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回到家里翻看那个本子。在第二件事上打了一个勾。
　　我又去看那些镜子，可是没有一个是有她的样子的。
　　她是还没活过来或者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呢？
　　我想也许我可以再睡一觉。就算全都是噩梦，也无所谓了。毕竟那些噩梦大同小异。来来回回也不过是那一件事。我已经快好了。再过一段时间，大概连噩梦也不会有了。
　　我不在乎那些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噩梦的。
　　这么长时间了。早就该好了。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望向镜子，这就像条件反射。然而我想那个时候，大概是下意识。
　　我觉得她应该在镜子里了，我是说她大概已经活过来了。在随便哪里。在随便谁的身边。
　　只不过永远不会在我面前而已。
　　第一眼的时候，她并不在镜子里，我没有看见她的样子。我眨了眨眼。再看的时候，镜子里就有她的样子了。
　　她看起来跟以前很像，但不完全一样。也就是说，现在连我们两个也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了。
　　这很好，假如以后我们真的能见面，她看见我的第一眼，就不会以为是在照镜子了。这很好。
　　我依旧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这一次的名字。
　　但是她能出现在这面镜子里，在我的眼前，当她被我看见的时候，我就能确定了。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会错的，即使她死了一次，差别也不大。
　　不管她死多少次，变化多少次样子，性格多么不一样，总有些天赋还在本性里。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本性在她的最核心之处。
　　也就是说，如果她这一次又死了，下一次还能活着，那我再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总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而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根深蒂固留在她的灵魂里，直到某一天，只要她活着，她就再也不会改这些东西了。
　　因为这些东西全是她刻在灵魂深处的。甚至可能是已经成为她的灵魂的核心的一部分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已经是她的灵魂。
　　如果她失去灵魂，自然不会再活着。如果她的灵魂改变了，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也就是说如果她的灵魂变化，她就不再是她。这些核心的东西，是改不了的。正是因为如此，我是这样想的。
　　也是这样认为的。
　　让我看看她这次的身边怎样呢？
　　我的能力好像变强了。也许就是时间的力量。
　　我再看的时候，镜子清楚了不少。那些时刻充满着水雾一样的在她身边的人和物，许许多多的轮廓线条突然就明朗起来。
　　虽然还是有些微的模糊，不过比起之前已经足够了。这清楚太多了。
　　反正我只是看她，其她人无所谓。
　　就算还像之前那样模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都忍过来了，难道现在还不行吗？
　　越变越好，应该开心才是。
　　但是我看见她那边的场景，又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开心了。
　　她在一个动荡的时代。
　　她看起来比之前瘦多了。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她比一般人要瘦，在之前还活着的时候，从小到大都是那样，然而她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瘦得多。
　　如果不是，她确实很小，我几乎以为她是中了毒。或者已经生病，要死了。
　　怎么说呢？那个样子，糟糕透了。
　　她是面黄肌瘦的，个子矮小，瘦骨伶仃。几乎就只有一把骨头，她身体里的骨头紧紧贴在一起，崩在一张皮底下，就好像一张随时准备上阵的人皮鼓。
　　她让我心惊，就像如果这个时候，谁举起一根擀面杖对着她敲一下，她就立刻能从身体内部发出巨大无比的一触即碎的声音。
　　就像一面真正的战鼓一样。
　　但是我想如果是人皮鼓，绝不会有那样大的声音，也绝对起不了那样大的作用。
　　她看起来很小，大概只有五岁。其实我觉得她也就三岁多，但是按她的长度来算，不应该。
　　我说的长度是指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从头到脚的那种拉直了算的直线的长度。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
　　那并不是我之前看见的那种床。
　　那是土灶。
　　或者土炕。
　　灰扑扑的面上已经油腻发黑了。然而明明上面就是窗户，可照下来那种光，却根本就好像没有来过似的，发黑发暗的颜色，整个屋子都是那种色调。
　　那边明明是白天，那屋子的外面也确实是白天。只是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和星星，也没有明媚的阳光和明亮的白云。
　　所以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很黑的。我看那个天气又像是阴天。阴天总是没有什么亮光的，虽然不至于像雷阵雨突如其来的时候，天上一片黑暗，乌云压城，黑得好像到了晚上，但也没有很好。
　　那种亮度像是发白发亮，但是偏偏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有种抬不起头的压抑感，喘不过气的冰冷错觉。
　　其实也没有很冷，也并没有喘不过气。
　　只是那边的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她弓着背，弯着腰，低着头，缩着脑袋和脖子，抱着手，膝盖在下巴边上努力抱成一团。
　　她看起来很难受。皮肤很黑，是那种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白不起来的黑色。不是健康的小麦色。也不是美黑的那种黑。
　　她那种黑色看起来就让人胆战心惊。
　　这个人并不指我。
　　而是对比起来，在她那边，她跟其她人比起来，就是那种已经到了十足令人惊讶的程度。
　　她自己并不惊讶。
　　她好像在生病。因为皮肤太黑了，我看不出来，但是她的眼睛只眯成一条缝，张着嘴合不上似的喘气呼气，大概是鼻子被堵住了。
　　生病的时候才会这样。
　　仔细看，我到隐约能看出一点儿红色，但是她的皮肤不太正常。这么仔细，看出红色，又让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持怀疑态度。
　　她那个屋子又不太亮，天气又是那样，皮肤又是那样。这三种加在一起，还要加上一样，她躺着的东西和周围的东西也都黑。
　　这一团的黑色把她包围在中间，虽然有些别的颜色，别的光亮，但是在一起又黑了。那种黑不是夜晚的黑色，夜晚总是容易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那边的黑像是朦朦胧胧的关在箱子里的黑色。箱子外面还得罩上一层厚度足够的遮挡光线的布料。
　　那种情况才可能有这种颜色出现。不只是天气压抑，东西压抑，颜色压抑。她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简直一切都是压抑的。
　　如果要用两个字形容，最简单的就是压抑。
　　她那边好像有灯，好像有光，然而看不真切。这种看不真切是指好像是亮着的，然而没有实际的作用，你能看见光。你却还是能看见黑。你能觉得亮，你更觉得黑。
　　我就是这种感觉。
　　那边的阴影打下来。是很厚重的，像脱落的木板，门栓一样，从高处打下来，从一切打下来，从四面八方打过去。
　　那些黑色打在她身上，她也变成黑色中的一部分了。那些颜色压在她身上，她动弹不得，难受极了，然而动不了就掀不开。
　　她先不开门，板子先不开，门栓就掀不开这些黑色，她又走不起来，就逃不掉这些无处不在围拢而来的沉闷感。
　　她好像要死了。
　　真糟糕，为什么我才看见她，她就要死了，她究竟活了多久？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活了多久!？
　　虽然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因此而觉得，看见她要死了，感到庆幸。
　　我们本来是无交集的，现在也并不可能损害到对方的利益。我看见她要死了，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本来我还以为她能到什么好地方去，但是想一想，既然她上辈子死得那么潦草，这一次肯定也不会活得很好，没想到活得这么不好。
　　这么一想，这样的场景好像又可以接受了。
　　我不知道我等了她多久，但可以确定我的睡眠时间，我是说休息时间跟跟她和那边并不一样。
　　不跟主流一样，也不跟非主流一样。
　　我是可以大概控制一下自己的睡眠时间的，这个大概是指，如果我今天只想睡几个小时，那我几个小时之后会起来，如果我想睡很多很多年，那就没有具体限定。
　　没有具体限定的意思是我说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也说不清楚自己可能睡多久，但一定不会是。一睁眼一闭眼，只过了一天两天而已。
　　我是不喜欢等待的，那会让我心焦。而这种交集会给我带来负面的情绪和不好的状态，我不喜欢。我会尽量避免。
　　然而这边又没什么可玩儿的。出去没有意思，待在屋子里也没有意思，等她她又不出现。我只能靠睡觉来解决问题了。
　　毕竟睡觉也是休息，休息可以让我恢复精神状态。而精神状态是我坚持从看见她开始直到她从我面前消失为止的这一段长时间不闭上眼睛的基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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