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

　　那日宴后，便到了真正的神会了。
　　此会三界的小辈都能来参加，乃是属于年轻一代的盛会。当然，老仙不下场，却有点评的机会。故此，两厢得宜，谁也不闲着。

　　瑾瑜一贯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自然也报名参加了。她自己参加不算，还非要拉着落英一起。不过落英却不是个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只道，看看情况再说。

　　瑾瑜哼一声，倒也不介意，抱着落英的胳膊，自顾自说：“要是这三界中出了一个奇才，一下子将天族帝子打趴下了，那可就好看了。”

　　落英笑起来：“你这想法怕是不成的，天族既然敢办这样的神会，自是自信没有人能战胜帝子。不过我瞧着，帝子也确然优秀，拿下神会第一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

　　瑾瑜撇撇嘴，嘁了一声：“妹妹你对帝子的评价很高嘛，难道是在圣地中的这些时日与帝子相处得不错？”

　　落英回想起那日的情景，点头道：“确实不错。我还邀请帝子与我共用一池，结果他似乎不大情愿，最后竟面红耳赤地跑了。”
　　落英有些遗憾，若是那日他答应，二人近距离相处，或许就能探知到他身上对自己有莫名吸引的东西究竟是何了。

　　落英说得淡然，瑾瑜却瞪大了眼珠子，“你竟邀帝子共浴？”
　　“不是共浴，是共用一池。”落英严谨地纠正。二人衣冠整齐，泡一泡水罢了，算什么共浴。

　　可在瑾瑜听来，两者不都是一回事吗？她惊愕地盯着落英，自语道：“你邀帝子共浴，然后他面红耳赤的跑了，这、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凡间的话本子，书生遇上了勾引的女妖精，一见倾心。诚然，你乃实打实的女仙，帝子也与落魄迂腐的书生相去甚远。”

　　她不知又想到什么，嘶了一声，惊疑道：“若是此番帝子真的一见倾心，那该如何？嗨呀，你们二人可是不好在一起的啊！你们一个是凤，一个是龙，虽说咱们仙人相恋也不甚讲究，可是咱们两族不一样啊！”她竟还带了点脑子，晓得压低声音，“咱们，啊，不是自古就不对付？这、这竟拿的是虐恋情深的本子！”

　　瑾瑜这这厢脑补着还不够，还非要听者发表些感言，“妹妹，你怎地不说话？”
　　落英静默着，脸上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半晌，她喊：“瑾瑜。”

　　“嗯？”
　　“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
　　“……”

　　隐在暗处的隐仙也差点呼吸不稳，暴露了行踪。自殿下吩咐他盯着凤族的这位落英仙子后，他就不知听去了多少惊骇言论。
　　本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他惊讶了，今日竟又听了这么一番“虐恋情深”的戏码。他觉得荒谬，却又忍不住将这出戏码带入帝子的脸，只觉浑身灵气逆转，连法术都不会用了。

　　女人的墙角果然听不得！

　　隐仙在心中震撼地感慨了一番，终于回去复命了。他回到帝子所在的宫寝，却见一位天将正在跟帝子回话，便重新隐到了暗处。

　　天将正是来跟帝子汇报前段时间大宴上发生的事情。
　　“据药仙说，那两个仙娥只是喉部被灼伤，失语了百日，其余各处倒不曾有什么问题。末将这段时日也调查了一番，并未查出什么不妥。”

　　司晏执棋的手一顿，哦了一声，“只是喉部被灼伤，失语百日？”不过略微停顿，棋子便继续落下，眉目清淡地说：“听起来不像是有什么阴司，倒像是被惩治了。那两个仙娥近日可得罪了什么人？”

　　天将躬身：“末将也曾问过，只是那两个醒来的仙娥惊惧不已，问什么都不肯言说。”

　　司晏左右互搏，继续落子，又问：“那日事发是在大宴之上？那两个仙娥随侍的是何人？”

　　天将顿了顿，迟疑道：“ 两位仙娥在临近殿外的位子，不曾专门服侍哪位仙家，只是，离她们最近的座位，坐的是岐山仙尊的两位女儿。”

　　司晏听到“岐山仙尊的两位女儿”，手顿了顿，目光终于首次从棋盘上移开，看向天将，“凤族是贵客，怎会坐得那般偏僻？”

　　“听说是两位仙子不喜吵闹，特意择了一处清净座位。”

　　司晏把玩着玉色的棋子，似在沉思，良久，道：“知道了。既不是什么阴司，想来是两位仙娥吃坏了东西，送去一些上好灵药，叫她们好生养着便是。”

　　天将眸子闪了闪，躬身应是。这般处置，也是在他意料之中。他走后，隐仙现身。司晏瞥了他一眼，道：“方才你都听到了？那日大宴，你跟着落英仙子，可有察觉到什么动静？”

　　距离石桌几步远的位子，立着一团黑漆漆、雾蒙蒙的影子，呈单膝跪地的姿势。
　　“大宴仙家众多，属下不敢靠近，只远远留了一抹神识，察觉到动静时，两位仙娥已经翻倒在地，因并未引起太大响动，属下便也没敢放肆查探。”

　　司晏嗯了一声，又问：“今日如何？”

　　隐仙犹豫一番，还是如实将今日听到的东西报了上去。说完之后，半晌也没有听到动静，隐仙抬头，觑了殿下一眼，见他面色倒是平静，只是执着棋的手已许久未动了。

　　“殿下？”
　　司晏回过神来，面色如常道：“知道了。以后不用再跟着她了，只注意圣地动向即可。”
　　“是。”

　　隐仙告退之后，司晏的面部才露出一丝端倪。“帝子一见倾心？虐恋情深的戏码？”偌大的宫殿忽而响起这么一句轻飘的声音。
　　司晏扯了扯嘴角，似乎觉得好笑。可随之，脑中想起的，却是那日浴池中的场景。

　　她靠在池边，露着一截玉色的颈脖。打湿的乌发垂于胸前，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像摄人心魄的女妖。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司晏脸色一变，豁然站了起来。却见棋盘之上方才那一步棋也走错了。他向来信奉步步为营，万事尽在掌控，怎可有错漏？面色冷淡下来，看着棋局，忽然抬手一道术法击过去，顶级仙玉制成的棋盘与棋子，竟就这样轻飘飘地灰飞烟灭了。

　　看着空无一物的石桌，司晏似乎满意了些，垂着眸，只听他漠然道：“皮相惑人罢了。”

　　--

　　神会在观仙台上举行。观仙台在天宫之北，乃是一座巨大的倒立浮山。远远看去，竟像一个胖乎乎的方口漏斗。

　　落英与瑾瑜行走在观仙台上，时不时抬头朝天上看。观仙台上方漂浮着许多云彩，每朵云彩之上都有一座小型观仙台，上置石桌石凳。这便是众仙家的观景之处了。

　　这些云朵有些高，有些低，最高的一处，大片的云朵俱连在了一句，万丈光芒从云朵间隙中透射出来，乃是所有观仙台中最为璀璨的一处。

　　瑾瑜说：“那处观仙台最大最高，想必就是天帝与神君的所在了。”
　　落英也跟着看过去。这般仰视，着实有些费脖子，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了。

　　瑾瑜却自我带入了一番，想象着她有天也坐在那高处的场景，唏嘘地说：“不知君上坐在那上首，可会觉得高处不胜寒？”

　　落英已经习惯她丰沛的感情，视线边在空中挑选合适的座位，边说：“应当是不会的，那不还有天帝陪着。”
　　瑾瑜顿时从感伤忧郁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撇撇嘴抱怨道：“妹妹你总是这般无趣。”

　　落英看中了一处不远不近的位子，指道：“那里可好？我看那云头透着点金色，颜色很讨喜。”
　　瑾瑜搭着眼皮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妹妹你说哪里便就哪里吧，只要不和爹爹一处。他太烦人了。”

　　落英笑起来，牵着她飞了过去，“爹爹听了你这话，可是要伤心的。”
　　“他伤心什么？有君上撑腰，他最近春风得意，不知有多快活，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呢。”

　　瑾瑜是不往心里置气的人。被打击了，起先还有点失落，过会儿又精神奕奕地跟落英说起今日参与神会的俊才来。

　　“那几个丝带纷飞的，看起来不像是来比斗而是来选美的，那定然是天族的人了，他们就偏爱此类繁复的打扮，讲究个什么仙气。”瑾瑜小声地跟落英耳语。
　　落英信手捻起一枚干果，笑盈盈地附和道：“不错不错，是挺仙气。”

　　“诺，那个，你见过的，鸾凤公主亦瑶，那日宴后一舞，她的名气大增，据说已经是仙子图谱中榜上有名的人物了。啧，她竟还坐了瑶车来，想来是怕风头被别的仙子抢去，心思真的太明显了。”
　　落英乐呵呵地点头：“嗯，不错不错，她是好看，瑶车也风光。”

　　“哦，还有那个，以虎为坐骑，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看起来很是神气拉风的那个，他是妖族的三皇子西乾。若说这届神会有谁能和帝子争个高下，约莫就是他了。”

　　落英看过去，见那是一个头角峥嵘，英武不凡的青年男子，着金红袍服，很是打眼。似乎感觉到她的窥视，英武男子竟然看过来，朝她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来。
　　咦，这是在调戏她吗？落英顿觉有趣，也不吝啬地朝他回笑过去。男子顿了顿，露出一个有兴味的眼神来。

　　落英觉得这男子上道，说不定可以交流一番，哪知瑾瑜竟还呼哧呼哧喘起气来。
　　“他竟敢调戏你！”小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表情凶恶起来，“妹妹，莫要理他，传闻妖族三皇子西乾最是风流，红颜知己无数。此番是见你好看想勾搭你呢，这个下流胚！”

　　方才不是还夸他神气拉风，武力值高吗？瑾瑜勾着嘴角，应和道：“嗯，不理他。”

　　瑾瑜满意起来，又接着点评，“诺，那个，那个着白衣的，拿着一把折扇，像个风流小白脸的那个，是……”
　　不待她说，落英却道：“闻着味儿像是麒麟族的人。”

　　瑾瑜惊讶地看了落英一眼：“什么味儿？竟这般明显吗？我怎地没闻出来？是了，他确然是麒麟族的人，乃是麒麟少主牧霖。他的武力值传闻是不如西乾的，但是麒麟乃上古大族，若是他将看门的手段使出来，说不定可以西乾他们比上一比。”

　　落英这次却没附和，视线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似乎在看谁。
　　瑾瑜跟着看过去，继而挑起眉，“他是谁想必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落英点头，笑说：“帝子司晏嘛，我知道。”
　　见司晏已经快要走到她这处观仙台，落英勾起嘴角，忽而朝着司晏的方向高声道：“帝子可是在找寻座位？不如坐我这里，可好？”

　　她一边说，一边施法引来一座空置的观仙台，正好搭在她旁边。

　　她的声音动作皆未有丝毫遮掩，众仙不免朝这个方向看过来，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连天帝那座观仙台上都似乎投出了若有似无的目光。

　　天帝执盏，笑呵呵地对着缪远说：“看来咱们两族的小辈处得不错。”
　　缪远的灵识徘徊在落英的脸上，面上无甚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司晏立于台下，见她笑意莹然地望着自己，邀请他共座。这般场景与灵池那日何其相似。她洒然澄澈，不惧任何人眼光，而他却落荒而逃。长久下去，岂不是要被她耻笑。

　　司晏勾起一丝嘴角，抬首，与落英对视。众仙当前，只听他淡声道：“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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