住片刻，脑海里某帧原本褪色的记忆倏地翻涌上来，随即就被浸染了上新的颜色——
　　温软的黑是眉目，雪白是细颈，面颊与唇间各撷了半缕浅桃粉，堪比画中描绘的清丽山水。

　　林遣半天没能挪开眼，直到陈叙的惊呼在耳侧炸开：“哇靠，不是这个仙女儿吧？”

　　温予柠见两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摸不准要不要自己先上去打个招呼。
　　老实说，她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林遣。

　　许久未曾见过，过去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但由于蒋阿姨的缘故，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是欠着人家一个巨大的人情。
　　至少也应该有礼貌。

　　思及此，温予柠还是扬起头来朝他微笑，手不自觉往裙角上捏紧：“林遣哥哥。”
　　十七岁的少女，嗓音已与幼年时期相差甚远，褪去稚嫩后更多了丝温柔的甜韵，稍扬的尾音像在勾人。

　　她丝毫没觉察到这个称呼有何不妥。
　　也没看出林遣因为这四个字而骤缩的瞳孔。

　　“你站着干嘛，过去啊，人家姑娘都叫你哥了。”陈叙朝他一阵挤眉弄眼，而后自己倒是先走了过去，热情地招手同她打招呼。

　　“你是温予柠吧，你好你好，久等了吧，我是林遣他朋友，你可以叫我陈叙哥哥。”
　　哥哥两个字被咬上重音，看着他那一脸上赶着谄媚的表情，林遣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温予柠点头，虽然没真这样叫出声，但还是笑盈盈地接了他的话：“你好。”

　　林遣插着兜悠悠地晃过去，似乎对还被叫哥哥一事不甚满意：“又没有血缘关系，别逮着谁都叫哥。”
　　说罢又指了下陈叙，挑眉：“不过像这种人叫弟弟就成。”
　　“......”

　　他在距离温予柠半米远的地方停住，目光在她的脸上轻微一触，而后又不动声色地飘远。

　　似乎......没小时候那样话多了。
　　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倒也正常。

　　气氛有些许尴尬与诡异，温予柠看着两人，一时接不上话。
　　她性格还算开朗，但却也没到自来熟的程度。

　　好在没过多久，陈叙就率先打破僵局，主动去拎她放在身后的袋子，掂了掂重:“妹妹，你就这么点儿行李吗？”

　　温予柠点头，晃动的马尾扫过身后书包带:“我拿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妈妈说到时候寄给我。”
　　“行，那咱们就上车吧。”

　　这个点不好拦车，所以刚刚他们就叫出租停在门口，说好回去时再搭载他们一程。
　　陈叙把行李扔进后备箱，自己率先打开门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没有别的选择，林遣和温予柠从两侧各自上车，占据靠窗的一边，中间则留出空荡的一截距离。

　　出租车急速驶入夜色。

　　林遣流利地报出一串地址，而后两手往胸前一环，蜷进座椅同门圈出的角落里，重新闭上眼睛补觉。
　　同陈叙过分的热情相较，他的态度则显得有些许冷淡。

　　等候红灯的时候，借着路灯短暂停留的明亮，温予柠侧过头，模糊地捕捉到他侧面的轮廓。

　　那是线条感很强的一张脸，骨节点凸起分明，微陷的眼窝内双眸拖得狭长，鼻梁挺直如同山脉，将光线拦在右侧，划出泾渭分明的光与影。

　　时间真是奇妙，原来真有人能沿着幼年时的轨迹顺利长大，一步也没有走偏。

　　陈叙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回过头问：“哎，银汇那边局还没散，要不我们带她过去唱歌？”
　　“得了吧。”林遣嗤了声，搭在小臂上的手指随着呼吸微动，“你想看蒋璐整死我就直说。”

　　陈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也是，可不能带坏人家了。”

　　的确，她看着就像那种好好学习力争上游的好孩子，听蒋璐之前透露说，她在县里念着最好的高中，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是上重点大学的苗子。
　　和他们这种常年在学校混点的吊车尾截然不同。

　　“妹妹，那你以后也记得离林遣远点儿。”陈叙继而夸张地补充，“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尚未落下，林遣一脚踹上他的椅背，声音含带咬牙切齿：“不用你废话。”
　　“我肯定和她保持距离。”

　　座椅的振动透过海绵垫传来，温予柠抿抿唇，身体在黑暗里僵了一下。

　　银汇广场先一步抵达。
　　陈叙下去和朋友们汇合，于是车内像被抽了真空，再次陷入安静。

　　林遣收到来自蒋璐的新消息，内容是叫他带温予柠去商场添置衣物，顺带一笔转账。
　　他举起手机，敷衍地打字回复。
　　温予柠扭过头，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城市夜色，思绪也随之飘远。

　　保持距离。

　　这令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离家以前，在心里告诫自己的那些话。
　　对林遣敬而远之。

　　知道和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温予柠不知怎么竟舒了口气，心里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来。

　　-

　　林遣家所在的高级公寓位于市中心地带，出租车开不进去，被拦在了门口处，剩下的距离只能选择步行。

　　雨早已停歇，燥热退却，地上湿漉漉的一片。

　　温予柠没等林遣行动，自己从后备箱里把行李拖了出来，有点吃力地扛在了肩膀上。
　　林遣准备伸出帮忙的手又缩回去，像是觉得好笑那般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怕我给你偷了？”

　　温予柠微红了脸解释：“不是的，这个不重。”

　　行吧。
　　他假装没看见她微颤的胳膊，亦没再多话，直径领着温予柠进了小区。

　　一路上，温予柠心里的惊叹声就没有停下过。
　　脑海里想不出什么一以蔽之的形容词，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公园里穿梭，而不是住宅。

　　林遣住在顶楼三十六层，复式结构，装潢豪华，连空间都宽敞的不像话。
　　只是同时也很冷清。
　　屋里没有其他人，他摁开玄关处的灯，随手扔出一双白色的凉拖给温予柠：“先穿我妈的吧，明天再买新的。”
　　她点点头，把在雨中踩脏的球鞋摆到一侧，跟着林遣往楼上走。

　　客房是蒋璐提前就叫阿姨收拾出来的，在二楼尽头处，林遣走至拐角的地方就顿住脚步，转过头：“对了，这——”

　　温予柠正低着头看路，未及时刹住的步伐差点导致两人撞车。

　　鞋尖在距离他大约只有一厘米的地方悬崖勒马，而后，林遣眼睁睁看着她往后退出极大一步。
　　不合尺寸的拖鞋很滑，差点被温予柠踩飞，她弯着腰拨回脚边，慌慌张张地又重新穿进去。

　　他眉心重重一跳，抬起头看过去，打量的意味明显。

　　是错觉吗。
　　从刚才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这是在有意躲他？
　　从见面到现在这么几小时，他似乎也没机会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疑惑挥之不去，带着点寻求证实的想法，林遣又往她面前挪了几步。

　　就当距离快缩减到半米的时候，温予柠果然退远了。

　　他再进，她就整个背都贴到了走廊的墙上。

　　林遣：“......”
　　什么毛病，接近他是能被丧尸病毒感染吗。

　　温予柠扬起脸，万分不解地望着他，神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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