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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瀑布
十一长假终于来临。时柠买了回南淮的往返火车票。
她本来预计在南淮只待两、三天,可是无奈校庆在假期之初,燕子的婚礼在六号,她只能被迫在南淮休一个完整的假期。
出发之前,她用宋之砚借给她的工作站加了几天班。中标的项目要的急,又是极为细致的苦活,时柠觉得每日对着电脑眼睛都要废了。
好在这台机器性能很好,比办公室里的图形工作站运转还要快,这让时柠的效率有如神助。有好几次她早上按时把图稿发给组长,那人都诧异不解。明明没看到时柠在公司干通宵,她是怎么按时交差的。
时柠这几天偶尔和宋之砚联系。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话题。
宋之砚似乎没有像那晚那么走心,有的时候发了短信好久都没回复。甚至有一两天完全没消息。
时柠经过那次一个人的约会后,心弦被撩拨的起了涟漪,可是她不敢再邀约宋之砚见面了。
时柠认为自己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很清楚,那人若是想见面,完全可以直接相约。若是没有动静……也就就此打住吧。
临走那日时柠还是忍不住和宋之砚报备。
时柠:师哥,我马上出发回南淮参加校庆了。有什么特产想让我捎回来吗?
宋之砚这几天回复倒是挺及时,他先是俗套的写:路上小心。
过了好久又回复:帮我好好看看校园。拍些照片吧。
时柠:答应给你的画,稿子打了好几遍,可是都不满意。师哥,晚些交差会有罚息吗?
宋之砚高烧了几日,今天难得喉咙不再哑了。他坐在窗前的晨曦里录了条语音:这要视交稿质量定夺了。
时柠把那录音来回放了好几遍,突然觉得欠债是件颇为惬意的事。
她心虚又欣喜的用语音回复说:我真的水平有限。师哥你不能用自己的期待来衡量画的质量。
宋之砚很快发来无比简短的语音:我自有定夺!
宋之砚放下电话,在病床上挪了挪身子。每天输各种液体,他躺的腰都疼了。
他用不打点滴的手在手机里翻找出一幅翻拍的画作。放大了尺寸仔细端详。
那是时柠刚转学来时的一幅水彩画。
那时学校书画社举办了一次画展。宋之砚因为立志学建筑设计,被父母逼着画了几年乌漆麻黑的素描。他自知水平有限,可是在学校唬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宋之砚学习好,在学生会身兼数职。因为素描的特长,高一高二一直是书画社的社长,到了高三才卸任。
那一次的画展他友情帮忙,开展的前一晚去探班,在展厅的角落里见到了这幅画。
画的名字叫“月光下的摇橹船”。波光粼粼的河渠中,一条破旧的船儿飘荡在岸边。船上没有人,只有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儿趴在船舷。用亮晶晶的圆眼睛审视这个世界。
学生们的画作都水平有限,很少有出彩的作品。只有这一幅画,完美的抓住了月光的身影。静谧中透着律动,让人感觉到淡淡的异乡味道。
宋之砚后来听说这幅画的作者叫时柠,是一个从南方转来的学生,会说客家话,比自己低两届。
再后来,在书画社的活动上,他远远见到这个有些婴儿肥的女孩。她总是一袭白衫,喜欢赤着脚穿凉鞋。
很快宋之砚就发现这个女孩住在自己家楼下。那个不太平的院落里。他的窗口在院落的正上方。他有意无意的听到了这个院子里发生的种种。
那个女孩子很腼腆内向。上学路上都是独来独往。可是她在校园里又是那么正常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孩,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谁会知道这样安静随和的女孩在那院子里经历怎样的不平与冷落呢?
宋之砚把画缩小成为全景。回到微信界面上又写到:回到学校自然会有灵感,只要用心,不光没有罚息,还能有积分。加倍返还……
时柠带着宋之砚的威逼利诱踏上回乡之旅。第二天,她站在了多少次在梦境里出现的校园门口。
面对着眼前性/冷淡风的大楼,时柠明白,宋之砚所说的面目全非是什么意思了。
事实上十年间整个学校都重建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旧日的痕迹。
校庆搞的很接地气,校门口甚至有舞狮的。时柠躲避着锣鼓声,按照教学楼门前各班分配的教室找到自己的根据地。
她走在一半通透的楼道里,看着一侧的四方天井。感叹如今的校园真的很有谈恋爱的气氛。另一侧的墙壁上还是有不少篮球印和脚印。时柠都能想象穿着校服的女孩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被脸上长着青春痘的男孩壁咚的情景。
时柠不由得弯了嘴角,当她挂着浅笑步入乱哄哄的教室时,里面的熟男熟女整齐划一的转过头,慢慢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柠檬……”有女同学叫出她的名字。
“你长成这样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另一个女生咋咋唬唬的喊。
“我靠!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呀……”
此时有男生狗腿的说:“柠檬当初就不胖!”
时柠脸上的笑意更深,好脾气的看着昔日同窗打趣。十年未见,大家容颜变得光怪陆离,可是彼此的熟悉与亲近依旧。
此时燕子从黑板旁冲过来,时柠张开双臂,燕子百米冲刺跑过来搂住她。
”哎,燕子你别把人家柠檬撞倒了!”有男生打趣道。
燕子抱住时柠回头狠狠的说:“我为了穿婚纱减了十几斤呢。”
时柠假装被撞得趔趄,露出珍珠白色的牙齿笑道:“真为师哥捏把汗!”
大家哄堂大笑。
多年好友挤在教室里海阔天空的聊。待到大家少年时的丑事说的差不多了,几个要好的女生挎成一排去学校里闲逛。
从教室里出来来到大厅中。玻璃天窗下的正中是一大片沙盘。
时柠打眼一看,这应该是新校园的建筑模型。
她想要大致了解新校园的布局,于是走过去围着沙盘闲闲的观赏。
“哎,知道吗?这是当年比咱们高两届的校草设计的。”一个女生说。
“那个考上清北建筑系的?高高个子的师兄?”另一个人问。
“对呀!”燕子点头。他们学校不算重点,因为离厂区近,学生基本是厂区子弟。
时柠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毕竟这所学校里能考上清北大学的人凤毛麟角。
时柠走到沙盘旁的玻璃围挡前,只见主建筑模型的旁边有几行设计理念,落款是英文:Ian Song。
此时燕子也凑过来细瞧,她撇撇嘴说:“还起个洋名,不就是那个宋之砚吗?和我老公一个班的。”
时柠用手指轻轻扶着玻璃围挡,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个名字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大家都知道宋之砚的妈妈是厂长。那时候整个厂区也没几栋楼房,其中一栋就在时柠外婆家的旁边。她上下学路上有时候能看到这个远近闻名的学霸。那时的时柠极力掩饰存在感,她所盼望的只是完成学业尽早离开这个家。宋之砚这样的神话与她无关。
学校冷冰冰的新建筑已经够无聊了,沙盘更加没什么看头。女生们从大厅后门鱼贯而出,往校园深处走。
沿路上时柠试图寻找旧时校园的痕迹,脑海里构思着师哥说的那幅画。
正毫无头绪之际,有人指着前方兴奋的叫:“看,小花园还在!”
时柠抬头顺着指引看。她因为近视只能看到一片高高的台阶。
“紫藤架也在!”燕子也喊起来。
几个女生加快脚步,时柠踏上台阶,还没走到尽头,眼前突然被一片绿意淹没。只见一扇半圆形的白色回廊环抱着这个台阶上的小广场。
回廊顶上被紫藤架遮得严严实实。廊下的白色石头座椅上遗落着干涸的紫藤花。
“哎呀。我要找找刻的字还在不在!”燕子拉着时柠快本走到廊下。南淮一中的人有一个传统,毕业时会在回廊的柱子上刻上自己的愿望。
“我的在这呢!”柱子后的燕子兴奋的向时柠招手。
时柠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第三根柱子的底座上,那柱子虽然经过多次粉刷,可是上面的一行小字还依稀可见:爸爸,等等小青柠!
时柠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凹凸不平的字迹。
那是高三暑假前夕,休学半年的时柠再次回到校园。同学和老师虽然多加试探,却没有人知道她休学的原因。她默默的回来考试,又默默的离开这座城市。临走时,在一个蝉声阵阵的夏夜刻下了这行字。
她那个时候确实是抱着追随父亲而去的决心的。只是后来在滚滚红尘的裹挟下每日忙于生计,当生存都成了问题,就没有精力思索生存的意义了。
“柠檬,快上这来,给你照一张相。”燕子自带喇叭大声朝她喊。
时柠整理情绪起身,来到石凳旁。
燕子指着这张椅子说:“你当年每天早上都坐在这。雷打不动都成了一景了。那个宋学长设计的时候应该给你来一个雕塑。就叫……紫藤架下的少女。”
“是紫藤架下的胖少女吧?”时柠自嘲着。用笑容掩饰眼中的情绪。
那时外婆不给她家里钥匙。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摆摊。时柠离开家无处可去,每日里就在这紫藤架下看书写作业。她没想到同学们还记得这一幕。
“来,时隔十年故地重游,来一张照片作纪念。时柠你找本书假装看一下。”燕子拿出了手机。
“看手机行不行?”时柠坐下答。
“哎,没文化真可怕。你假装看这个吧!”燕子从书包里拿出校庆手册塞给时柠。上面密密麻麻是各界毕业生的花名册。
时柠巧笑着低头,目光所及是那个半生不熟的名字:零八级毕业生……宋之砚
宋之砚这天刚做完检查。麻药渐渐失效,腰间传来点点刺痛。他按照医嘱侧身躺着,眼睛看向窗外的薄云。
他出了很多汗,父亲去洗手间帮他拿了干毛巾。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示意父亲帮他把手机拿来。
时柠:师兄,我有创意了!
时柠似乎很兴奋。
宋之砚问:说说。
时柠:你看这个。
她开始发送图片。
医院里信号不好,图片接收的有点慢。模糊的照片用了好久才清晰起来。
只见白色的回廊里,浅灰色的串串紫藤如云密布。
花间的石凳上,一个女孩捧着书本专注的读着。
那女孩离得很远,只能看到她穿了紫色碎花长裙,栗色的卷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随风飘荡。
宋之砚紧紧攥住手机,身子微微战栗。
一旁的父亲见到了,紧张的问:“之砚,疼的厉害?”
宋之砚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轻轻摇头说:“不是……”
他真的纯粹是因为内心的悸动才发抖的。当年他做校园设计时,校领导一致要求整个推到重建。
宋之砚不舍得这片紫藤花海,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们保留下来长廊。
四周的建筑因为地基打得深,比这片花园高出足足半层。宋之砚大费周章把整个花园长廊的地基托起来用混凝土填充,才打造了今天的空中花园。
当时施工方不明白设计师为什么愿意自掏腰包做这样劳民伤财的事。他们不知道宋之砚是一个极为执拗的人。
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在校园里彻底抹去她的痕迹。
如今时隔多年,那藤萝架下终于再次出现她的身影,这份执着终于有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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