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煮黄粱

　　虽说是因身体状况，魈被他的钟离大人用极温和的语气，却不容置喙地要求留在望舒客栈修养，不许继续出门降服妖魔，但魈其实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毕竟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受过伤，但魔神战争期间他轻伤不下火线，而现在身上的伤势甚至比不上当初的轻伤……不过，既然钟离大人如此要求，他当然会照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钟离大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望舒客栈照顾他，而且行止之间细致入微，可谓是尽心竭力。

　　这让魈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那受他连累被业障侵扰的凡人似乎也将他的伤势怪到了自己身上，近段时间对他是照顾非常，也让开始对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这件事忽然有了兴趣的钟离大人……咳咳，似乎有了与这凡人互别苗头的趋势。

　　这一点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陪伴帝君那么多年，魈是不可能敲不出来钟离的异状的。

　　魈想不通事情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的，也没什么好的想法改变现状，只能一头雾水满心慌乱地受着了。

　　好在钟离大人虽是在他看来有些心绪不佳，但待人接物仍旧一如既往，并未让那被他针对的凡人看出异状，而名为阿连的凡人不知是看出了还是没看出钟离有意无意的支使与针对，与他们相处得也算和睦。他自有一套与人相处的门道，不算很远，也不算太近，能叫人感觉到他的善意，也不显得太过热情，但较友善的陌生人又亲近了些，总而言之是一个能叫人觉着相处起来很舒适的友人。

　　是的，这段时日下来，与阿连相处着，受其照顾颇多的魈已经将他当做友人了。

　　魈不擅与人相处，不代表他会对旁人的真心善待视若无睹。

　　不过这样一来，便让本就正强自按捺着心中不愉的钟离，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终于，他还是没能忍住……

　　于第三天趁着阿连外出购置需要的物什的时候，推开了魈的房门。

　　事实上他完全不必避开阿连就是了，毕竟照料期间，阿连常有离开魈的房间去做诸如添水端来饭菜之类的事，钟离想要与魈独处并不困难。

　　“钟离大人？”

　　“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趁着阿连出门，魈才能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按照阿连的想法，在他身上的伤口痊愈之前，他需要躺在床上修养，等到伤口不会因行动而轻易崩裂时才起身活动最好。

　　那时阿连面上带着和煦的笑，眼里的光也是阳光灿烂，对着魈说道：“所以开始这几天魈你就忍忍吧，等你的伤口结痂了，你不想活动我也得央着你活动啊。”

　　为什么？

　　魈没有问他这个问题，却是将之放在了心里，打算询问帝君，趁着阿连外出，他想着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听门口吱嘎一声，却是钟离大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魈未及表露惊讶，就听到钟离大人说了要他躺下的话。

　　魈不由得面露难色：“钟离大人，我已经躺了一天了……”

　　凡人不清楚也就罢了，难道钟离大人还能不知道他的恢复速度吗？这样的伤，早在昨晚就已经结痂了，再等一天，怕是疤痕都不会留下，反倒是他自己，对这需整日躺在床上的日子颇为不适，只老老实实躺了一天，他便有些躺不住了。

　　虽是劳碌命，却是他已习惯了的日子，还是不要轻易变了的好。

　　所以……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地？

　　钟离微笑：“……嗯，我知道。”

　　钟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得不对魈的身体状况多加留意。

　　真要说起来，钟离在意的并不是魈腹中胎儿，仅是魈的身体而已，但魈的身子与那胎儿息息相关，若那东西有所闪失，必定牵累魈的身体，因此，即便心中不情愿，钟离也不能不为之设想。

　　魈闻言，不由期待问道：“那我能不能……”

　　钟离轻轻摇头，踱到桌边倒了一杯白水，以元素力加温之后递给魈，看着他乖乖到床边坐下之后，才继续说道：“不能。”

　　“可是我……”

　　“这段时间，你需要好好修养。”

　　“可钟离大人……”魈皱着眉道：“何需如此？我这次的伤势并不严重，不用……”

　　“今时不同往日。”钟离摇头，略一思索后又道：“你就当，我想试试凡人照料病患的经历吧。还是说我经验不足，让你觉得难受了？”

　　魈猛一摇头，片刻以后又干巴巴地补上一句：“钟离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已经非常好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得帝君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甚至……钟离大人还做出了类似与他聊天给他解闷儿的事。那时魈满心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应声，他事后甚至已经不记得钟离大人当时说了什么，自己又应了什么……

　　总归，钟离大人又不会害自己。

　　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被钟离大人和那个凡人严防死守，当做重伤不治的病人对待？

　　还是说他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钟离忽的道：“并非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魈又是一愣，下意识道：“那是什么病？”

　　难道是……业障？

　　是了，若非如此，钟离大人不至如此，想他那些夜叉族人便是因此而丧命……业障虽不会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却会磨损他们的心智，狂乱疯魔，痛苦万分，若非自戕便是被他人铲除，钟离大人……钟离大人想是不愿见他如此，才会这般精心照料。

　　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的钟离又是摇头：“不是业障。不如说……出乎我意料，你身上的业障仿佛被什么压制……或者说吸收了。”

　　魈怔愣住，半晌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反应，急切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忽然会……”

　　“不知。”钟离摇头：“但无论如何，这是好事。”

　　钟离对魈如今的身体状况知之甚少，从那晚探查过魈的脉象之后，他便刻意避开了诊治观察，他甚至不敢以元素力扫过魈的身体，尤其是腹部位置，只怕自己才发现那小生命的存在，就会忍不住想要捏死……即使他明知道那是无辜的，怕也是……

　　但是不行，他不能如此。

　　钟离半点都不愿意让已经被业障折磨了千年的魈受到丁点伤害，更遑论那伤害还是来源于他。

　　魈似懂非懂地点头，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抬头说道：“既是好事，钟离大人大可以不必再忧心我的伤势了。这伤实是不算严重，不必劳烦钟离大人这般费心。”

　　钟离却是轻笑道：“你怎知这是费心，而非我心甘情愿？”

　　以普遍理性而言，若只因着伤势，那当然可以，但终归其中还隐藏了一个钟离不愿多提的因素，因此，对魈的这一建议，他便只能避而不谈了。

　　若是魈再继续追问他身患何疾……钟离便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难道他要回答他的夜叉，他怀上了一个凡人的子嗣，自己不愿让他身体受损，才这般多加照顾吗？

　　钟离不想，更不愿说出口。

　　即便他迟早都要面对，但……

　　这一回，就让他能多晚面对，再多晚面对吧……

　　因此钟离仅是微笑着凝视着魈，刻意说了些会叫他羞窘的话。而等着他答复的魈果然被他这话给惊了一跳，又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不由得别开了眼，不敢与他对视。

　　两两相望时，魈难免会想起那时在钟离大人梦中的场景，他虽不理解那些因何出现，却难以忘却，毕竟那些是与帝君相关，且对他而言太过新颖，也太过……亲密。只是帝君在他心中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让魈即便是想起那样的画面都会觉得羞窘不安，觉得是自己太过逾越，竟是胆敢玷污了帝君。

　　也是因此，他甚少会去回想那些。但越是想要避开，在与钟离对上视线，被他看着的时候，便越容易想起那些恣肆轻狂的画面。魈又是窘迫又是愧疚，他低垂着的眼慌乱地转着，绞尽脑汁想用自己已蒸了一片的脑子找个别的话题，来换换自己的注意力。

　　而后，他便听到钟离轻缓一如往昔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说起来，魈觉得阿连这人如何？”

　　阿连？

　　正思索着别处的魈稍顿了顿，才点头说道：“是个好人。”

　　钟离挑眉：“好人？”

　　他心中嗤笑，即便是因业障故，但能在那时趁人之危的人物，真能称得上是好人？也或许在魈的心中并不在意这些，比起因业障而失控的时刻，还是平日与之相处时更能见其本质，只是……

　　钟离又是一声嗤笑于心底浮现，只是这一回却是因他自己。

　　说到底，不过是他心底妄念罢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看来魈与他关系不错？”

　　魈思索片刻，觉得他和阿连关系算不上深，毕竟业障复发那日是他们初识而已，但这些天相处下来还算不错。

　　阿连这人性子不错，与人相处时也会把控距离，只稍前几次让他觉得太过亲近，之后他发觉了魈的不适，便主动后退，即使是需要多接触的照料之举，也没叫魈再觉得太过靠近，且他表现出的性格也非是温柔解意，却在细致处尽体贴功夫，可见这是个在为人处世方面极有见地之人。

　　但与之关系不错……或许也说不上？

　　因而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钟离眼中闪过了然。

　　确实，无论先前关系如何，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总不可能视而不见的，他们终归是与从前不同了……只是他再暗暗观察了片刻魈的神情，却是除了疑惑与正在思忖的茫然之外再无其它，没有恼怒，没有怨憎……

　　……为何？

　　他应该怨恨的。

　　如他一般。

　　钟离眼中波光凝滞，光彩也黯了下去，片刻以后，他缓缓说道：“过去你常在外降服妖魔，甚少和人交往，想来对这些不太了解……魈，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不要因为顾忌别人的安危而伤了自己，好吗？”

　　若非如此，魈也不会……

　　钟离眸中的暗色越发浓重起来。

　　而魈闻言，只以为他是因为业障和连理镇心散的缘故才会这么说，因此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嗯。”

　　于是钟离再次绽开笑容，连目光也重新柔和下来，望着魈的模样温柔缱绻。

　　“魈，我……”

　　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便在这时，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背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的凡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

　　是阿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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