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一炸，生死难料

　　整个会展的修建很有意思，叠烟花被种成了它盛开时的形状，中心点也是至高点，像一个童话故事里的老式烟囱，无疑是最佳观景点，但由于需要提前预约再缴纳昂贵得费用，上面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与姝浓独自占据了一个角落，倚在砖石上用拇指反复挑开打火机的盖子，咔擦咔擦地打着玩，百无聊赖的样子，又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小姐，您还记得我吗？”明明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准备，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蒋望野大脑忽然就一片空白了，语无伦次道：“之前不小心撞到你了，在锦城宇航中心，你跌倒了，当时都在赶时间...没来得及好好赔礼道歉。”

　　有一点印象了...她合上了打火机盖子，唔了一声。

　　“我是蒋望野。”

　　他尽量控制他伸出的手抖得不要那么厉害。

　　“与姝浓。”

　　然后就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指尖泛着些微的凉意。感受到他的时间之后，她挑了一下眉。

　　「他有600年。」

　　「你说为什么我们缺时间的时候，在亿万万人里又碰到了他，他怕不是上天派来接济我们的宝贝。」

　　要说阮软分裂的这几个人格，除了是枝甜子，其他人不要说有什么同理心，不反社会都算是好的了。

　　「是啊，多难得的缘份，错过了的话也太可惜了。」

　　与姝浓深以为然，面不改色地又同化了他100年，大概是上次他发现自己的时间离奇减少，回去还特地加了层密。只可惜这种程度的加密在她眼里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小事而已，道过歉就可以了...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走得也太急了，”女人用收回的右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听蒋先生的口音像是帝都人，怎么一个人来赏花？”

　　“啊，不是...我是陪一个朋友来的，他是外乡人，还没看过叠烟花展，”听与姝浓一讲他才想起他还没去找江也，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尴尬，“只不过刚刚人太多了，我跟他走散了，还没找到他。”

　　忽然有什么东西滚到脚边，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抱歉——但是这里务必请允许我打断你们的谈话一下。”

　　少年动作利落地从石块搭就的观景台外翻进来。

　　与姝浓顺着地上那一小块不规则的石头看过去。

　　“你确定是还没有找到我，而不是——你根本就还没开始找我？”

　　他一边走向蒋望野走去，一边拍着手掌上的碎石，簌簌的灰尘就落下来。

　　蒋望野看清楚来人，恼怒道：“江也！你又偷听我说话!”

　　少年一脸无辜地耸肩：“天知道我只听到了你最后一句话。”他的眉目跟与姝浓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都是上帝执刀精雕细琢过的，但过于格式化的美丽往往更需要灵魂点缀，不然很容易流于平庸，和一首拼命堆砌辞藻的诗歌一样，让人没有读第二遍的欲望。

　　但他胜在眼睛里锁不住的狡黠，像是某些神话故事里的神明或者天使误入凡间，沾了一身的烟火气。

　　只是可惜了。与姝浓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感慨。

　　他的衍生能力是隐匿，可惜了天生一副好皮囊。

　　其实隐匿并不算一个少见的能力，但拥有s级精神力的隐匿者却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比如刚刚，他就在A级安保守卫和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爬上了这个巨大的烟囱。

　　比如现在，哪怕他已经走近了，与姝浓依然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我还纳闷帝都星哪儿来这种级别的大美女，原来是你，”江也伸出手，礼节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微笑着：“又见面了。与姝浓小姐。”

　　与姝浓勉强地笑了一下。

　　她伸手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好多年以前他坐在星舰的甲板上，他也是这样笑着说：“你之所以能够看见我，只是因为我想。”

　　“你们...以前就认识？”

　　蒋望野愠怒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对于这种情节显然手足无措，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可爱。

　　江也啊了一声：“见过几次，我们都是第二星人...待会儿再跟你说，”他的目光搜寻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远处一个服务员姐姐身上，“耶。我就知道这里有酒。”

　　但最后他也没解释成。

　　＿

　　在少年拿到酒回来的时候，会展的三十秒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底下的熙攘声渐渐小了，人们都围在石看台上等。

　　上面的人本来就少，只是与姝浓的身侧的留白格外多。

　　他递了一支酒杯过去:“能喝红茶威士忌吗。”

　　与姝浓不置可否，伸手接过了酒杯。

　　“没想到会在帝都星看见你。”

　　食指抵住双唇，他嘘了一声:“花开了。”

　　假如不是亲眼看见的话很难相信白色也会开出浓墨重彩的绚丽，更多一层云蒸霞蔚的质感，让人联想到毛边的玻璃，或者心上人裙摆柔软又锋利的弧度。

　　甚至有一种荒唐的微醺感，与姝浓不得不怀疑是因为杯中酒的缘故。但不是，身边人脸上都是涂匀了的痴态，眼神以相同线速度偏离轨迹。沉默涨潮到溢满也没有人敢开口，生怕一小声叹息都会打破这个完美无缺的梦境。

　　失重感，烟云缭绕的时候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失重感，好像所有的行星都开始跌落，好像迷失在了一个银币的背面。

　　太阳一照，半个星球的流光溢彩。

　　江也摇晃着高脚杯，脑子里忽然被塞进了恰如其分的譬喻，这里的每一瓣花瓣和身边女人的笑一样，都像是一把匕首，总是趁人们不经意时刺入心脏。

　　＿

　　还是在叠烟花会展，总控中心接到上级的紧急视频。

　　主会负责人匆匆赶进控制室，喊退了所有人才接通了电话。

　　姿态谦卑极了：“您有什么指示吗？”

　　视频那头的男人转过身来：“收到东西了吗？”

　　“收到了。”

　　负责人来不及喘一口气，毕恭毕敬地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了一个上锁的箱子。

　　“密码没变，怎么给出去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男人一点一点擦干净剑上的血渍，“记得编个聪明点的理由。”

　　“是。”

　　剑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男人的目光仿佛就落在他手上，象征着联邦的忍冬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

　　视频已经挂断很久了，负责人还是维持着手捧密码箱的姿势，男人最后的话依旧回荡在他耳畔。

　　等他回过神，他的额头已经出了层细密的汗。

　　＿

　　人群就像是被一瞬间冻结的苔原，好半天才开始融化，但只是发出了一些无谓的感叹声，破碎的音节。

　　「难怪人们给出的评价都是名不虚传。」

　　与姝浓说话一向辛辣：“好没意思，这世上九万个字，现在又有哪个能用呢。”

　　大家都没有回过神，只是呐呐道「是啊是啊，只能跟在前人的描述下重复，名不虚传，可岂止是名不虚传。」

　　她又弄响了手里的打火机，哥特风的骷髅头吐出一团焰火，又合上：“忽然有点想抽烟了。”下了几阶楼梯，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正在看她的蒋望野被逮了个正着，她挥了挥手，耳环和手镯的玉色盈盈。

　　“期待下次再见。”

　　蒋望野贪看她对襟扣着合欢扣，又贪看她乌发擦过腰线。

　　总之，一个结束语都没想出来。

　　江也支着头喝酒，笑他，他也不恼怒。

　　江也就笑得更欢了，“你好没出息。”
　　他也笑：“是啊是啊...我无药可救了。”明明只见过两面。

　　＿

　　其实江也刚刚说谎了。

　　他的确和她见过，很多次，他们也都是第二星人，但在第二星，他们没见过，因为第一次见面在帕丽斯星。

　　那里同时允许枪支暴力和玫瑰。

　　帕丽斯星是全星际最特殊的星球，它是黑市和赌博的天堂，甚至有为了反抗家里人的安排而私奔到这里的情人，也有人在这里被仇杀而尸骨无存。

　　它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所有成文的法律都不被认可，它游离在联邦的管辖之外，它最初的起源已在浩瀚的历史中变得不可考证，但不属于自由民，也不属于星盗，很罕见的，一个星球可以同时存在三个势力的盘踞点。

　　所以更准确一点，他是在帕丽斯星的星盗据点见到她，她在二楼，白裙子，裙裾是不规则的荷叶边，潦草的铁艺扶栏之后，温顺地低着头，水晶灯的光线也是昏黄的。

　　“她是谁？”他问身边的人，没有得到回答。

　　后来就有了更为频繁深切的交集，谁让他是星盗副统领最器重的精神力者，而她，她是——首领心爱的女人。

　　但是仿佛有一种隐秘的默契，没有人提起第二星。

　　在第二星，他还是被厌弃的废物私生子，她是绝对听话的提线木偶，他们素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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