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作者:青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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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林溪到王府之后,景王每天都来摇露轩看她,每次大约坐半天才走。有时早上来,有时下午来,有时晚上来,偶尔碰上林溪吃饭,也一起吃。他话不多,不过很随和,也不提什么时候处置她,好象认真把她敬做客人的样子,听她弹弹琴,和她品评一下书画诗词,也常问起席兰的景况,林溪不敢透露太多,能敷衍的就敷衍了。
      李妃带着两位侧妃来看过她几次,林溪却没有回拜,只叫小芽给王府的重要人物都送了礼。除了小芽为采办走动以外,林溪等诸人不出院门一步,每日里只在院中枯守。
      院子里随时晾着大量枕巾、薄毯和衣物,景王有天忍不住问,你们人不多,怎么有那么多东西晾呢?林溪解释说,每个人每天都要换两三套衣服,枕巾、被单也是每天要换,所以就多了。景王这才明白林溪有严重的洁癖,想起有日他从马房回来,急着去见林溪,没有梳洗,林溪一个下午秀眉微蹙,捏着条香气馥郁的手绢不放,还叫丫鬟给屋里点了三个香炉。景王当时还奇怪林溪怎么点这么多,现在可明白了。景王笑对林溪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出门了,象你这么爱干净的人,如何受的了外面的污浊。”
      接着景王又发现,林溪对生活细节几乎是吹毛求疵的挑剔。比如蜡烛,林溪的蜡烛不冒烟不流烛泪,景王问她哪儿买的,她答说自己庄子做的,景王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不拿来卖呢?她说实在是太贵太费事,不划算,就只做来自己用了。其次是椅子,造型有些古怪,但是坐起来随身服帖,非常舒适,坐垫也格外厚软,景王问她是什么做的,她说里面是鹅绒,所以特别轻软。林溪的衣料都用最柔软的绢绸纱,她的乐器不是名器但有最美的音色,她还有各种极其精致细巧的摆设、器皿,材质不贵,但是极尽工巧。最后是菜肴点心饮料,景王从没吃过重样的,许多花式闻所未闻,美味至极。景王感叹说:“难怪你不愿意要大厨房的,吃过这里的菜点,的确受不了别家的口味。我原以为天下最讲究的该是宫里才是,原来你比宫里还讲究。”
      转眼林溪就在王府住了一个多月了,因为怕景王突然进来,她总是到深夜才开始制作珍玩首饰伪造名家书画,白天弹琴也不敢弹出格的调子,很快她就腻味那些简单的曲调,除了研究新菜谱便无事可做,心里越来越烦躁。
      她并不是讨厌景王,景王除了扣留她这件事不近人情以外,确实是个胸襟磊落,容止端详的人,他还有一种清正恬淡的品格,在贵族子弟里尤其难得,何况他还是一位沙场名将。林溪经常觉得他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他的名声地位和他本人的气质极不协调。他看着她的样子,专注而沉醉,可是又温文持重,说林溪一点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林溪仍然认为王府的院墙是自由的牢笼,她也不敢想象和景王亲热的情景。
      霁霭暮楼那边按着林溪的嘱咐,加紧四处钻营进行营救活动,不过情况确实很不乐观,没多久林溪就山穷水尽只剩最后一步了。

      这日,景王入漪祥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手里持着柄透雕的象牙正细细品味,景王凑近一看,赞道:“好精致的龙舟,好精细的雕工,这么小的眉毛也刻的一丝不差,通体的布局也妙,真是绝品啊!母后哪里得来的?”
      太后将牙雕小心放好,也不答他,却问:“你府里可是新收了个侍妾?”
      “是。”
      “这牙雕就是他家献的。”
      景王冷笑了一下,平静地说:“是想求母后让儿臣放人吗?”
      “堂堂天子苗裔看上她,她本该感恩戴德才是,她不识抬举反倒不乐意,虽说有些轻慢了皇家,可治天下也该仁爱慈和体恤下情。人家不情愿,你强逼着不是也挺没趣的吗?”
      景王微笑:“母后,林家献上的恐怕不止这支象牙吧?上次,那女子说愿意以整间店铺与我,但求自由,想来母后也听到一样的条件了。”
      太后也笑:“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放的了?可惜了那些东西,他们送来的件件都是绝品啊,哀家还正盼着见识剩下的那些呢。”
      景王作个揖:“母后原不是这么贪恋珍宝的人,怎么今天一反常态,必是故意拿我打趣了。”
      太后半真半假地说:“这是拿话挤兑我了,我今儿偏要纳贡呢。坊间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很失体面,霖琛你便放了罢。”
      景王皱眉听完,很是不平地说:“几个王兄为了女人闹了多少荒唐事,连人命也都出了不止一起,我才只试试,母后就束着我!那女子不过一时糊涂,过几天就好了。母后何苦为这些闲事操心。”
      太后神色更端正地说:“潍河绝堤了,安西又遭了蝗灾,国库里一时支不出足够的赈灾库银,皇上今天要宫里节俭起来,可巧他就献了珍玩,若是全纳了,这救济的缺项都能补齐了,可不是好事吗?女人哪里都有,何必定要这个。”
      景王释然道:“原来母后是为这个!这更好了,您下旨让林家将店产做嫁妆,岂不两全其美了么?如果我们收了林家的东西,放了人,天下人要笑话我们是绑票的贼人了,这不是更妥当么?”
      太后盘算一下,点头:“就依你的,果然妥当的很。”霖琛是从不为女人费心的,如今竟肯做出这等从前绝对不屑为之的事来,看来他是太着紧那个女子了。慕洁要失望了,唉,各人的命吧。

      林溪得了小芽从林家带回的消息,顿足道:“我真是人财两空!太失算了。”人说财不露白,我却大露特露,还露到天下最大的强盗窝里去,这不是自寻绝路吗?现在可好,不但人进来了,连小金库也全被抄没了。呜,我竟然被一群古代强盗给洗劫一空,真是太衰了!
      林溪心中哀叹,我为什么没有好好学学阴谋诡计呢?连一群远古人类都斗不过。
      脑子里一个声音出现:“你是来上意志课的,不是来上谋略课的,知道太多阴谋诡计,会破坏少女纯洁美丽的心灵哦!”
      “娜拉老师,你很闲吗?神出鬼没的,吓我半死!”
      “你的脑电波波动很剧烈,我还以为你在享受那个酷哥的服务呢,正打算进来指导一下你的技巧,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是为钱伤心,太俗了太俗了,老师我真是痛心疾首啊!”声音真的很悲凉。
      林溪嗤之以鼻:“您是为没看到真人三级片痛心疾首吧?”
      娜拉老师很坦然地承认:“这个因素也是有滴,但是,只是次要因素哦。我们要看主流讲重点!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才开始H啊?”
      林溪受不了了:“娜拉老师,就是喜欢看三级片咱也挑些高层次的看吧?这么粗劣的演员品质,能看吗?”
      “我觉得蛮不错的啦,艾斯美拉达最后爱的不是卡西莫多吗?呸,我这是打的什么比方。你不要不承认哦,你是喜欢那块冰的。老师我独具慧眼,老早看出你口味古怪,不然怎么会做老处女。”又是她的招牌笑声。
      太伤自尊了!林溪反击道:“老师你也非常喜欢我的小狗狗,你会把它当男朋友吗?”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不敬师长啊,想当年我……”
      林溪怒吼:“说重点!”
      娜拉讪讪道:“不好意思,扯得有点远了。重点是:你怎么对待被巧取豪夺这件事?”
      林溪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应该生气。”
      “为什么?”
      “会被扣分。”
      “可怜的小宝贝,你被抢去做小老婆,辛苦挣来的钱也被一起卷走,为什么我们还不希望你生气?”
      林溪赌气说:“邻居打了我的左边脸,考试院觉得不过瘾,认为我还应该把右边脸递过去给他打。”
      “严肃点。”
      林溪嬉笑:“这个词由娜拉老师来说,真是很怪异。”
      娜拉不理她,接着说:“想想意志修养合格证书上的徽章吧,小宝贝,好好想想。”
      徽章是一枚碟贝,贝壳里有颗珍珠。
      “一粒细沙掉进碟贝里,碟贝觉得很痛,拼命用一层一层的珍珠质来包裹它,最后沙砾变成了珍珠。珍珠是苦难的产物。我知道为什么要我们吃苦。”
      “说说看。”娜拉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耐心、循循善诱的模范教师。
      “我们的生活太舒适,一切都自动化,人们越来越懒散脆弱,所以要扔我们进来锻炼锻炼意志。”
      娜拉鼓掌:“不错不错,可是照本宣科是不够的。你还要想深一些,考试院要的不仅仅是忍耐。今天的授课时间结束了,你自己自习吧。再见。”她消失了。
      “切,一点耐心也没有,这么短的授课时间!又跑到哪儿看帅哥去了。”林溪嘟哝说。
      考试院究竟要我酿造一颗什么样的珍珠呢?
      娜拉老师说的很对!只是忍耐苦难,不过是麻木不仁的顺民。学姐说的平常心是有些道理的,可是,对罪恶和暴政保持平常心,四大皆空,不怨不怒不争,那不是懦弱和退缩吗?考试院应该不会执行这么落后的愚民政策,一定还有更高的意图。
      不只是忍耐,难道还真是要享受苦难?享受圈圈叉叉我还勉强可以理解,享受强盗抢劫就实在不好理解。考试院总不会想把我培养成受虐狂吧?
      起来反抗苦难?不对啊,考试院严禁我们入仕、聚众演讲、著书立作,更禁止我们参加军事活动,总之,严禁涉足政治,很显然是要我们做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不可能要我们去反抗苦难。
      既然如此,我们究竟怎么才能不生气呢?
      关于考试的最佳答案,学长学姐们众说纷纭,因为席兰大学一贯的自由开放式教学,南辕北辙的两个答案都有可能得到高分,学校包容一切不同意见,只要不是反人类反社会就行。老师们神秘地说:“答案要自己去找,每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没有最佳答案,通往真理的道路有很多条。”
      林溪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里。

      又是黄昏,绻鸟返林,月上柳梢。今晚的月亮很圆,星光被月光掩盖,露利亚星想必是看不见了。红霞绚烂,映着荷塘的池水,两相辉映,美不可言,林溪坐在池边石桌上用晚餐,举筷不动,眼望着池塘却视而不见,眼神茫然心绪纷乱。王府今天已经去林家下聘,吉时就定在三日后,店内的一应书画珠宝已经封存运走,桐州那边的情况想必也是相仿的。我要何去何从呢?
      在旁侍侯的小萼忽然曼声念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谷纹平。”
      林溪苦笑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小萼,你这么文秀的女孩竟然劝我亡命天涯。”
      小芽这时也非常恳切地说:“小姐,我们深知你是不肯屈就的,与其在这里受委屈,不如逃吧。”
      林溪笑:“我是最受不得苦的,外面风大浪高,我宁愿在这里受煎熬呢。”
      “小姐,别说笑了,你这些天寝食难安,分明在受苦,走吧。”林溪摇头:“我若走了,王爷迁怒于你们可怎么办?”
      小姑娘们更加卖力劝说,纷纷表示王爷顾着那些财物的情面不一定为难她们,即便为难她们,她们也不怕。
      林溪犹豫了很久,走了对不起姐妹们,可是不走,她又实在是难以忍受,她从来不敢设想自己被□□的情形,太恶心太可怕了。
      小芽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在王府左边第二条小巷里预备了马匹,王雁童在那里等着你。北城门外也备了马车,赶车的是卓南泉,他扮成个络腮胡大汉的形象,小姐不要认错了。王府的守卫没有变动,王爷还没想到防范你,小姐赶紧收拾包袱吧,今夜就走,迟则生变。”
      说完,她就拉着林溪入房。“小姐,干粮马车上有,这里我还准备了一些烧饼和牛肉干,碎银二十两,银票二十万两。小姐你看还要准备什么?”
      林溪木呆呆地不说话,小芽着急,扳着她的肩膀说:“小姐,快下决心吧!”
      这时,外面传来小萼几个的声音:“王爷金安。”
      林溪迅速说:“收起来。”然后赶紧地出房迎接景王。
      景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楞楞看着林溪,过好一会说:“你知道今天宫里店里的事了吧?”
      林溪照旧恭敬地答道:“是。”
      景王小心翼翼地问:“不生气吗?”
      林溪平淡地答道:“我早已料到今天,要生气也不是今天才生气。”
      景王喃喃说:“你还认为自己是监犯吗?”
      林溪反问:“我不是吗?”
      景王别开脸,低低说:“我从来没有象这样强逼一个女子,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关着你,你只会越来越恨我,我也不希望这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留下,但是让你走,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里有无数复杂的情绪,渴望、迷惘、无力、歉疚、委屈、倔强、爱恋,象层层浓稠的雾霭,密密缠缠。
      林溪看着他的侧面,觉得一阵的无力感:我也是很残忍的一个人吧。
      他也许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吧,传说中的他,是尊贵、高傲、冷漠的兰陵王,现在,他在向一个小姑娘告白呢,声音和表情居然是羞涩、忐忑不安的,和所有堕入情网的小男孩一样。如果是其他的女子一定会觉得非常幸福的吧。
      可是我却不能给他他要的爱和关怀。
      我不是你的救赎,非常抱歉,景王殿下。
      “我不会恨你的。”林溪非常温柔的说。
      景王感觉到林溪声音里真切的善意,很意外地抬起头看她,眼睛迅速地出现期待的神情。
      林溪有些艰难地说:“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我……不恨你,……我,甚至是喜欢你的。”她看见景王脸上欣喜的表情,几乎没有勇气说完话,她吸口气,继续说:“只是喜欢,不是爱。”
      景王脸色变幻着,不解、思索、失望、执着:“你是说你对我没有男女之爱,只有朋友之谊吗?我可以等。”
      林溪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哭闹要糖吃的小孩说话,她不能满足他的无理要求,却不忍心苛责他,她柔声说:“我和你,我们完全是两类人,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就象荷花和柳树是根本不可能结合的,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有时间来相互理解,我不急,我不会逼你,等你觉得可以了,我们再圆房。”景王急切地解释道。
      林溪无奈地望着他,无言以对,唉,拒绝是这么难的事情啊。
      “王爷,我们成亲之前见面不太吉利呢,王爷还是先回吧,林溪会记着王爷的宽厚的。”
      景王不舍地走了。
      小芽又问林溪:“小姐,用不用把剑带上。”
      林溪沉默良久,抬头粲然一笑:“剑就不用了,小姐我飞花摘叶即可为兵,何须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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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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