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销肌

　　玉彩明明总关情

　　戏楼后台，明官儿坐在一边正看诸人卸妆。

　　他自己尚未敢卸。照以往规矩，王爷必要叫上去赏的。柳官儿已自收拾好，盯着底下整理。“茂儿”、“香筠”俱不敢卸，坐在一处搅着手帕子。

　　明官儿望一阵，心头忽然一空：彩玉怎么不见？

　　这次她又是同他搭戏，演的“他那赵玉英”。方才拜了堂，携着手正是一道下来，转眼却不见了。

　　远处宴上灯火明灭，戏楼外却是举手不见五指。秋虫啁啾。黑暗中，明官儿独自揽袖举灯辗转寻来，彩玉一身茜红嫁衣，坐在黢黑的仓房里，正自无声落泪。

　　明官儿一下便急了，捧烛上前，拉着问她怎么了。彩玉不答。

　　明官儿无着，胡乱猜道：“是谁得罪了你？柳哥凶你了？你别难过，柳哥只是那急性子，见谁吼谁。”

　　彩玉仍是哭，摇一摇头。明官儿愈急，伸手拉她衣袖。“别哭了，脸都花了！一会儿王爷传你怎么好？”

　　彩玉直截哭出来：“我不去的！去不成了！”

　　明官儿一头雾水，彩玉扶了箱笼晃晃起身，转身指了后襟给明官儿瞧，瞧一眼又赶紧坐了，按着肚腹。

　　明官儿吃一惊，然后便红了脸。

　　“是……那事？”

　　彩玉一句哽咽，轻点一点头，委屈得又垂下泪来。

　　明官儿没了主意。四下不是刀枪剑戟便是斧钺钩叉，总不能拿箱笼里的行头给她揩拭。

　　“你……那个……‘陈妈妈’，你没带着？”

　　“在屋里来，本不该这时候的！”彩玉说着便哭，口中倒吸一口冷气，叹声“哎呦”。

　　明官儿瞧她样子便明白几分，屈身望了她面孔：“可是疼得紧？”

　　彩玉点一点头。

　　明官儿起身，“你别急，我找青鸾姐姐扶你回去。”说着便要离去，彩玉急得扯住明官儿唤声“师哥”，连连摇头。

　　“别告诉人！”

　　明官儿登时没了奈何，低头望着师妹，望得便叹了气： “还能走道么？”

　　彩玉无言。

　　她知前头必还要传他的，知这正是他最要紧的时候，知她不该，可她放不开手，她要她的师哥，就此时，一刻也不要分开。

　　彩玉兀自滴下泪来。明官儿瞧得心都乱了，托了彩玉，几乎提了她出屋子。

　　融融月夜，灯火依稀，远处秋宴莹莹仿如梦中；木犀树底月影细碎，片片落在花街石上。

　　明官儿将师妹扶得再紧些。

　　“师哥，师哥怨我么？”

　　“怨？怨你甚么？”明官儿小心看着脚下。

　　“……”

　　彩玉没答。

　　明官儿也没再问，他肩头愈重，彩玉仿佛走不动了。他将她臂膀再往上提提。

　　“师哥嫌我晦气么？”彩玉步履艰难，“人都说沾了这个不吉利不是么！”

　　明官儿一怔，出神半晌，一会儿冷笑一声。“晦气？这事也晦气、生产也晦气，房里办那事的当口怎不见人说晦气？也没见谁家嫌从那养下的儿子晦气！”

　　彩玉惊住，停了脚，咬唇望了师哥许久没再言语。明官儿还扶着师妹，隔了数层斑衣，身上温度暖暖传在彩玉身上。

　　彩玉还欲向前，膝头却兀地一软，明官儿眼疾，一把捞在腰上，几乎将人揽在怀里。

　　“……疼得紧么？”明官儿心头兀自跳得重了些。

　　彩玉却几乎恍惚，额上一层冷汗，一刻也撑不住了。她勉强摇头，明官儿望了她，手不觉一松。

　　彩玉身子又一滑，明官儿一咬牙，一把将她拉在肩上背起就走，口中还道：

　　“师妹帮我捞着些衣裳，这褂子实在是长，稍弯些腰就要绊脚。”

　　彩玉听得泪珠儿坠下来。

　　四下清寂，浑不知辰光许久。一轮圆月愈发明起来。

　　“衣裳给我弄脏了。”彩玉脸儿贴在师哥肩上。

　　“我偷偷洗了不教人知道。”

　　片晌的沉默。

　　明官又道：“真洗不掉，我就一把火烧了！就说我弄丢了。”

　　彩玉一怔，却“嗯。”一声，身上暖融融的，慢慢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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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官儿推门进来时，彩玉白着脸色坐在床边，明官儿认真剥着桂圆，一颗颗撂在茶里。

　　彩玉一眼惨白了面孔，明官儿脸上通红，将戏衣藏在身后。

　　“柳……柳哥……“

　　柳官儿大喇喇踅进来，将茶倒一盏在碗里，一气儿灌下去。

　　“好你个红人，又溜了！王爷正叫你呢，怎的又不打招呼就走了！”

　　明官儿连忙起身，轻声道：“师妹方才身上不自在，她又不肯惊动人，我正巧碰上，就扶她回来了。”说着指一指彩玉。

　　柳官儿抄一把桂圆在手里，边还骂道：“那你好歹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前头都说把你丢了！”

　　明官儿急忙认错：“我这就上去磕头！”说着便走，到门口又被柳官儿拦下了：“罢罢，我撒个谎儿罢，你甭来回折腾了。” 说着将果核吐了，一股脑撂在明官儿手里。

　　又已放过一轮焰火，柳官儿驾前跪禀：“‘玉英小姐’心里不自在，跟‘张公子’在后头闹脾气，哭了。‘公子’赶着哄去了，这才不曾禀告，自己散了。”

　　英王听得大笑，“倒是‘玉英小姐’要紧些，教他好生哄着不必来了。若哄不好，只管来找本王，吾于此倒颇有心得。”说着往侧面楼上望一眼。举座哄然，就此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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