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日菲菲

　　十一月初是期中考试。

　　说是考试，但基本上每门课都是以写论文的形式来完成期中考核的。

　　考试过后，柴肃忽然就消失了。

　　他再也没有来上过课，学习委员点名时也会自动跳过他的名字。

　　班上的同学只知道柴肃请假了，但不清楚他是请假去干什么了。

　　余菲的生活还是那样——

　　忙着上课，兼职，心理咨询，和各种根本不感兴趣却又能加综测分的社团活动……

　　唯一有改变的事情是，她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经过那天下午在操场的谈心，余菲和柴肃之间就多了几分没来由的默契，先到教室的那个人总会帮对方占好位置，课间接水时也会带上对方的杯子。

　　这下，她身边的那个座位没有人坐了，空空荡荡的，还挺不习惯的。

　　有好几次，余菲去家教时，小曦家对面的那扇门都是紧闭的状态。

　　余菲想发消息问问柴肃，但又觉得这样会很冒昧。

　　她纠结了许久，打字框里那条删删减减的消息还是没能发出去。

　　但很快余菲就知道柴肃的去向了，她是从小曦口中得知的。

　　那天辅导作业时，小曦跟她闲聊：“姐姐，你知道吗，隔壁家的那个哥哥好像是去做手术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他。”

　　“做手术会很疼吧，我上次感冒发烧，护士姐姐给我打了针，都很痛呢，做手术的话，一定会更痛吧。”

　　“那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啊，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找一个那么帅的男生做男朋友。”

　　小曦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但这次，余菲没有阻止，任由她讲下去。

　　柴肃主动联系余菲，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他发了消息过来，拜托余菲把最近的课堂笔记拍照发给他。

　　余菲只发了笔记照片给他，没说多余的话。

　　几个星期不见面，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冰冷的状态。

　　余菲啊……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柴肃不确定。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想对她好。

　　可他又会怀疑，拖着这样一副残破的身体，他是否有资格去对一个人好呢？

　　这是柴肃今年做的第二次开胸手术，他的心脏瓣膜被换成了机械的。

　　他又从病魔手中捡回了一条命。

　　代价是，需要终身服用抗凝药物。

　　-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两人都保持着联系。

　　大部分的交流都是关于笔记和作业的，偶尔余菲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们倒是能再多说上几句。

　　十一月下旬，温度已经下降得很明显了，到了穿毛衣和棉服的季节。

　　柴肃还是没有回来上课。

　　但他们经常聊天。

　　柴肃总是能借着看笔记的名义，找出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然后，对话便会自然地进行下去。

　　很奇怪，余菲话并不多，可有时却可以和柴肃聊很久。

　　余菲平时喜欢一个人走，不与人同行。

　　但有的时候，如果她出门的时候，舍友也刚好要出门，并且舍友还表示想和她一块儿走，她也会答应。

　　毕竟，这样会显得正常，显得合群。

　　“来。”江小玖把羽绒服塞到余菲手里，“你帮我拿一下，我去接个水，马上就回来。”

　　饮水机在走廊另一头，江小玖小跑着往那边去。

　　余菲愣在原地，仿佛不会动了。

　　因为手上那件衣服的触感让她震惊。

　　好轻，好软，好像拿着一朵云。

　　原来，不是所有人的冬天都过得那么笨重啊……

　　生活很奇怪，走得越远，身边的同类就越少。

　　余菲想起前一天晚上宿舍里的夜谈，大家都在讲上幼儿园时的趣事。

　　轮到她时，她说自己没有读过幼儿园，另外三个舍友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大家不都是要读幼儿园的吗？”

　　余菲解释：“我们那边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

　　她们更好奇了，像刚接触到一种新鲜事物：“哇，学前班是什么，我都没听过，是什么高级的学制吗？”

　　余菲不想在费劲去解释了，她跟她们说不通。

　　她没办法在她们谈论巴黎的咖啡和泰国的生淹虾时发表任何看法。

　　而那些有关于泥土、青草、深林、黄泥墙、水泥地的事情，她也无处诉说。

　　因为，当她提起村里没有架桥，每逢洪水季节大人们只能抓着横在河面的绳索，背起孩子趟过齐腰的河水去学校时，没有人会相信。

　　当她提及乡下的贫穷与落后时，更没有人会相信。

　　走了一路，走到现在，余菲发现身边似乎已经没有自己的同类了，别人无法理解她的苦，她也不能理解别人的富。

　　世人啊，别总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请暂且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吧。

　　这个世间，不止有白云蓝天，多的是泥泞和尘埃，多的是你所不能想象的苦难。

　　更不要以为，你所看到的美好，就是一切。

　　-

　　十二月是个异常繁忙的月份，普通话水平测试、计算机等级考试、英语四级都在这个月。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期末考。

　　余菲忙得晕头转向，但她反倒很享受这种忙晕的感觉，因为人在忙碌的时候往往能够暂时忘记痛苦。

　　某天中午，柴肃发来一串奇怪的数字。

　　柴肃：【12-6-3426】

　　余菲打了一个问号发过去。

　　那边解释说：【是取件码，就在学校里边的菜鸟驿站，你有空的时候去取一下吧。】

　　她问：【是别人给你寄的东西吗？】

　　也不对。余菲立即就想到，柴肃本来也不住在学校，就算是有快递，地址也不应该填到这里。

　　柴肃说：【不是。】

　　柴肃：【是给你的。】

　　余菲：【给我？】

　　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嗯哼。】

　　又补充说：【算是感谢你借我笔记看，和帮我拍PPT吧。】

　　余菲：【你不用送我东西的，本来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柴肃：【收下吧，我还要再麻烦你帮个忙。】

　　余菲：【什么忙？】

　　柴肃：【帮我去学院教务处交一下缓考的申请表吧，我已经打印出来填好了，和礼物一起寄给你了。】

　　余菲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还没恢复好吗？】

　　柴肃也没隐瞒：【伤口又感染了，不能回学校考试了。】

　　聊天结束，柴肃放下手机，仰躺在病床上。

　　小迷糊，你怎么不看看日历呢？

　　今天是平安夜啊。

　　下了课，余菲先去小卖部兼职，结束之后，才去快递驿站取柴肃寄来的东西。

　　余菲拆开包裹，最底下放着一张缓考申请表，已经签好了姓名和日期。

　　上面放了一个钥匙扣。

　　钥匙扣上挂着一个苹果娃娃，和一个印有“苹安喜乐”字样的金属牌。

　　余菲很少收到礼物，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赵青青，会给她送生日礼物。

　　余菲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该买个什么东西来回送给柴肃。

　　不能欠别人。这是余菲一直以来的习惯。

　　只是，余菲早已记不清了，还有很多人欠着她东西呢。

　　其中，有被偷走的物品，也有苦苦等待却又等不来的道歉。

　　她这一辈子啊，大概是等不到那些人来归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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