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眼睛
沈霄把李小沅倒过来,让他的肚子靠在岸边凸起的石头上,用力拍他的背,让他吐水。
李小沅一边面色苍白地咳嗽着,一边“呜哇”地往外喷了几口水,接着便兀自趴在那石头上沉默着。
他没想到这悬崖下面居然是水池,也没想到即使他都做到这份上了,眼前这个女人居然还是愿意救他。
“为什么……”
“因为你病了。”沈霄满不在乎地回他。
李小沅用力转了个身,躺在岸边的沙石上,看着澄净的蓝天。
“不过你病好了,我也就不会再管了。”
沈霄说完便看向在水里待得过久的薛还臻,不明白他怎么还不出来,只能又再次下水,游到了他身边。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团飘在水面上的海带。
沈霄去抓他的手腕,他却挣开了,接着缓缓游开,红着眼睛咬着下唇,委屈又倔强地看着她。
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正常人吗?还有吗?
她无力扶额,又抬头看了一下自己摔下来的地方。
这儿应该在半山腰,离悬崖不高,河走上面过,又从瀑布流经这里。
还能回去吗?她冷静地想了一下,再回去也没意思了,虽然说卢莫崔浮他们一时间找不到自己和薛还臻,肯定会派人来。
只是自己迟早是要走的,过几天走和现在走没区别。
她皱眉看着还漂在水里离自己三尺远的薛还臻。
这是她最后一次去迁就他,要是他再挣脱就不管他了。
她快速游到他身边,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往岸边拖。
薛还臻没想到沈霄会这么粗鲁直接,心里还是委屈。
她就不能开口哄哄自己吗?自己跟着一起跳下来的时候,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他捧出他的一颗心,她却视而不见,只想着逃避装傻。
他越想越气。
沈霄把薛还臻带到岸边后,又折回去抓鱼,她五感比常人强,水下的视力也好,大约运了两条鱼扔到岸上的时候,她发觉薛还臻依旧执拗地待在水里。
“天气太热了,你想泡就泡吧。”沈霄颇为无奈,似有些调侃地开口道。
“沈霄,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薛还臻咬牙切齿,语气中满是不悦。
沈霄抖抖身上的水,现在几个人身上都湿湿的,还是先打个火,烤干衣服之后顺便烤只鱼吧。
但是这个地方靠河,枯树枝也是潮的。
她不再管那两人,径直往前去,这整个地方像是个裂了两条缝的碗,一条缝是瀑布,另一条缝是出口。
出口挺宽敞的,走到了外界时,见到了遮天蔽日的树木。沈霄目视到远方有一条明显被人踩踏严实过的山路,大约沿着水流蜿蜒而下。
沈霄在离洞口不远处找了块没有被树木阴影遮住的地方,接着便开始找枯树枝和枯树叶。
薛还臻也跟过来了,见她在收集柴火,默默地一同帮忙。
两人相对无言。
沈霄坐在地上,从荷包里掏出两枚小巧的火石,擦拭干了便开始打火。
她有自己的打火方法,已经打过了不下千次,这么多年岁自己四处走,这些技能早已滚瓜烂熟。
火很快生好,架子也找了大点的树枝组装了一下,此刻是盛夏的中午,暑气逼人。
沈霄利落地把衣服脱了,将外衣放在架子上烤,正好做一道帘帐,隔在了薛还臻和她之间。
“你也脱吧,湿衣服一直穿身上的话过一会儿就着凉了,这个地方可找不到药。”
薛还臻内心愤懑,此刻正拿枯树枝拨弄着那堆火,闻言耳根一下子变做了熟蟹壳的红色。
他只“嗯”了一声,慢慢地开始脱衣服。
或许是暑气,手指也烫得发颤。
这荒山野岭的,大约也没第二个女人会来。
他有耐心地把她的那件给折了一下又展平了褶皱,留出来一大空处架上自己的衣服。
火焰中央在噼里啪啦地响。
他蓦地想起来好像有人被他忘记了,闷闷开口问道。
“那个抱着你滚下来的人是谁啊?”
“跟我们一样,都是被强掳上山的人。”
“他一直躺在那里,不要紧吗?”
“他是个药人……身体素质可比你我强多了。”
沈霄抬眸,神情认真地回他。
她对李小沅这种人恩将仇报的发疯行为其实都看惯了,一般就是敬而远之。
在早期她推行医道那会儿,没人愿意喝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没人觉得那能解决自己身体的不舒服,而再灵的药也要三副来治疗,恩将仇报的事件层出不穷。
又因为她能不停解决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她曾经被人当做食物抓起来,不过因为忌惮她当时的身份而迟迟不敢下锅。
只有一个傻瓜愿意相信她,医是医,不是巫术,不是神仙法术。
但是她想不起那傻瓜是谁,她估计这段记忆的缺失跟妙善拿走自己的芯有关。
她没有芯之后,灵魂和□□之间就像隔着一层膜,这层膜让她对痛苦的感知力生生降低了一半。
记忆积沙成塔,只是她有时候会对这塔感觉很陌生,很遥远。
衣裳很快烤干了,穿上后她又开始处理鱼,串好之后把另一条递给了薛还臻。
他略带无措地接过鱼,眉目软和了几分,嘴角也忍不住地上扬着。
沈霄只神情专注地在烤鱼,没有看他。
“……药人是什么?”
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霄犹豫了一瞬,便耐心给他解释了。
薛还臻听完只觉得可怜,盛夏晌午的莫名身体有些发冷,他本来坐在沈霄对面,此刻缓缓挪动了屁股,到了她身边,手扶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
他眼睛里的星光比阳光下的碎碎水波还要迷人。
沈霄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无言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径直往那条下山的路走去。
天气太热了,山路两旁又无树木遮蔽,她晕乎乎的,但还是强撑着到了山脚。
她回头张望一下想看看李小沅有没有跟上来,却发现薛还臻正在不远处慢慢挪着步伐,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背上正是面无表情的李小沅。
她有些不解。
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眉间都是煞气呢?就算是现在看,他也一副命数将尽的样子。
山脚下都是农田和茅草房子,沈霄打算找个地方先借住一宿,第二天再赶往柳镇。
未免被凌月堡抓住,还是先乔装打扮一下。
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出现在村庄的路上很是扎眼。有几个妇人正忙着在田里拔草,许是余光扫到他们,也站直了腰,停在那里,双目放出警觉的光。
沈霄心里稍微庆幸了一下自己身上还带着银子,在敲遍了十几家的木门,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终于有一对父女好心收留了他们。
进了厅堂,虽然简陋无比,只有破败发黑的一桌二椅,但是中央挂着一副已经纸张泛黄的观音像,上面还供奉着香火。
沈霄见到观音像,心中欣喜,她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把他们招待进门的那个娘子,眉目清秀,个子比自己稍矮一些,穿着深蓝色的棉布衫,左眼睛似乎有一层阴翳。
“穆娘子,你的眼睛能让我看看吗?”她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了。
穆禾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单纯好奇罢,淡淡回道。
“陈年旧伤罢了。”
“我女儿那是在书院被人害了!”
穆禾的爹正从厨房出来,手里提着一壶茶,见沈霄好奇,满含哀怨地倾诉着。
“有人在她的毛笔上下毒,她天天用,险些另一只也看不清了……”
穆禾听到她爹又一次提起这件事,紧咬着嘴唇沉默着,她爹不知道像个怨夫一样跟别人说过多少次。
眼睛变差之后她意识到应该是有人害她,向衙门报案却没人理会,最后是同窗一起排查了好几个月才发现了笔杆有问题。
一开始村里的人还会惋惜她中了秀才就止步于此,但是由于自家孤女寡夫,家境一贫如洗,加上自己又半瞎,即使是秀才也受不到村里人半点的尊敬。
事情发生不过一年,便已有人背后嘲笑她没那个文曲星的命。自己以往的文人清高已被她们折辱到尘埃底下。
沈霄又看了一眼观音像,妙善的眉目依然慈爱且似笑非笑,她想知道妙善是不是故意的,兜了这么大一圈是为了把自己送来此处。
她看着穆夫郎认真问。
“是什么毒啊?”
薛还臻已经把李小沅放在了地上,他看着沈霄脸上微微的笑意,略有好奇,其实他从来没真正见识过沈霄的医术。
“不知道,没找到下毒的人,镇上的大夫也说解不了……”穆夫郎眼眶通红神色哀戚,摆摆手,明明是他先提起的,可是他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沈霄看着穆娘子,主动去握她的手腕把脉,又靠近了她的眼睛认真看。
“这毒我能解。”
她说得太过笃定,以至于其他四人身形都微微一僵。
“沈娘子莫要玩笑了!你是大夫吗?”穆禾略带惊慌地看着她,因为太过激动声音有些尖锐。
“我说能解,那就能解。”沈霄笑得温和,如同寒冬腊月里难得的好阳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