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孩的回信

　　麦瑶醒来的那一刻，床头闹钟刚好指向六点十五分。

　　厨房里油炸酥肉的声响此起彼伏，欻拉劈啪，犹如台风掠过时骤降的暴雨。

　　麦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厕所洗漱，出来后便托腮坐在餐桌前，等到爸爸麦浚杨做好早饭，揉揉她的脸，小声催促：“去叫妈妈吃饭。”

　　麦瑶耳朵听了，没进脑子，撑头困顿的模样宛若老僧入定。

　　麦浚杨叹一声，扭头走进卧室，抱了妻子过来入座。

　　一抬头，母女俩眯眼打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得人心软软。

　　麦浚杨拨了块酥肉放进妻子碗中，给麦瑶盛了份粥，瞧见她眼底熬出来的乌青，心疼得简直要命。

　　“学习重要，身体也重要，不能因为学习而忽略了身体，再这么熬下去，我担心你体格受不住啊。”

　　麦瑶搅拌粥底散热，小心舀起一勺，嘴唇碰壁试了试温度，不算太烫，大口吞吃入腹。

　　“分班考试马上就要接近了，爸爸，大家都在努力，我不想落于人后。”

　　“科目选好了吗？”金研的嗓音在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声中显得有些朦胧。

　　“还没有。”麦瑶想起此事颇为苦恼。

　　“不然就文科吧。”麦浚杨替她拿主意，“跟爸爸一样，读文科。”

　　麦瑶颦眉思考，金研抢先发问：“怎么不跟妈妈一样？”

　　“……”

　　“选理科。”

　　金研攻读的是材化，对她而言，是最得心应手的专业。

　　“诶，不如文科好。”麦浚杨指出，“读文科，将来选个好专业，毕业了直接考公，一步到位，得省多少弯路。”

　　“现在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考公不是唯一的选择，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麦瑶插不上话，点头如捣蒜。

　　麦浚杨人微言轻，说不过，只能在餐桌上找回自己的主场：“行行行，吃饭吃饭。”

　　十五分钟饭毕，麦瑶掐着点站起。

　　麦浚杨帮她背好书包，一路跟到门口，担忧得不得了。

　　“宝贝，时间来得及吗？要不要爸爸送你。”

　　麦瑶踮起脚，对镜整理刘海儿，转过脸，露齿一个大大的微笑：“来得及的，爸爸。”

　　推门而出，在楼下取车，麦瑶踩着踏板刚刚坐稳。

　　麦浚杨从厨房适时探头出来，仍不忘唠叨：“骑车慢一点，晚上早点回家。”

　　麦瑶没有回头，振臂一挥，拧动把手将身体推出麦浚杨视线，径直走了。

　　晨曦初露，早班高峰期街头熙熙攘攘，行人如织。柏油路面犹如一条条固定的流水线，源源不断地将一颗颗生锈的螺丝钉送往城市的各个角落，夜幕低垂时再将他们一一传送回来。

　　麦瑶骑着车，经过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身边倏然掠过一辆黑色单车，在她右前方的位置停下，男孩单腿踩地，一个利落翻身，推起前杠大步流星跨进斑马线。

　　麦瑶好奇，多看了两眼，怀疑的种子在胸口发芽，一瞬间长成参天大树，迫使她不得已追上去。

　　“班长？”

　　宗文折身，目遇她的瞬间，心态出乎意料得平静：“早上好，麦瑶。”

　　“早上好。”麦瑶的反应明显慢上半拍，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孩儿，又回过头去确认他来时的路，不明白明明可以选择另外一条更便捷路径的他为何会绕行到了这里。

　　宗文的表情很无奈：“小闻不爱惜身体，我帮他带早饭。”

　　“在这儿吗？”

　　“前面一点点，大概两百米的位置，有一家快餐店，在卖煎饺，听说味道不错，我想带给小闻尝尝。”

　　“好远。”麦瑶估算宗文从家骑行到这里的距离，艰难地皱起眉头，“不麻烦吗？”

　　“不麻烦。”

　　他有任务在身，走得飞快，麦瑶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等到快餐店前，果然人山人海。

　　宗文空着手去店里买东西，自行车就停在路旁，麦瑶担心有不听话的小孩恶意搞破坏，自觉留下来帮他望风。

　　宗文像是早有预判，出来顺手递给她一瓶罐装牛奶。

　　温的，带有少年人的体温，把她的指尖都烫热了。

　　“多少钱？”

　　“你跟我计较这些做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只字未提。

　　麦瑶把自行车停靠在指定的位置，取出车锁，熟练地穿过后胎，牢牢锁住。

　　宗文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跟随着她的动作。

　　麦瑶似乎有所察觉，颔首轻抬，逆着晨光闯入他的眼帘。

　　“班长，你的锁呢？”

　　“锁丢了。”

　　“车子怎么办？”

　　“不管他了。”

　　学校安保措施极好，任何未携带证件的校外人士均不得入内，可保不齐会有同学误拿，他的车子又这么贵，丢了好可惜。

　　麦瑶解开U型锁，绕过宗文后车轮胎，将锁链插.入自己这端的锁孔内。

　　宗文见状，立马主动上前：“我来吧。”

　　麦瑶稍稍后退，撑着膝盖缓缓站直，轻声说：“班长，你的自行车和我锁在一起，很安全的，就是我上晚自习会到很晚，你要是提前走，可以找我拿钥匙。”

　　宗文摸出手机对着两辆并排的自行车拍照留存。

　　麦瑶狐疑地看向他。

　　宗文解释：“怕忘了放在什么位置，拍下方便回头来找。”

　　可是每个班级的自行车停放位置是固定的，顺着标识号，其实不难找，麦瑶想要提醒他，又觉得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对于生活的理解也不同，宗文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她没必要纠正他。

　　担心好心对于他人来说是一种冒犯的麦瑶坚定地点点头。

　　“班长，你真聪明。”

　　宗文摁灭手机屏幕，侧过身，用手背蹭了蹭脸，羞赧之中散发着一丝笑意。

　　早自习下课，有同学跑来通知，让麦瑶去一趟办公室，说班主任有事要找。

　　“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吗？”她问。

　　对方挠着头，也是一脸的困惑：“谁知道，我也只是个传话的而已啊。”

　　麦瑶停下手边的功课，急匆匆下楼，推开办公室门，却见屋内早已有人正襟危坐，不由得脚步放缓。

　　班主任冲她招手：“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宗文谦逊起身，主动为麦瑶腾出座位，麦瑶并拢双膝，乖乖坐好。

　　班主任也不废话，直说了：“分班考试马上就要临近，你俩有什么想法，嗯？”

　　不可避免又出现这个话题，麦瑶无助地扣弄手指，下意识斜眸瞥向宗文，而宗文也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班主任说：“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老师想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爸爸想让我选文科，但我还没有考虑好。”麦瑶如实报告。

　　班主任轻点着头，移过脸，笑问：“宗文呢？”

　　“还没想好。”

　　班主任松了口气，似乎两人还未做出决定，她便还有希望。

　　“老师下个学期带理科班，出于私心，想把你俩一起挖过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学习优异，性格又大方，管理班级很有经验，有你们在，老师放心。”

　　害羞的麦瑶没有答复班主任，她偷偷观察起宗文的侧脸，想等他说一句打破僵局的话，可是同样害羞的男孩儿，只是攥紧拳头一语不发。

　　“当然文理选择一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还得遵循你们自己的意愿，老师只是建议，剩下的你们考虑考虑。”

　　麦瑶一愣：“其他科任老师有安排了吗？”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和科任老师主动沟通的，尽我所能，邀请一些比较知名的老师合作，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宗文仍不言语，麦瑶把头扭到一边：“5班的生物老师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她替我们班代课的那一次，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宗文放在膝盖的手指莫名蜷缩了一下，他想他应该知道答案了。

　　班主任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了一个名字，认真道：“好，我去联系。”

　　“宗文呢？怎么从进办公室开始就一直不说话，是老师给你太多压力了吗？”

　　宗文紧抿双唇，语气坚决：“都听麦瑶同学的。”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老师，我们……”

　　“有默契是好事，代表着凝聚力，看到你们要好，老师就放心了。”

　　麦瑶浅浅笑了一下。

　　班主任揉着她的发丝，：“那行，先回去吧，好好上课，老师等着你们的回复啊。”

　　麦瑶脑子想着这事，回到教室的时候没留意座位上另有他人。

　　方圆蹦起来：“老班跟你说什么了。”

　　麦瑶如实回答：“问我选科的事，还说了下学期分班的情况。”

　　“有这事？果然你们成绩好的老师都争先要，老班这算提前挖人吧。”

　　“我还没想好，太多人催我做选择了，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好奇怪。”

　　“果然是只有优等生才会有的待遇，我们学渣就没这么多烦恼。”

　　其实方圆成绩不差，中等偏上，但在绝对优秀的榜首面前，就显得稍有不足。

　　“圆圆，你呢？”

　　“我读文读理都一样，反正家里对我的要求不高，我踏踏实实考个二本就行。”

　　麦瑶笑开：“二本不难，只要你多用点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宗文怎么选啊？”

　　“他……”麦瑶回头，不期然与宗文的视线撞上，惊得她立马转过脸，磕磕巴巴道，“不清楚，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然而宗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选择，他谁也没告诉。

　　上晚自习的时候，麦瑶几次纠结要不要跟宗文说话。

　　她想过去告诉他，如果他还要继续学习，她就等，如果他要提前走，她就把钥匙给他。

　　可是宗文始终沉默着，只在接水时路过她的身边，小声说了句：“等下放学我们一起。”

　　是陈述句，并非疑问。

　　麦瑶的心勉强安定下来。

　　班级里和她同样选择留下来自习的人有很多，大家独来独往，看完书，写完作业，整理好随身物品，便默默离开。

　　她不敢提前走，怕被同学撞见，拖到最后才起身，宗文也随之拿了书包跟过去。

　　麦瑶见他熟练地穿过各班自行车停放位置，顺利走到早上她给车上锁的地方，总觉得宗文那点担忧多余了。

　　途中，她按捺不住好奇，问道：“班长，你每天都要绕路帮朋友带早餐吗？”

　　宗文神情一紧：“嗯，怎么了？”

　　麦瑶眉梢绽开一抹笑意：“你家住得远，不方便，我顺路，可以帮这个忙的。”

　　“不麻烦吗？”

　　“不会，帮助同学，是应该的。”

　　“嗯……”宗文的心脏拧成一股弦，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改天问问小闻吧。”

　　然后他便一直没有说话，麦瑶亦选择了沉默，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骑行到十字路口，过完红绿灯，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麦瑶好意主动提醒：“班长，你的锁记得配。”

　　宗文握住刹车的手一紧，轮胎因为急停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她听见他一声低低的呢喃，侧颜挂着温和的笑：“好。”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麦瑶的视线随之被吸引到车筐里放着的书包上。

　　她翻找到手机，按下接听放在耳边：“我还在外面，等会儿回家了和你说好不好。”

　　宗文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只看到麦瑶一直在哄，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朋友？”

　　麦瑶点点头：“是方圆。”

　　宗文眼里含着笑：“你俩每天都黏在一起，才这会儿功夫也分不开。”

　　掌中的手机持续不断地冒出新的消息，屏幕即亮即灭，身处话题中心的男主角就在眼前，麦瑶心虚地避开了眼。

　　“她遇到麻烦了，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这样啊。”宗文一手斜插口袋，脚尖轻点着脚踏板，“那……麦瑶，晚安。”

　　“班长再见。”

　　“明天见。”

　　麦瑶火急火燎赶回家，刚放下书包，方圆的电话便迫不及待地打了进来。

　　“回了吗，回了吗，回了吗？”

　　“太久没登录邮箱，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快看。”方圆催促，“哎呀，我来帮你看。”

　　“你知道账号密码吗？”

　　“亲爱的，告诉我呗。”

　　麦瑶公放免提，小声口述着登录数字，听那边键盘敲打哒哒的声音，缓缓翻开练习册。

　　方圆的反应一惊一乍：“啊，回了。”

　　“回的什么。”

　　方圆指尖贴合屏幕，目光随着手指的方向移动，一面读着邮件，一面暗自偷笑。

　　「我很好，因为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这句深情的话，被她含在嘴里，透着股暧昧的味道，听见麦瑶未作回应，旋即压低嗓音，学起偶像剧男主告白时的模样，演绎得相当深情。

　　「我很好，因为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是熊猫同学说的？”

　　“对，就是那只大熊猫。”

　　“他知道吗？”麦瑶手指一松，中性笔顺势跌落在面前的草稿纸上，她重新捏起笔，托着下巴，无不疑惑地道。

　　“就这么回吗？”

　　麦瑶呆愣：“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喝止，“别……”

　　方圆抱头尖叫。

　　“啊！已经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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