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亮

　　张扬是个非常负责的护工。他每天开车带着李泰去康复，并且积极的辅助医生，跟他说话也注意了一点分寸，尽量不去刺激他，吃药或是量血压更是没有落下一次。
　　之后的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着，时间飞快，一转眼到了周日。

　　八月二十日，正好是李泰的阳历生日。
　　这一天良子破天荒的没在单位待太久，早早回家，她买了一个大蛋糕，三层的，上面有个老寿星捧着一个大大的白巧克力做成的寿桃。
　　另外还定了六个做成寿桃形状的馒头，食用色素喷的，红红的桃子尖，绿绿的叶子，漂亮极了。
　　东西都摆在桌子上，一下子就有了过生日的氛围。

　　负责煮饭的小时工阿姨多做了几个菜，虽然还是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却是这几天最温馨时刻。

　　李良子煮了长寿面，李泰胃口好，把汤都喝了。

　　李良子的心情比上次和张扬聊天的那天好了很多，她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爷爷不能喝太多，但是过生日嘛，仍然给他倒了很少的一杯。

　　李良子酒量浅，和李泰一样，喝了半杯。
　　张扬却滴酒未沾，他其实酒量非常好，哪怕喝这么一瓶也能保证神色如常，但是他毕竟是来给人家当护工，最好还是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张扬和良子把饭菜撤了，拆开蛋糕的包装。

　　插上一个7，一个5的数字蜡烛后，良子给爷爷带上皇冠，把蜡烛点燃：“爷爷，许个生日愿望吧。”
　　让张扬有些意外的是，李泰闭着眼睛合掌，很认真的许愿了，过了一分钟后，他才把蜡烛吹灭了。

　　李良子站起来切蛋糕，把蛋糕装在盘子里分给张扬和李泰，还没等吃，她取来拍立得相机，让张扬帮忙拍照纪念一下。
　　这是李良子几年前养成这样的习惯，每次爷爷过生日都要拍上这么一张合照。

　　张扬在空中甩着照片，不一会儿，良子和爷爷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脸颊不像往常那样苍白，因为酒气带着一些红润，也没有以往的清冷，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漂亮极了。

　　李泰心血来潮说：“良子，给我和张扬也一起拍个照片。”
　　“好。”

　　两张照片和相机都放在餐桌上，良子又去杂物间拿来了相册，打算把新的照片放到相册里。

　　张扬蛋糕吃到一半，突然对良子拿来的这本相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询问道：“我能看看么？”
　　“当然。”
　　张扬一边吃蛋糕，一半看老相册，越往前翻，相片的年代就更久远，像素也变得越来越低，照片承载了岁月的痕迹。

　　相册里，少女时期的良子留着短发，像个眉清目秀的假小子，笑的阳光灿烂的。
　　良子在张扬的旁侧，两个人挨着，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一起看相册。

　　张扬的视线停在这张照片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良子吃了一小口蛋糕，神情柔和的看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她回忆道：“应该是初二吧，在镇上的中学读书。”

　　往前翻，女孩的年纪开始变小，小学时候的良子还是扎着双马尾的，她蹲在在动物园门口的草地上，阳光似乎很刺眼，她一只手挡着阳光，另一只手搂着一只小狗，表情很开心。
　　张扬接着看，指着照片中良子旁边的一个老人问道：“这个是你爷爷？”
　　良子：“嗯。”
　　“旁边的是你奶奶么？”
　　“嗯。”

　　张扬又翻动了一页，对其中的一张照片产生浓厚的兴趣。
　　七八岁时候的良子和几个小伙伴们一起哭丧着脸面对镜头，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张扬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良子记得，她那会一二年级，淘气的很，找了几个同伴去学校操场的树上掏鸟蛋，被人告密引来了老师，几个人被抓了个现行，老师气的要叫家长。
　　良子的她奶奶有事，中途带着相机就过来了，看她们几个的模样，觉得滑稽，偷偷拍了这么一张照片，反而留下了。

　　良子嘴角含笑：“没什么。”

　　张扬这时才知道，良子不是生来就是这么冷冰冰的。
　　原来的她，曾经也是那么的生动，会哭会笑。
　　不像现在，无论什么样的情绪，她都默默地收在心中，用长久的时间去自我消化。

　　突然咔嚓一声，李泰恰在此时拍了张照片，照片逐渐清晰后，拍的是李良子和张扬。
　　照片中两个人挨的很近，看起来也很亲昵，单从外貌来看，甚至可以说是很般配。
　　良子低着头，嘴角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一点也不冷，反而显得温柔美好。
　　张扬漆黑的眼仁一直停留在照片上，手指轻点在一处，神色没有以往的狠厉。

　　爷爷有些尴尬的解释说：“这个相机怎么用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懂，想研究下，没想到就拍成照片了……”

　　张扬看着那张照片，心里隐隐约约确定了一个自己之前没有想过的，也不敢去想的念头！
　　因为这个照片，他意识到，这些天没来由的紧张，又莫名其妙的牵挂……
　　好像是一颗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湖面，他变得心绪不宁，而一切的源头，在这一刻，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有些呆，忘了掩饰，定定的看着照片，内心泛起了无数涟漪。

　　良子看后，只说道：“挺好的，也留个纪念吧。”
　　说着，她就要把这张和其他的两个合影一起收到相册里。

　　张扬回过神，纪念，大概是以后都不会见面的人才需要纪念。
　　张扬突然说道：“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么？”

　　良子微一愣神，看了眼照片，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随即欣然的把照片递给他：“好呀。”

　　今夜注定有些特殊，李泰失眠，张扬也睡不着。
　　王桂芬的脚扭伤的不严重，明天就复工了，这也就意味着张扬明天就要离开这座房子了。

　　窗帘没有拉严实，淡淡的月光透进窗户的边缘照进屋内，迟迟未听到李泰熟悉的鼾声，张扬轻声问：“没睡？”
　　李泰嗯了声。

　　张扬问他：“你生日许了什么愿望？”

　　三年后张扬知道了这个老人许下的愿望，但是今晚的他什么都不肯说。
　　“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

　　沉默片刻，李泰带着点心知肚明，揶揄道：“你怎么不睡，失眠啊？”
　　张扬双手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再就看不到你了，还真怕有点想你啊…”

　　李泰叹气：“你好好一个年轻人，大有作为，想我这个老废物干嘛？”
　　张扬立即道：“别这么说，你不是！”

　　沉默了三分钟，张扬想了想，还是决定挑起这个话题：“我第一天来，你藏了那个玻璃碎片……”
　　他顿了顿，问道：“是我想的意思么？”

　　黑暗中张扬看不到他的神色，片刻后，老人缓缓的说：“良子三岁那年，他爸爸在工地出事了，没抢救过来，人就没了。她妈妈后来改嫁，再没来看过她，是我们老夫妻俩把这孩子抚养长大的。”
　　李泰：“良子的名字是我给她取的，李良子，顾名思义，是我们姓李的人家，培养出来的良好的孩子。从来不求她大富大贵，就想着她打小就没爹没妈，已经很可怜了，以后的人生理应顺遂吧……”

　　黑暗中，窗帘缝里的一缕月光恰好照在李泰的手上，那手好像有些抖。
　　张扬的心里难过极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引出老人的这番说辞，更没想到良子的身世也同样的可怜，他有些愧疚的说：“对不起，我不该……”

　　老人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我也不怕你个小毛孩笑话我，李老头要强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躺在床上让人伺候，真的是生不如死……”
　　“康复的钱，护工的钱，还不算药费，营养费……”
　　他在黑暗中转头看向张扬，问道：“她那么好一个姑娘，她理应过最好的人生，现在，却还要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路拖累她，张扬，你说句公道话，换成你是我，你忍心么？”

　　张扬想了想，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换个角度跟你说吧。我妈在我高二的时候走的，肝癌，从发病到去世一年多。我爸到我妈去世，都没有来看过……”
　　“孩子，你也是命苦啊……”
　　张扬想了想，说道：“还行吧，反正都过来了。哎，老头，你听说过海城二十七中吧？”
　　“你是二十七中的？”李泰显得不可思议。
　　张扬呵呵笑道：“你没想到吧，我当年学习可好了。后来就不念了，花了快五年，把欠的钱都还清了，其实当中也有挺艰难的时候，但是你知道么？从来没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我后悔拼尽全力去救她。”

　　他在黑暗中轻声安慰道：“相信我，你不是废物，相反，你是她的支柱。”

　　“亲人从来都不是对方的拖累。”

　　第二天上午收拾东西的时候，张扬慢吞吞的，他就带了个书包，里面装了些换洗衣服。
　　一时半刻的也就收拾好了。

　　想到再也见不到良子，张扬心里拧的麻花似的，不自觉的神色失落。

　　良子叫他，递给他了个信封，里面是一沓钱：“6000块钱，你点点。”
　　张扬缓缓的哦了一声，也没点，从中拿出了400，递给良子：“七天，5600块。”

　　“那个鹦鹉应该不便宜吧，爷爷很喜欢。”
　　张扬摇摇头：“我送给他的，你不用给我钱。”

　　“好吧。”良子收回400，也没坚持。

　　他还想见她，张扬的心开始往上提，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逐渐加快。
　　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欢快的说：“我在渔业技术学校那边和朋友一起开了家烧烤摊，大家都说我们是海城第一鸡爪子，味道确实不错，你有空过来吃吧，可以带朋友，全部给你免单。”

　　良子闻言有点意外，但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道：“我从来不吃烧烤。”

　　张扬的心重重的落下去，连着四肢百汇都跟着钝痛，他舔了下嘴唇，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良子帮他打开门，很客气的说：“但是如果有朋友同事，喜欢吃烧烤的，我一定会推荐下。”

　　张扬出门前，甚至没敢看她最后一眼：“好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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