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鱼

　　当天回家的时候，宋鱼就接到了她妈的视频电话，好在她妈并没有看出什么，一直在跟她说表姨为表姐买房到处借钱的事情，宋鱼并不想岔开话题，一直听着她痛痛快快地说了二十分钟。
　　她说累了，咕噜咕噜喝水的时候才想起了宋鱼。
　　“你要是真不跟邵宁远好了，也不是不行，至少就不用在浦市买房子了，大城市也就那么回事。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之前让你好好想想和邵宁远的事，你好好想了吗？要么跟他和好，要么就回家跟我，别一直在外面，我都不知道你天天在干什么。”

　　宋鱼听得耳朵发疼，正好合租的两个室友走过来，想要跟她说话，宋鱼趁机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上，世界都和平了许多。

　　“你妈又给你打电话了？真关心你呢。”一个室友道。

　　宋鱼尴尬地笑了笑，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问了两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两人倒也不绕弯，直接就把涨房租的事情说了。
　　“房东说下个月就涨，下次交房租就要按照新房租交了。”

　　这事宋鱼不意外，隔壁已经涨过了，但她想问，“那我们涨多少？”

　　她记得隔壁涨了四百，宋鱼觉得这个数目已经不小了，这些天她都在想，如果自己这边也涨四百，她还要不要租。
　　不过想来想去，也没个决定。

　　但这会，两个室友告诉她。
　　“每人每月多涨六百。”

　　“六百？”宋鱼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

　　那两人也都叹气，其中一人说，“所以我们不想租了，实在是涨的太多了，但工资又没涨。”
　　另一个人点头，“而且好多公司都裁员了，谁知道会不会轮到我们。”

　　这话一下点到了宋鱼，她觉得这个房子，自己也不适合再租下去了。

　　*
　　不租了，就代表还要继续找房子。

　　宋鱼的三万块积蓄被她妈借走之后，手里就剩下八千块钱了，不过这个钱还是足够她换房子的，况且距离发工资也不远了。

　　那两个合租的室友都有朋友或者同事能一起合租，她倒是想跟高晴合租，但高晴有个表妹也在浦市工作，家里就让高晴和表妹一起住，算是能相互照应。
　　不过高晴的表妹不太好相处，连高晴都没有带表妹跟宋鱼和章雨如一起玩过。

　　宋鱼借着通勤的时间，用手机找了找能租的房子。
　　但浦市租房的价格是年年看涨，目前宋鱼租的小区距离地铁口比较近，所以就算房东涨价，也照样有人会来租。
　　同样的道理，宋鱼要是想找便宜的房子，只能继续牺牲通勤的时间，往交通没那么便利的地方去，但那些地方似乎也涨价了，没有想象的这么便宜，宋鱼挑来挑去，都没有合适的。

　　心情沉甸甸的，但还有个比较好的消息是，她今天早上去找了刘医生复查，复查的结果是没什么大碍。
　　“戴支具或者打石膏都能让你的脚恢复的快一点，但你要是完全不想弄这些，也不是不行，那就得更小心养着了。”

　　宋鱼不免就想起了HR黄姐上次问她的话，而且据高晴说，这次裁员黄姐就是其中主力，宋鱼可不想再被她注意到自己的残脚了。

　　她不准备上器具，只从刘医生处拿了点药膏，谢过刘医生准备去上班。

　　只不过临走之前，刘医生跟她说了几句题外话。
　　“小宋呀，你可能不知道，姜延周姜医生虽然年轻，刚工作不久，但在骨科领域完全不比有资历的老医生差，上半年他要来浦市找工作，浦市好几家大医院的骨科，都对他很有意向。”
　　“我就听说姜延周国外的导师，当时还想把他留在外面，但他还是提前毕业回国了。像这样的青年才俊，就算是稍微有点沟通态度上的不到位，你也不要太计较，他以后慢慢成长起来，是能为很多患者带来希望的好医生，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呀！”

　　刘医生惜才得不得了，所以那天听说姜延周到自己医院来了，趁着没人看病的工夫，就跑去会议室同姜延周攀谈了几句。
　　这次又专门在宋鱼面前，替青年才俊姜医生说话。

　　宋鱼：我何德何能？

　　她连连摆手说不计较，“您想多了，我真是没排上号而已。”
　　谎话说了很多遍，连她自己都信了，不然良心又要备受煎熬了。

　　她又正经跟刘医生告辞，走的时候还听见刘医生嘀嘀咕咕。
　　“留学生回来报效国家的倒是挺多，但提前毕业回国的，还真是不多见。是人才呀... ...”

　　彼时正离开的宋鱼，听着这话顿了顿，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又瞬间被她一浪压了下去。

　　人家一定只是为了早早报效祖国而已，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一定是这样，宋鱼想。
　　反正她脚也快好了，麻烦不到这位姜医生了，她估摸着等姜延周出差回来，都未必记得她要请他吃饭这件事。
　　虽然交换了号码，但大概也像那些从交换之后就躺列的联系人一样，隔着一根网线，就是隔着七大洲八大洋，隔了一整个地球，很难再有什么联系了。

　　宋鱼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公司。

　　她这边还没站定，HR黄姐突然如鬼魅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小宋，今天是卡着点儿来的呀？”

　　黄姐手里端着咖啡，显然来了一阵了，宋鱼平时会比这个时间早十五分钟，今天因为看病的缘故才晚了一会，是没迟到，但她被黄姐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一盯，竟然有点忐忑。

　　偏黄姐还专门向下看了她的脚。
　　“你的脚好了没有啊？”

　　宋鱼心下一提，后背都直了起来。
　　现在公司里人人知道黄姐是负责裁员的人，原先大家都躲着她，这会更躲都躲不及了，唯恐被她想起来，提笔写在裁员名单上。

　　宋鱼只想好好地留在浦市工作，不想给自己本来就悬在线上的生活再增加负担了。
　　她立刻说好了，“多谢黄姐关心，我的脚没什么事了。”

　　说话这会，她的主管刚好从前面快步经过，看见宋鱼连忙喊了她，“快过来，今天的任务很多，得尽快搞完。”

　　主管这么一喊，黄姐就跟宋鱼职业笑了一下，“那你快去吧。”

　　可她说完自己并没有走，反而站在那没动，似有意半无意地看着宋鱼。

　　宋鱼的脚是“好了”的，走路可就不能再瘸着了。
　　这会儿她如同背上了五指山，扛着黄姐沉甸甸的目光，硬撑着一瘸不瘸地抬脚走开。

　　直到转过弯到了回廊另一边，宋鱼才立刻停了下来。
　　脚踝疼得发慌，她抹了一把额头，全是汗。
　　... ...

　　或许正是她的勤勉小心，和在黄姐面前没有什么不良表现，这一批裁员谈话结束，宋鱼并不在内。
　　躺了两天才开始找工作的高晴，来问她的情况。
　　“我就说吧，你这样的好员工，公司还要裁掉的话，那把整个分部裁掉好了。总不能满朝文武，只剩下黄姐这个东厂的太监吧？”

　　宋鱼还在公司里，听见这比喻呛了一大口，连忙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高晴狠狠宽慰了她。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说不定黄姐走你都不走。”

　　宋鱼不觉得还有这种可能，但她确实不希望自己被辞退，所以这几天主管交给她超出日常工作量的任务事，她都一句没问地接受了。

　　连着三天工作到十点以后，宋鱼回家没再开过电脑画过画。

　　但有一个约稿的客户来戳了她，问前些天在她这里约的图，画好了没有，有草稿可以看一看吗？

　　这位客户约的画，主题是童话森林里的鱼，宋鱼很喜欢这个主题，当时就爽快接了下来，还跟人家一起构思了几百条对话，兴致勃勃地保证两周画好。

　　可现在一周过去了，她不仅没有草稿能给人家看，连线稿都拿不出来，所谓动笔，只不过是建了个空白文件而已。

　　她连声抱歉，说自己两周内画不完了，聊天框的对面沉默了一阵，再回信息就是撤稿的意思了。
　　顺便还送了宋鱼一句话：
　　【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总得逼自己做个选择吧。】

　　这话相当不客气，但没把事情做好的宋鱼，一声都不敢吭。

　　她默默看着这条信息许久。

　　确实，她既想要浦市的工作，便于她在这座大城市立足，又想要不丢下自己多年的爱好，希望慢慢地画些东西，积累一些名气，还想要... ...
　　其实宋鱼没有还想要什么了，可只这两样，看起来都不可能兼得。

　　宋鱼低着头，蜷蜷的黑亮长发此刻也黯淡了下来，投在墙上的影子，脑袋上像戴了巨大的钢丝球一样，缠成一团没头没尾的乱球，滑稽又好笑。
　　宋鱼看着自己的滑稽模样，挤出一个走了样的笑。
　　... ...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见了很多从前在家里的事情。
　　这些事情左一下右一下地推搡锤打着宋鱼，她在梦里胸口闷窒，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一阵急促的铃声将她喊醒。

　　不是闹钟，却是高晴的电话。
　　她接起来，听见高晴抽泣的声音。

　　宋鱼记忆里的高晴好像很少哭，听见哭声宋鱼都慌了一下。
　　“怎么了晴晴？”

　　高晴哑哑的嗓音传了过来。
　　“小鱼，我爸爸被车撞了，我今天就要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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