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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
在人间修行,必定是一件极清苦的事。
那些生前苦修的道士,死后的孤魂也是枯瘦而寡淡的,他们下垂的眼角嘴角,还充满了对升仙的狂热。让白离看了,内心深觉同情。
可是叶问水不是。
叶问水的眼睛是清澈的,像太液池泉眼里新涌出的泉,纤尘不染;他的手指还是修长洁净的,仿佛从未触碰过人间的尘埃;他一身白衣,似乎踏月而来,下一秒就要羽化归去。
这不是一个修行人的形状,可他却实实在在人间修行了三十年。
徐如林死后不久,叶问水就动身出发了。他不相信徐如林已经死了,非亲眼看见不可。一人一马,身背双剑,一寸寸走过徐如林征战过的土地。
他在洛阳看到了被黄土半掩的残盔弃甲,回忆临行前徐如林穿盔甲的样子——他大约也再没机会见到了;在枫华谷,残阳似血,他遇到了一匹躺倒在地将死的战马,马身中数箭,眼神哀伤,他陪在旁一天一夜,待马断气后用重剑挖了坑埋了马;最后一站,他来到了潼关,漫天的火光中,他绝望地跪倒在地,遍地的断枪,枪头上镌刻了小小的“问”——这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两年间,他在自家剑炉亲手铸造了无数这样的枪头,专送往徐如林的军营。
徐如林的大军曾在这里恶战,且战况十分不妙。
叶问水没有找到徐如林,他还想继续往西,被唐军拦住了。
“这位公子,关外战线吃紧,不能再往西去了。”
不能前进,叶问水便只好沿着来路往回走。他内心抱有微弱的希望,想象不久后的一天,梦境也许会化为现实——徐如林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跟前,一身戎装,满面笑容,低声喊他:问水……
待得那时,他要和徐如林说什么呢?
如林哥哥,我长高了,你看,我都到你下巴了。
如林哥哥,我会铸剑了,我铸的剑,爹爹伯父他们都夸好。等你安全回返,说不定我已经是藏剑山庄的庄主了。
如林哥哥,我的武功也练得很厉害了,山居剑意和问水诀,如今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等你回来……用你的傲血战意与我一战啊……
如林哥哥……
在枫华谷的凄冷秋风中,叶问水泪流满面。
世间再无徐如林,那么,叶问水要怎么办呢?
隆冬的傍晚,他踩着积雪来到了洛阳城。战火的侵袭下,往日繁华的洛阳城几成空城。他茫然地牵马四顾,不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路过一处围墙,墙内的庙里,和尚正在做晚课,一板一眼毫无起伏的诵经声中,他竟听得入了迷。他于是便经常去墙外长久地站立听经,听得大雪化尽,春花爆枝。
一日,一个小沙弥缓步走出寺庙,朝他一躬身:“这位施主,主持请您进去小坐。”
主持是个长眉的老和尚,看到他也不多言,只问:“听说施主爱听诵经声?”
叶问水点头。
老和尚便持经卷,诵经书,这一诵就是整整一百日。和尚诵了一百日,叶问水听了一百日,两下里都不觉得厌倦。
百日后,老和尚放下经书,微笑叹息:“这位施主,你有慧根,有仙缘,好好修行,怕是能飞升成仙的。”
叶问水不置可否,只问:“佛说因果报应,若生前杀生,死后当何如?”
“若手上血债万千,死后需入畜生道,轮回三世以偿血债。”
“若是不得已而杀生呢?”
“即便是不得已而开杀戒,若是杀的无辜之人,仍是血债。”
叶问水默然,不管是敌军还是友军,普通士兵哪有大恶之人,死的都是无辜生灵啊……他仍是不死心,追问:“可有化解之法?”
老和尚摇摇头,随口叹息一句:“怕是只有神仙方能救得了……”
因为老和尚一句无心之语,叶问水当真踏上了修仙之路。他是苦修,牵着一匹的瘦马,一路看人间百态,一路修身修心。
在海心浮现出的一幅幅画面里,白离看到了叶问水的这三十年。他在华山顶上救过即将冻死的幼鸟,在南屏山下不顾自家性命虎口夺羊;他在战火纷飞的枫华谷照顾家破人亡的老人,在洛道的僵尸手中抢过无辜孩童……
往昔富贵人,如今赤贫身。富贵公子叶问水,原是“掷果盈车”的潘安郎,如今一身褴褛,满面沧桑,他的双鬓慢慢着上了风霜的颜色,在一日日苦修中慢慢老去。
情到深处总误人。徐如林以为富贵平安的叶问水,其实过得既不富贵,也不平安。他死在昆仑山逍遥峰,孤身一人,白雪埋尸。
死后来到黄泉海,他问白离:“徐如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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