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云往

　　十
　　行之把我送回宿舍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还好，这一夜末末没有回来。
　　行之一晚上都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既内疚又心疼。
　　“你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这是女生宿舍，你也不能多待。不然一会儿宿管阿姨冲上来又要闹翻天。”我眯着眼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行之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出门去。在他带上门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又看见了那天在“露营”里，他脸上的那副表情。
　　天宿来过几通电话，我努力让语气听上去与过去一样。每次与他说话，我心中都如刀绞。我很清楚，我要一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另一面要努力让自己放下。毕竟我与天宿，除了做哥们儿，其他的任何关系，都会让我彻底失去他——更重要的是，我跟他没有其他可能。
　　我开始不想出门，不想见人。虽然我仍然坚持每天去上课，可是在课堂上，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末末已经开始为圣诞party准备行头了。我才想起与佟吉的约定。
　　我坐在床头，抱着手机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打电话给天宿和行之，约他们陪我去买套衣服。
　　见到天宿时，他瘦了一圈。我努力寻找他眼睛里对我的关切，但是事与愿违，他的眼睛总是望向远处，落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我的心，又沉了一沉。
　　行之又嬉皮笑脸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小哥们儿，今天太阳是从床底下出来了吧？你要我们陪你去买衣服？！”我一本正经的回敬他：“当然！佟吉学长老早就郑重约我去圣诞趴，我得好好打扮打扮。”天宿没说话，行之就知道贼笑。
　　我们走过一家看上去很贵的礼服店。我推门一进去，迎着导购小姐姐灿烂的笑容就问：“有没有厚一点的礼服，我怕冷。”导购被我问得一愣，马上又很专业地堆起笑容，用甜出水的声音回答道：“小姐姐，礼服的外面可以搭配一些皮草或是挡风的披肩。一般冬天的的活动都会在室内，所以礼服也不宜太厚，会显得臃肿，那就不漂亮了哦。”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就乖乖跟着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挑选。天宿和行之自顾自找地方坐下，然后开始各自玩手机。
　　我一向不太会打扮自己，只能听从导购的意见。当她扬起一件黑色抹胸短裙礼服的时候，我心里是排斥的。穿这么少，我肯定会不自觉地拉裙角，太不保守了。但是她很耐心地说服我先去试试，我也只好去试试。
　　行之抬了抬头，看了看我手里的小礼服，紧接着用胳膊撞了一下天宿。俩人齐刷刷目送我走进更衣室，眼里还都充满了期待。
　　换完衣服，我反复确认抹胸够高，裙子边缘能遮住至少一半的大腿以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更衣室。
　　我的两位好哥们儿几乎是傻眼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导购小姐一副“我早跟你说了吧”的笑容，轻盈地提过来一双高跟鞋让我换上。她帮我配好了腰带，再在我脖子上挂了一串重得要死的饰品之后，轻轻把我的肩膀转向镜子。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最近胃口不好，我瘦了些。不过穿礼服，瘦一点好看！
　　透过镜子，看着背后两根直挺挺的木头，我斜着眼睛问：“喂，好不好啊？发表一下意见呀！”不等他们说话，导购小姐摇了摇头，走上来，一把扯掉我头上绑着马尾辫的橡皮筋，我的头发就这么从半空中散了下来，乖乖披在肩上。她用手指拨弄了一阵子，算是勉强倒腾出来一个发型，然后满意地退到天宿和行之身后去，静静等待他俩的反应。
　　“完美！上白，你还有这潜质啊……”行之先发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说话总是透着一股萌蠢的味道。天宿鼓了几下掌，也算是很认同这一套装束。
　　接下来，又是好几天不见天宿和行之。天宿好像开始躲着我。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终于到了圣诞节这一天。我和其他女孩一样，请了假不去上课，早早去烫了个发型，然后回到宿舍换上礼服。末末见到穿着小礼服的我，惊讶得把嘴长得老大：“哇！老大——从来没见你这么美过！”我很开心地说谢谢，然后拎起了末末先前送给我的小皮包。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了行之慵懒的声音：“许——上——白……准备出发了没！”我从窗户上探出头去，天宿行之朝我招了招手，他们手上一模一样的手表反射出耀眼的光线。佟吉在一旁眨了眨眼睛，推了一下眼镜。
　　我飞快地抽回身子，涂了个口红，然后把手表手机和一切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一把塞进小包里，然后翩然下楼。
　　佟吉晃着圆圆的脑袋，赞许的话一串接一串。我很是受用。天宿行之跟约好了似的，都穿了高领毛衣。一黑一白，板正地挂在他们这两个衣服架子上，很是养眼。佟吉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也很不错。
　　天宿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行之扭头对佟吉说：“佟哥，麻烦你先送上白去会场。我和天宿马上就来。”没等我俩作出反应，他们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我和佟吉到了会场，那里早已经热闹非凡。女孩子们都穿着最美丽的礼服，浑身散发着温柔的魅力；男孩子们今天也都格外潇洒，有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看似和谐的会场，弥漫着一种暗自较劲的味道。
　　佟吉右手胳膊一弯，我配合地挽着他穿过人群。路过新闻系的时候，新闻系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用他们的嘴制造各种花边了。
　　礼堂的大门关上了。天宿和行之还没到。主持人在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后，宣布“it is party time”时，会场伴着音乐再次热闹起来。男男女女成双地在舞池中间翩翩起舞，没有舞伴的也都三五成群在自助餐区拍照的拍照，闲聊的闲聊。
　　一支舞毕，会场大门重新打开。同学们都定睛看着大门处，从最前面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叹。我和佟吉循声望去，只见天宿和一个女孩缓缓走进了礼堂，他们身后是一脸漠然的行之。那女孩金发碧眼，身材极好，一袭乳白色长裙衬得她像个天使。她的脖子美极了，像极了一只雪白的天鹅。锁骨窝处的水滴形坠子在满会场灯光的照耀下，散射出七彩的光芒，一如他两人——灿若星月。
　　她的手臂轻轻挽着天宿的手臂，天宿脸上没有表情，步子却走得笔挺。女孩优雅的微笑在我眼前碎成一片一片。
　　佟吉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们目送他们走进了人群，大家又开始各自找到自己的舞伴，准备跳下一支舞。
　　行之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向我邀舞。佟吉明了，笑着对着我们俩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有些苦涩，行之托着我的手，拉着我向天宿的反方向走去。音乐响起，人群将我们两对隔得很远很远。行之很小心地带我跳着，一直都让我背对着大门的方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跨步、旋转，再跨步，再旋转……
　　音乐总有停的时候。行之拉着我回到座位上。天宿和Emma已经跳完，在喝饮料。佟吉与他们相谈甚欢。
　　我故作镇定，挣脱了行之牢牢抓着我的手，上前主动打招呼：“hi！天宿，不介绍一下这个大美女是谁吗？”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语气真是轻浮！
　　“我叫Emma，天宿是我的男朋友。”她大方接住了话茬，感觉整个谈话都变得高大上了——她竟然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我也不示弱，转向天宿说：“天宿，瞒得够严实。这么久了才带来给大家看！你得请客吃饭！”
　　“不怪天宿不跟你们说。我昨天才从美国过来。之前来了几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没有跟大家正式见面。而且，天宿也是才答应做我男朋友没多久的哦。”她的笑容可以化解一切敌意和尴尬。她来过几次，我都不知道。天宿才答应做她的男朋友，那是答应了多久呢？
　　佟吉真是及时雨，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说：“今晚佳人实在是耀眼。能赏光跟我跳一支舞吗？”我迫不及待地把手放到他手里——我真是太感激他了。
　　他友好地朝天宿行之和Emma点了点头，带着我再次走入舞池。
　　我的脑子转不起来，脑海里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Emma跟我说的话。会场里通着暖气，可我总觉得有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圆形的舞池像一个无敌的深渊，我走的每一步都像在朝着深渊靠近。灯光忽明忽灭，我快要看不清天宿的脸。好像有一阵风吹来，我的发丝像空中飞舞的巨大的蝴蝶，在深渊旁无助地拍打着翅膀……
　　“上白，今晚你真美。”佟吉如是说。
　　我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回以一个疲惫的笑容。
　　行之整晚话都不多，礼貌地替我挡去其他人的一切邀请。天宿，Emma和佟吉还是相谈甚欢。我偶尔也搭一搭话竭力显得一如往常。
　　快散场时，已经接近午夜。佟吉说要送我回去，我看着旁边的天宿体贴的帮Emma围上围巾，心里难过极了，但是还是强打起精神对佟吉说：“学长，你先回去吧。谢谢你今晚邀请我来这个舞会。行之送我回去就好。”佟吉有点尴尬，行之圆了句场，就拎着我的包和外套，带着我走出会场。
　　到了门口，Emma依在天宿的肩膀上，开心地跟大家说晚安。天宿淡淡地说：“那行之，你送上白回去。”行之点了点头。我也笑着跟他们说晚安，转过身，朝着行之的身上贴了贴。他身上有温暖的意味，而我已经从内到外冷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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