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臣服

　　周一清晨，段棠梨早早起了床。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结婚的日子。

　　她浣洗干净头发，吹出蓬松绵软的墨浪。一滴水珠从额角顺着脸颊滑落，勾勒出银钩似的流畅轮廓，清雅端方，一抹细腻梨花白。

　　粉黛略施，段棠梨仔细描摹眉眼。她挑了一支柳茶色的眼线笔，明媚而温暖。不甚张扬的颜色浅浅匀过眼皮上的薄褶，一双凤眸波光流转，胜却人间无数，眼线也只画得七分神韵。

　　日照渐高，满堂光亮。她淡淡一笑，镜中人也扬起朱唇，自是倾世倾城。

　　收拾好自己与证件，段棠梨便出了门。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招眼的跑车，她连这车标都没见过，既不是劳斯莱斯，也不是迈巴赫，更不可能是保时捷、法拉利之流。

　　段棠梨走近后，那车窗缓缓摇下。她看见顾翊的半边侧影，露出黑色高定西装的戗驳领和纯白衬衫的领口，侧影一如那晚庆功宴上凌厉矜贵。

　　她顿了半步，在这迟疑之间顾翊已经从车上下来，替她开好了副驾的门。

　　他似乎有替她开门的习惯。可向来众星拱月的小顾总，是在哪里培养出如此绅士的习惯？

　　或者，他也曾给别的女人开过车门吧。

　　段棠梨坐到车里，尽量不去想那些与协议无关的事，打量了一下自身所处的环境。

　　她小声说了一句：“顾总，这车是不是招眼了一些”比他上次开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的外形还出众。

　　顾翊语调低淡：“你认得车标？”

　　段棠梨摇了摇头。

　　顾翊勾了勾唇：“既然不认得，那就不算招眼。”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只有车标张扬才算是高调？

　　男人一谈到车，就开始没完没了，堂堂笑面阎罗也不例外。

　　顾翊告诉她：“这是柯尼塞格的定制车，海外比较流行，国内还少见些。”

　　“哦。”段棠梨不是有意敷衍，是真接不上话，这是超出她知识范围的话题。

　　顾翊又解释自己挑选此车的目的：“接未来太太去登记，开个行政车可不像话。”

　　劳斯莱斯幻影就这么被他简略成一辆不像话的行政车。

　　这句话段棠梨听懂了，是他对这场形式上的结婚登记有某种莫名的仪式感，她却更不知道该怎么接。

　　思来想去，她多加了一个音节回应：“这样。”

　　不知是因为讲到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因为这个日子，顾翊今天颇有谈兴。未被她一再的冷淡反应扫兴，他还在聊这辆车：“我看你喜欢玻璃制品，刚好这车定制的玻璃底盘。怕你不习惯，用垫子遮住了，要是好奇可以掀开看看。”

　　彼此相处不过一天，他却留意到了。透明的茶壶，晶莹的挂珠，白皙的指尖。她偏爱的一切都如她本身一般，美丽而精致。

　　他都这么说，她要是还不掀开垫子看看，未免太不给小顾总面子。段棠梨便俯下身，掀开那精心准备的一角。

　　绿灯却刚好在这一瞬亮起，这跑车的零百加速偏偏又在三秒之内，段棠梨才刚看着玻璃底盘之下的光景，那路面就如地震般在她眼皮底下剧烈抖动起来。

　　“啊！”这一回她真不是故意要用一个字节来回应他，纯属是吓了一跳。

　　顾翊察觉到她受了惊吓，踩着油门的脚松了松：“抱歉，没留意到你在看地面。”

　　段棠梨摇摇头：“没事没事。”

　　所以这算什么，男人的浪漫吗？

　　去民政局之前，他们先去了一趟某家私人摄影工作室。拍结婚照不似办黑卡，还是要亲力亲为的。

　　进门之前，顾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向她，伸出了手。

　　段棠梨怔了一下，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他眼角含着笑，散漫开口：“凭你演戏的经验来说，我们现在这样像是要去领证的夫妻吗？”

　　他这是在提醒她，从踏入这扇门开始，他们就要成为接受他人观察的夫妻了。

　　她刚拿下莱纳影后奖杯的，怎么能在演戏方面被他看轻。段棠梨被激起事业心，垂眸片刻管理好表情，再抬眼时已是笑靥如花。

　　她将手伸了过去，却不是递到顾翊手中，而是径直挽住他的胳膊，彼此距离一下子缩短为零。

　　“走吧，顾总。”她冲他眨了眨眼，温婉可人。

　　那笑容如她今天穿的白裙一样纯粹，当空晴日一般温暖，仿佛真的是准备与心上人拍结婚照。若非那份婚姻协议的复印件还放在车里，这场景可称得上佳偶天成。

　　从未有人被许可如此亲密，但她身上淡淡的蔷薇芳香，令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又一再靠近。

　　顾翊眸光微动，接受了她的绝顶演技。

　　两人进了屋，摄影师已经在候着了，也只有这一人。

　　这是段棠梨生平第一次面对观众这么少的镜头，往常总有导演、灯光师、化妆师种种人物在场。

　　她抬眼看了看自己挽着的男人。是要人潮簇拥，还是要人踪绝迹，也不过全凭他一句话罢了。

　　摄影师微笑着提醒两人：“顾总，夫人，请两位再靠近一些。”

　　段棠梨依言向右边靠了靠，隔着两层衣物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两人双臂贴近，像极了一对恩爱伴侣。

　　“好！保持这个姿势。”摄影师发出禁制的口令，将两人固定在这个状态，开始倒数拍摄。

　　不一会儿，一张张红底的标准证件照出来，摄影师拿给两人挑选。

　　顾翊询问她的意见：“你选一张吧。”

　　段棠梨回道：“你选就好。”

　　顾翊不喜欢推脱，她叫他选，他就认真选。

　　段棠梨瞥见他在翻看照片时，眼角残留一点笑意，像是保持着拍摄时的表情。

　　“这张吧。”顾翊拿了一张给她看。

　　其实段棠梨没看出这几张照片有多少不同，硬要说的话，这一张两个人挨得最紧密。

　　等她点头，顾翊收好照片：“走吧。”

　　段棠梨可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开辆顶级跑车来了，方便一上午赶场子。

　　这进程实在快得似拍电影，甚至她拍过的电影也没有这么快的。三天前彼此还是陌生人，一天成为协议夫妻，一天登堂入室，一天结婚登记。

　　这大概是她看过的最疯狂的剧本，自己却正在当下经历着这一切。人生如戏，活那么几个短暂瞬间，便足以铭记一生。

　　飞驰在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段棠梨漫想连篇，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先签婚前财产协议吗？”

　　她是无所谓的，还欠着他两千五百万呢，未来两年都是给他打工。倒是他，不怕离婚的时候动摇顾氏集团股权吗？

　　顾翊轻笑了一下，满不在乎：“你觉得我需要这么防着你吗？”

　　段棠梨发现自己又低估他了。这男人翻手风覆手雨，岂会循规蹈矩。

　　拥有一些的人害怕失去，拥有一切的人无所畏惧。

　　有没有协议都好，他一点都不怕她。那一纸协议反倒像是给她的一粒定心丸，叫她别胡思乱想。

　　两人抵达民政局时，人虽不算多，他们还是要稍微排下队。

　　终于有钞能力不管用的地方了。

　　周围都是真结婚的情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宝贝，今晚我们去吃那家餐厅吧，之前说了好几次呢。”

　　“老公，你看到我的集体户口首页了吗？我记得我打印了的，可千万别是忘带了呀。”

　　“亲爱的，我感觉心跳好快，好像要跳出胸膛了一样。”

　　……

　　段棠梨安静地坐着，聆听着，不知不觉中捏紧了证件袋，还觉得有点恍惚。

　　“紧张吗？”顾翊的声音穿过周遭的嘈杂，直抵她的耳膜。

　　段棠梨怔了一下，旋即轻轻摇摇头，反问道：“你呢？”

　　一段协议婚姻，需要那么多心潮澎湃吗？她压下心底些许悸动，尽量不去想这个身份多少人梦寐以求。

　　顾翊笑了笑，又将问题推了回去：“你说呢？”

　　按理说不会。他参加过那么多大型签约仪式，动辄数十亿上百亿，而按照现行政策规定，结婚甚至连工本费都不需要。

　　一项手续费为零的买卖，两个各怀心事的假情人，三天走马观花的共处，四……

　　“四号！”工作人员在叫他们了，打断了这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两人起身，走到指定的房间去。房间里除了工作人员再无旁人，结婚这件事一下子又变得私密起来了。

　　工作人员检查过两人的证件，在电脑上输入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转头对顾翊说：“顾翊先生，你是否自愿与段棠梨小姐缔结夫妻关系？”

　　顾翊神色庄重，沉着嗓道：“愿意。”

　　段棠梨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不该说他没有演员天赋。至少此刻，他扮一个自愿结婚的丈夫，堪称完美。

　　工作人员又转向段棠梨，换了称谓问相同的问题：“段棠梨小姐，你是否自愿与顾翊先生缔结夫妻关系？”

　　段棠梨微笑颔首，坚定地说道：“愿意。”

　　她这个专业演员，也不能落了下乘。

　　两人捧着红本本出民政局，已经是中午了。阳光灿烂，照在“结婚证”三个烫金的大字上，分外耀眼。

　　段棠梨上了车，刚想同他说句什么话：“顾总……”

　　顾翊便率先打断了她：“还叫顾总？”

　　他在提醒她，彼此身份已经不同了。

　　段棠梨顿了顿，肩膀放松下来，眼神渐渐温柔。她伸手攀上他的肩头，两人靠得极近，那一缕原本若有若无的蔷薇芳香，清晰漫过他的鼻端。

　　“老公。”她朱唇轻启，低声唤了一句。

　　顾翊见过她的漂亮，也见过她的锋芒，却未曾见过她如此刻这般。佳期如梦，柔情似水。人前傲骨如铁的雪原蔷薇，眼下收起了所有荆棘，只在他掌中绽放。

　　诱使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那一片细白滑腻染上些许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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