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领导往往会进行讲话，对学生表现情况进行点评、以及违纪行为的批评。
　　今天又有一个人被拎上来认错。

　　一位高大的男生慢悠悠走上台，手里拿着份检讨书，今天他也没有机会没有带头围，脸上的戾气少了些许，但目光依然拽得像是上来表演打架斗殴的。

　　高二年级的学生看见林明北的时候瞬间细声细语讨论起来，这个人平日里以强欺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虽然很多人对之嗤之以鼻，但实际上碍于身体安全着想，也没人敢举报他，不知谁这么勇捅了这个马蜂窝，真是大快人心。
　　台上那人不情不愿对着检讨书念，应该是直接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模板，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连那句“在此向顾时许同学道歉”都说得干巴巴，接下来那个只有5度0.1秒到鞠躬更无力吐槽。

　　末了，领导站到他身旁，拿着话筒对他的校园欺凌行为进行一千字加的批评，最后予以处分，并令其回家思过一周，返校后进行留校察看，如有再犯，直接劝退。
　　这一波以儆效尤让广大学生们噤若寒蝉。

　　早会结束，草坪上码得方方正正的小人头瞬间向四面八方移动。
　　顾时许视野里全是黑白校服的学生，很难认出谁是谁来，偏偏有个男生一眼认出他来，快步追上他毫不顾忌地把手搭在他肩上。

　　“顾同学早啊。”段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似乎还没睡醒。
　　顾时许对他这一举动已经免疫，只见他那校服领口的三个扣子一个没扣，左手还拎着一袋牛奶，肯定是睡过头了来不及吃早餐。
　　“没睡好？”顾时许问。
　　“熬夜写了会儿题。”他继而又打了长长的哈欠，眼里蒙上了一层泪，“不然怎么超你。”
　　顾时许笑笑，转了个话题。
　　“林明北，是你告诉老师的？”
　　“谢谢。”
　　段越：“没什么，他本来就活该，我就上综合楼给主任提供了一下他‘耍酷’的视频罢了，别怕，他以后不会再敢对你做什么了，我保证。”
　　“你做了什么？”顾时许蹙眉。

　　时间回到上周顾时许被泼开水那天。
　　段越晚下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综合楼一趟，他先是向主任告知林明北这个人的作为，又把篮球场的视频放出来，还拜托了监控处的老师调取教室走廊的监控，让他认个错，这些足够了。
　　主任当即表示一定严惩这位学生。
　　“这位顾时许同学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啊？”主任疑问。

　　按理说，一般来举报的都是学生本人，像段越这样替别人抱不平而主角又不在场的情况，主任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里似乎从未出现过。
　　“顾同学心肠好不愿意多事儿，我擅自替他这个朋友做主了。”段越解释。
　　主任笑呵呵：“小伙子做得好啊，不错不错。”

　　“就这样？”顾时许问。
　　段越点了点头：“嗯，就这样。”
　　“谢谢。”
　　段越浅浅笑了一下。

　　刚走到教室楼梯口，一股冤家路窄之感迎面而来。
　　两人脚步顿住，段越拿开了搭着顾时许的手，眼神有些古怪，嘴角不知为何微微上扬，整个人表现得有些轻狂。
　　对面的张子南和林明北齐齐走来，停在顾时许面前。
　　两人默默整齐划一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弓，这令顾时许一时间很茫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狗，我是狗，我是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两人异口同声，画风诡异，像是彩排过的一样，表演完立即谢幕溜号。
　　顾时许：“？”

　　段越笑出声来。
　　“这是你让他们做的？”顾时许愕然问。
　　段越：“我就让他们跟你道个歉，这玩意儿应该是他们自己想的，看来态度很真诚。”
　　顾时许逆光望向段越，晨阳给他镀了一层光边，头顶侧边有一簇头发立了起来，宛如在阳光里自由飘摇的小草。
　　这人居然连头发都没梳。

　　顾时许轻笑一声：“那就原谅他了。”
　　趁着说话间抬手给他拨了拨头发，表情有丝嘲讽之意。
　　“段越同学，下次记得梳头。”
　　段越满脸窘态，以五指为梳又理了理头发，对着顾时许的背影嗫嚅：“我这叫凌乱美，最近很时髦的。”

　　段越屁股往座位一坐便困意汹涌，刚趴下没一会儿就听到手机连续震了几下。
　　谁一大早还发消息，这些人不赖床的吗？！
　　他忍着脾气滑进微信，睁着一只眼看消息。
　　赵黑：“怎么样？那俩小子表现得满意不？”

　　段越忽然又想到刚刚那俩混蛋学狗叫那一幕，忍不住又笑出声。
　　“表现优秀。”
　　发送。
　　又发了个三位数的红包过去。
　　对方没领。
　　赵黑：“老同学发什么红包？虽然我吧，走岔路当了混混，但你段越是老子从小到大的朋友，帮你忙是应该的，别给老子整这套。”

　　赵黑，和段越从小一起上小学，六年级毕业读不下去就去打工，从此在川市道上赫赫有名。这人本质不坏，为人挺好，没干过什么违法犯忌的事。

　　段越想到找他帮忙也是为了以黑制黑，但这小子这么多年不见依然对他很讲义气，这点很让他意外，想来给他发个红包也是应该的，毕竟昨晚让他带着一群小弟在KTV门口守了一夜就为了堵那俩混蛋挺辛苦的，他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只是装个排面吓唬吓唬他们，除了教导他们如何有效道歉之外，还让他们签了一份从此以后不再骚扰顾时许的小小保证书，并没有实质性动手群殴。
　　那样真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谢了。”

　　赵黑：“对了，你给发的在餐馆那个黄毛小子我认识。他们本来是三伙人，去年犯了事刚从娘家局子里放出来。不过他们最近在你们学校附近小巷勒索学生，我让人偷偷跟着都录下来了，差不多也快回娘家了，放心吧。”
　　这回真欠他赵黑一个大人情了。

　　黄毛算是偶然发现，那天从校门口就一直跟踪他们，吃个饭还被人盯着看实属影响食欲，本以为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过去，没想到连顾时许回家他都跟着，这种人不是变态就是盗贼。
　　不单为顾时许，也是为民除害。
　　“谢了，下回请你吃顿好的。”
　　随即闭上眼睛睡了一个早读。

　　幸好今天李老周一开班主任会议，所以才没来查看早读情况，不然他得被揪去办公室写三千字检讨，再被汇报给老妈，谁让他摊上个班主任舅舅呢，干啥都束手束脚，就差在他身上安个监视器了。
　　段越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额头印上了一道红红的压痕，艰难的睁开双眼，使劲儿搓了把脸，随即伸了个懒腰，他觉得自己应该喝杯热水醒醒脑。
　　正准备拿杯子，嗯？杯子呢？

　　他刚想把前面趴着睡觉的周子扬戳醒来问，手指还没碰到人，就看见顾时许来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他的杯子，里边盛满了水。
　　顾时许把水放他桌面，说：“热水，提神。”
　　“谢谢啊。”段越有些受宠若惊，还有点感动，但这感动之情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顾时许：“省得你说我没良心。”
　　段越：“……”
　　心说就你会记仇。
　　“你都承认咱俩是兄弟朋友了，你没良心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他灌了一口水，顿时困意缓解不少。

　　他这番话像个快退的开关，让彼此都想起了昨天的对话场景。
　　雨很大，段越的声音混合着雨声，他说：“顾同学，交个朋友吧？”
　　像是怕对方犹豫或者拒绝，他又说：“入股不亏，要是反悔了还可以绝交，你说是不是？”
　　顾时许笑笑：“早不就是朋友了么。”
　　“是是是，早就是了。”段越主动走到靠近马路那边跟他换了个位置，手勾着他的脖子走。

　　顾时许没有把他怼回去，反而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
　　“下周月考，别忘了。”他说。
　　段越皱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做客，别忘了。”
　　顾时许；“……”
　　还真是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段越看他不语的样子，莫名其妙有些上火：“又犹豫，你到底介意我什么？”他自认为在他面前已经表现得很坦诚了，不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好像对谁都放不开。

　　片刻，顾时许轻声说：“家里环境不太好，我怕你不习惯。”
　　那套房子是沈雅静父母那代留下来的老房子，自从她父母去世后再也没人住过这里，外表装修虽看着可以，但因为老人生前不讲究美观，瓷砖老旧破裂却一直没换。家具依旧保留着上个年代的风格，有些木质椅子被虫子咬得几近面目全非，很可能坐着坐着就会有一只小强或者其他不知名的虫子靠近人。

　　他不确定段越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人能不能接受再这样的环境里吃饭，所以那天晚上哪怕段越都到家门口了他也没有主动请他上楼。
　　段越不以为然：“就这？”
　　“就这。”顾时许点头。
　　“你家又不是垃圾场，又不是乱葬岗，你对我究竟有什么误解，我看起来就这么金贵么？”段越十分不解。
　　“嗯。”顾时许说。

　　这个人平时椅子被人坐了要用湿巾擦一遍，纸巾擦三遍。笔从不肯外借，要是有人不问自取，那支笔喜欢的他用酒精喷雾喷一遍，酒精湿巾擦上个十几分钟。要是有口角的人碰到他，能把酒精喷雾当香水使不停地往衣服上喷。
　　“没有吧。”段越对自己这些习以为常的坏习惯毫不自知。
　　顾时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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