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察罪司

　　彩茜被暂时压入大牢接受萧崇和卫博詹的审讯，而崔子鹭等人则可以散值。
　　崔子鹭刚出察罪司大门，就远远瞧见前方形单影只的周焕。他邪邪一笑，顿时计上心头，连忙追了上去。

　　“哎呀呀长宁王殿下，没想到您如此心地善良，竟然会放弃追捕嫌疑人，反而去帮阿婆抓鸡，子鹭实在是佩服佩服！”崔子鹭边说着还边给周焕行礼，装模作样看得人想打他：“不过您为什么不直接丢给她银子呢？这样她也会放你走的。”

　　“七旬老妪，贫困且体弱。那银子对于她来说，只能是催命符。”周焕淡淡道，他目不斜视看着正前方，纤细浓密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层阴翳，高挺的鼻梁上有个小小的凸起，像是绵延山峦一样秀气。薄唇紧紧抿着，流畅利落的下颚骨走势优美，更显刚毅。

　　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只是这脸也确实是黑。
　　崔子鹭突然叹气，搞得周焕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周焕的道理很简单，老妪一看就是家境贫困之人，靠在闹市上出售家养的土鸡换些铜钱过年。像他们那样的家庭，一年收入可能还不足一锭银子，所居住的也一定是治安极差的贫民所。周焕如果贸然扔给对方银子，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那么老妪很可能会因此遭遇人祸。

　　“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崔子鹭抱臂，低着头啧啧称奇：“我一直以为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长宁王。”

　　“不知人间疾苦吗？”周焕停下脚步，表情依旧未变，但整个人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像是被剪掉翅膀的鹰隼：“我确实不知人间疾苦，因为我看到的是阿鼻地狱。”

　　崔子鹭默默看着他，看着如白雪一般纯净冰冷的少年突然困苦茫然起来。而自己脑海里浮现的是行云对其的调查：

　　——“周焕，长宁王，生母宋太后。十一年前宋太后为压制颇受拥护的永玄帝，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周焕交给了大楚当人质，以此换来对方五万军队。一年后，周焕被永玄帝救出。”

　　身份尊贵、傲视一切的周焕在大楚经历了一段黑暗时刻，他被母国抛弃，被生母利用，年幼的他在异国皇宫忍辱偷生。在最绝望，心最寒凉的时候，是永玄帝披着光走来，把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怪不得周焕如此不听宋太后的话，而是对永玄帝忠心耿耿。

　　周焕淡淡瞥了一眼低眉思索的崔子鹭，想要默默离开。可他旁边的枣红色骏马却探过头来，对着崔子鹭打响鼻。

　　“这马真俊啊。”崔子鹭看着骏马，眼神赞叹，忍不住伸手抚摸长长的马鬃。

　　崔子鹭在漠北看惯了名驹，那里天高地远，马儿可以肆意奔跑，身上没有任何缰绳，他的明月涯就是出身漠北的绝品名驹之一。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都这纸醉金迷的黄金屋里，竟然也有不输于明月涯的骏马。
　　马儿感觉到了崔子鹭的抚摸，连忙用鼻子去拱对方的掌心。

　　周焕蹙眉：“它竟然愿意让你摸。”

　　崔子鹭一愣：“啊，怎么了？”

　　周焕没说话，他的马性子非常刚烈，而且智商奇高，一见到自己不喜欢的人会偷偷扬起马蹄要踢过去。他的三表哥只因为多看了一眼，下一秒就被粗硬的马尾甩了一记耳光。
　　可崔子鹭，竟然能摸它。

　　周焕冰块似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困惑，但下一秒就被崔子鹭搭上了肩膀。

　　“今日你破窗而出，弄坏了闻香楼的窗子。荣娘可是心疼得要命，你今晚跟我过去一趟，给别人赔礼道歉。”崔子鹭隐去心里的心思，又开始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起来。

　　“她私藏疑犯，我没定她的罪已经最大让步。”周焕闻言斜眼，握着剑柄敲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哎呀别介，什么叫私藏疑犯呢。你看看屋外站着的两个丫鬟，分明是荣娘知道彩茜对我们有用，特意把对方拘起来的。要怪就怪彩茜太狠，借用小产装疯卖傻骗人。”崔子鹭开始讲道理，贼心不死继续把手搭在周焕肩膀上，还恶趣味地捏了捏。

　　很壮实，全是肌肉。

　　最后周焕硬生生被崔子鹭拖进了闻香楼，不过不是道歉和玩乐，而是搜查彩茜的房间。

　　经历彩茜出逃一事后，荣娘不在嬉皮笑脸，她知道崔子鹭还会回来，所以依旧派人守着房间。

　　周焕附身看着彩茜的古筝，这古筝虽然是平放在桌面上，但右下方却被木头垫着，这样看起来才平整。周焕觉得有古怪，便把古筝翻过来，随即发现在古筝背部有一个小暗格。

　　“能做这种暗格的人，真是奇工巧匠。”

　　崔子鹭清朗的声音从耳侧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周焕的耳畔。周焕身体一僵，翻了个白眼，略微歪头避开。
　　可惜始作俑者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依旧站在周焕身后，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打开了那个暗格。

　　“啪嗒”一声，一卷暗黄色的符纸便掉了下来。

　　崔子鹭捡起符纸，在那扭曲的鬼画符中认出了四个字：“天水真人······这是谁呀？”

　　周焕蹙眉，接过符纸，越看英气的眉毛蹙得越紧。

　　“哎呦呦，两位大人又来······”
　　荣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迈着莲步刚要跨进彩茜的屋子，迎面就飞来一张黄色符纸，吓得她花容失色。

　　“这是什么？”周焕举着符纸，冷声问。

　　“这，这是什么？”荣娘懵了，她靠在门框边，用手捂住胸口，惊魂未定。

　　“这是从彩茜的古筝里搜出来的，上面还写着‘天水真人’四个字，你知道这件事吗？”崔子鹭按下周焕的胳膊，表情依旧温和，只是遇到正事后他不在嬉皮笑脸。

　　“不，不知道啊。”荣娘愣神摇头。

　　“那关于彩茜恩客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想起来了，她的恩客好像是住在外城偏僻民巷的一个商人，姓姜，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荣娘言辞真切，“那名恩客很少来闻香楼，每次总是让彩茜自己过去。彩茜最近一次外出还是在上个月。”
　　经过对比，荣娘口中的民巷就是他们发现隧道的地方。

　　崔子鹭：“可有记录？”

　　“只有彩茜的外出记录，恩客的没有。”荣娘讪笑，“大人，咱们干的这种生意，恩客们是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被记在青楼册子上的。所以在闻香楼，只要姑娘们愿意，只要给得起钱，什么都无所谓。再说了。楼里姑娘那么多，每天外出的姑娘几十个，我根本记不清啊。”

　　荣娘不清楚彩茜恩客的消息，看来这个只能问彩茜。

　　崔子鹭揉了揉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

　　“哎呀崔大人，公务要紧，但是身体更要紧啊。”荣娘关心道。

　　周焕随意翻着彩茜屋子里的书籍，淡淡瞥了崔子鹭一眼。

　　崔子鹭吸吸鼻子：“我身体好着呢，只是这屋子里的香味实在是太浓了。”

　　“彩茜小产后就开始发疯，一点阳光都见不得。这屋子不通风，香味自然浓郁些。”荣娘解释，“而且小产这种事难免会有血腥味，用香料也能把异味压下去。”

　　“道理是这样，但彩茜已经离开屋子半日有余，这香味怎么还是散不掉呢。”崔子鹭小声嘀咕。

　　但他说完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就连一旁的周焕也停下翻阅书籍的动作。
　　两人像是心领神会一般，开始把彩茜屋子翻个底朝天。

　　“哎呦喂，那个很贵的，小心点。”
　　“别别别，给我给我，别扔地上。”
　　“别拆了别拆了，楼要塌了。”

　　最后两人翻箱倒柜，竟然在床榻底下的木板那里撬开一个暗夹，刚掀开木板就听到蚊蝇的嗡嗡声，随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荣娘吓得尖叫，周焕和崔子鹭面色一凝。

　　那暗夹里藏着一个被红布包裹、贴满黄色符纸的死婴。婴儿面色发黑发紫，白色的蛆爬满面部，看得让人作呕。
　　周焕当即放哨，让鼓楼的守卫通知察罪司，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徐飞沉赶到。

　　“这婴儿大约三个月，但早已胎死腹中。”徐飞沉略微检查了一下尸体。

　　“这婴儿通体发黑，仔细看还有些发青，这又是为何？”周焕蒙着面，低声询问。

　　“他中毒了，”徐飞沉把一根银针刺进胎儿背部，再拔出来时，银针发青：“这种毒是从母体带出来的，彩茜在怀胎时应该进食过大量慢性毒药，最终这些毒药导致胎儿早产早夭。至于是什么毒药，还需要回察罪司化验。”

　　“这事你知道吗？”崔子鹭闻言，回眸看向荣娘。

　　自从发现死婴后，荣娘的脸色就没好过。她估计也知道事关重大，便老老实实道：“这奴家是真不知道，青楼里的妙人大多都是中庸，极难有孕，平日里也会服用凉药。可是彩茜是清官，服用凉药也是半年前从了恩客后开始的，那既然服用了凉药，又怎么会有孩子？”
　　荣娘说的倒是没错，所以彩茜服用的毒药应该另有出处。

　　“像彩茜这样的琴师，一个月的例银有多少？”崔子鹭突然问。

　　“呃，大概是这个数。”荣娘比了个手势。

　　“都是她们自己拿吗？”

　　“这是自然，我有好几个花魁都是自己攒够赎身钱后来我这儿换卖身契的。”荣娘撇嘴，估计是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彩茜的屋内甚少见到金银细软？”

　　崔子鹭一语中的，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周焕突然明白过来。
　　他们从彩茜房间翻出了很多不属于闻香楼的东西，却也没找到很多应该属于闻香楼的东西，比如金银细软，比如珠宝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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