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藏娇(大修）

　　隔天早晨起床后，陈季感觉脚踝不怎么痛了，便坐在床边试着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脚踝，下床走了几步，果然已行走无碍。又急急忙忙地跑去洗手间照镜子，发现眼眶的伤处虽然按下去仍有一点疼，却已看不出青紫痕迹了。
　　陈季原本以为这伤至少也要半个月才好得了，想不到两个晚上就已大好，再次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小瓷瓶时，眼光明显不同了。
　　犹豫了一回儿，她决定去道谢，顺便把没用完的药瓶还回去。

　　玄狐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两年来，陈季从不曾走到那扇门前去。事实上，鬼屋妖怪们的房间，除了猫妖的窝，陈季都没进去过。
　　胡朔感觉上并不是个会欢迎别人串门子的房客，因此陈季在它的房门前踌躇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敲门。
　　等她犹豫得差不多了，打算要抬手叩门时，门却先她一步打开了。

　　墨色衣衫的胡朔站在门边，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清雅悠远，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在它身后，赫然显出一方院子来。
　　这院子里布置着假水流水，搭着藤萝花架，因不到开花长叶的时令，花架只剩下些藤蔓交织虬结，也别有一翻冬日意趣。
　　花架下有石做的圆桌矮墩，桌上摆了一盘棋，两杯香茶正渺渺冒着热气。
　　再远处，一条通幽曲径隐入了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的尽头显出了一角飞檐。

　　陈季看着眼前的朗朗晴空，葱葱秀木，再看了看远处的青山隐隐，懵了。
　　这……这里还是鬼屋的三楼吗？
　　陈季突然觉得妖怪的法术也有招人眼红的时候。

　　对于陈季站在自己房门外，胡朔没显出一丝意外来，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等了半晌，见她只是发愣，便语气疏淡地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低沉的嗓音糅合了一丝清悦，如冰棱相击。

　　陈季望着石桌上的两杯茶，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有点闷闷的。
　　她把手中精致的青花小瓷瓶递上前去，说：“谢谢你的药。”
　　胡朔没接，只是看着她问：“已大好了？”
　　陈季没看胡朔，胡乱地点点头，举着瓶子的手伸得直直的。
　　胡朔就要关门。
　　陈季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抵住门，仰起脸冲它大声说：“诶！这个，还你。”
　　“已用过的东西，就不用还了。”

　　胡朔冷淡的俊脸消失在紧闭的门扉后。
　　陈季握着小瓶子，默默转身。
　　想起门后石桌上未完的棋局，两杯冒着热气的香茶，及空气中从未闻过的淡淡甜香，陈季突然觉得小瓷瓶变得有点烫手，烫得她心神不宁。
　　却也狠不下心扔掉。

　　几日后，胡彧还是没有回来，猫妖也不见影踪。
　　陈季每天从学校回来，一定要跑到楼梯间下的猫窝查看，看有没有动过的痕迹，但零食袋、毛毯、大软垫等物都乱糟糟地摆在老地方。
　　以前很爱歪缠的小狐妖总是不见露面，陈季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学校里，唐止修一直不见回来上课，各种各样的谣言纷至沓来。有人说他顶不住压力离家出走了，还有人干脆怀疑他自杀了，连他的父母都闹到学校里来，问学校要人，学校领导因为这件事被闹了个焦头烂额。
　　就连新闻里都报道了这件事，网络上更是把这起被人肉搜索逼得失踪的事件做成了专题新闻，专题名字叫“面对强大的人肉搜索，公民私隐权当何去何从？”在网络上引起了一场口水战。
　　陈季看了这个新闻才知道，唐止修的父亲居然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

　　陈季劝自己不要操闲心，不管是狐妖也好、猫妖也好，甚至是那个同班同学，都跟她没关系，犯不着天天为他们提心吊胆。
　　别人的事可以不用管，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却不能当没看见。
　　陈季明显感觉自己的精力与体力一天比一天差，有时早上起床时都会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按按脸颊，也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浮肿着。

　　红狐猫妖失踪后第五天，陈季早晨起来时打了个喷嚏，结果之后就一直喷嚏不断，上课时也因为不停地打喷嚏影响到他人，引得众人不停地回头瞪她，最后只好请了病假回宿舍休息。
　　到了晚上，陈季不再打喷嚏，却开始流鼻血了。
　　她仰着头，不停地团了纸巾塞住鼻孔，但血液很快把纸团浸透，于是只好再换，却还是血流不止。
　　按说这时候陈季应该去看医生了，但她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看医生也白搭，这一定是咒术造成的。

　　皎阿吓得不行，也顾不上害怕了，跑去拍一楼蛇妖的门，颤抖着嗓子说明了情况，把不情不愿的蛇妖硬拖上了二楼。
　　夙夜一见陈季的狼狈模样，立即紧皱起眉锋，青灰的面颊上难得有了一丝沉重。
　　“女人，你快死了。”

　　陈季面色苍白，脸上手上全是血渍，鼻子里塞了两个被血浸湿的纸团，因为贫血，整个人已经晕晕沉沉。
　　她嗤笑一声：“怎么？蛇妖大人也没有办法？你不是说这只是下三流的黑暗咒术吗？”若照平常，陈季是不敢这么对夙夜说话的，但眼下她的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也不怕得罪这小心眼的妖怪了。
　　夙夜闻言，面色有点难看，不悦道：“这咒术初看起来的确是不成气候的，但却有一股强大的续力，看来下咒的不只一个，后面续补咒术的比先前那个强大很多。”
　　它走近陈季，用力捞过她的腰，红眸中血光一闪，竟然狞笑起来。
　　“与其被咒术弄坏体质失了灵力，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吃掉了事。”

　　就知道这些妖怪靠不住！
　　陈季气急败坏，用力推开蛇妖，转身向门外跑去。
　　皎阿叫了一声：“小季小姐！”也要跟着跑出去，蛇妖动作速度地伸手搂住它，结果遭到了难得一遇的反抗。
　　“夙夜大人，为……为什么要这样说？”兔妖绯红的大眼睛漾起水光，尽管惧怕得发抖，却仍结结巴巴道：“明明……明明您不是这样的……”
　　接触到怀中小妖愤懑的眼神，夙夜脸上的表情立即柔软下去，它摸摸兔妖头顶顺滑的银发，叹息了一声。
　　“皎阿，你对人类太过在意了，还没受够教训吗？”

　　陈季捂着鼻子跑下了楼，血水从指缝间潺潺流下，浸湿了她的袖子，在她胸前滴下一点点触目惊心的红渍。
　　她心里充满愤怒，许久未曾有过的愤怒。
　　这些愤怒在她刚进入青春期时，曾一度伴随着她，陈季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些怨天尤人的愤懑放下，早已学会了认命，现在才发现，在淡然处世的表相掩盖下，她的内在根本没有成长，完全不似她以为的那样强大。

　　她不明白为何从出生开始，身边就围绕着这么多妖魔鬼怪，不时白为何她总是厄运不断，为何她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如果她的降世，只会带来灾难，为什么她却在一连串意外事故发生后，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也许早一点死掉更好，只要稍稍表现出一点放弃生命的意愿，鬼屋里的妖怪自会成全她。
　　但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不愿死，她就是要好好地活着！
　　活着，就能对那些时刻怀着恶意的妖物们，予以她最强有力的蔑视。

　　没头没脑地跑下了楼，出客厅时，陈季一头撞上了一堵高大的肉墙。
　　乌阿很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她，满脸疑问地低头去看她的脸。
　　“滚开！”陈季暴躁地挥掉它的手，转身向屋外的院子疾奔而去。
　　黑兔妖一脸莫名地看着那娇小的身影跑进夜色中，而后，嗅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淡淡血腥味。
　　它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方才陈季撞向它时，往它衣服上蹭上了什么东西。伸手在靛青色的衣服上一抹，指尖明显的红渍令它瞳孔猛地一阵紧缩。

　　陈季并没有跑出院子，她径直来到院墙下的冬青树旁，大声叫着鼠妖。
　　“耗子精，你给我滚出来！”
　　刚喊了一嗓子，便立即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姐，您唤我有何事？”
　　陈季捏着鼻子，带着一脸凶狠与怒意回头，却在看到身后的人时，小小地愣了一下。

　　眼前的妖怪干净而整洁，及肩的灰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银光，长留海下露出一张灰暗肤色与深陷双颊也掩盖不住其俊美的脸庞，身上一袭惨绿袍衫，因骨架子颇大，越发显得身形高挑瘦削。
　　见陈季一脸疑惑，此妖躬身作了个揖，很是恭顺地道：“小姐……”
　　话还没讲完，陈季已从它稍显尖利的嗓音与古怪腔调中反应了过来，当即上前一步抬手拎住它的领口，恶狠狠地叫道：
　　“快说！下咒的人是谁？”

　　鼠妖吓了一大跳，随即战战兢兢地回答：“小的……小的不能说。”
　　陈季另一只手就不捏鼻子了，果断地一拳挥到了鼠妖的俊脸上。
　　“快说！”她比鼠妖矮不少，这一拳是跳起来打的。
　　鼠妖挨了一下，只是头略歪了歪，也不见脸上有多痛，它却哭了，涕泪纵横。
　　“小的……小的不能说呀，说了的话，小的就没命了呀……”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让你没命！”
　　陈季扑到鼠妖身上，狠狠地掐住了鼠妖的脖子。
　　鼠妖没费什么力气就掰开了陈季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尽力往两边分开，一边还在哭诉：“小姐饶命……小的实在不能告诉您啊……”

　　被吵睡的蚌精化了人形自缸中站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高挑瘦削的男妖钳制着面前娇小人类女孩的双手，一边哭得跟粥似的，一边努力避开面前女孩的飞踢。
　　女孩脸上胸口沾满了血渍，表情狰狞，双手被制后愤怒不已，不停伸脚向男妖的下盘没头没脑的狠踹，可是大部分时候都踹空了，于是女孩越加愤怒。
　　蚌精囧了：“你们……在干嘛？”
　　鼠妖一见蚌精，马上放开陈季，甩着海带泪奔了过去。“绮罗小姐~~~”表情委屈得不得了。
　　它这几日跟院中的蚌精与扫帚精都混熟了，早没了初来时的惧怕。

　　陈季睁着血红的眼，也喘着粗气追了过来，吓得鼠妖不停往蚌精身后躲。
　　绮罗纤手一伸，就把陈季挡了下来：“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一身的血。”
　　陈季原本就只是凭着一股怒气行事，现在被蚌精拦住去路搂在怀里，它身上虽柔软却极冰冷，跟蛇精相比也不遑多让。陈季立即打了个寒颤，头脑清醒了不少，与此同时，因失血过多而引起的眩晕感袭上来，几乎要令她站立不稳。

　　蚌精口中叫了一声：“小季！”声音里居然透着关怀。
　　眼前的人类女孩一付狼狈模样，不光满脸是血，连胸口与袖子上都染上了斑斑血渍。天气很冷，她却连平时那件总被它与蕊珠嘲笑的灰色呢子大衣也没穿，只穿了单薄的橙色毛线衣与米色运动长裤，脚下套了双已被院中泥地弄污的室内棉拖鞋。
　　绮罗虽是精怪，到底是女性，眼前这个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此刻见她站在寒风中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心底某处柔软就被触动了。

　　陈季定了定神，努力站稳了身子，推开了蚌精。
　　感觉脸上干干的，伸手一抹鼻子，血已经没在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咒术暂时消停了。
　　绮罗被推开了，却也不以为意，它凝神观察了下陈季周身的气息，发现已紊乱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又见一直跟着她的死灵在拼命吸食她身上的咒术黑气，原本半透明的灵体已被咒术腐蚀得漆黑如墨，虽然一看就是承受不住的状态，但它仍在无意识地大口大口从陈季身上吸走黑气。
　　这只死灵，是帮它的宿主吗？绮罗头一次对这只死灵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见陈季一付站立不稳的样子，绮罗心下暗叹，道：“小季，可是暗咒开始生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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