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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离开早餐店时，街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符净和林含颂没有太多计划，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到了哪儿就进去看看。
见午饭前还有一些时间，两人便决定去看场电影。
符净用手机买电影票时，错按了语音备忘录。
他想退出时已经来不及了，林含颂看见了里面每一条的名字。再熟悉不过的歌名。
迎着她错愕的目光，符净默不作声地点开音乐软件，打开歌单。
林含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从她的第一首歌开始，他全都听过。
她将他拉到街角人少的地方，拿出耳机：“我想听听你语音备忘录里的。”
符净站在她身侧，在她话音落下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手机给她。
那里有很多条录音，有些歌他只唱了片段，一首歌就分好几条，有些是一个片段重复了很多条。
林含颂站在原地，认真地，从头听到尾。
符净就在她身旁，她每点开一个，他就垂眸凝视着一点点向前的进度条。
-
天色稍暗的时候，两人刚吃过晚饭，走到了广场边。
林含颂轻声道：“这里也没怎么变。高中之后就没时间来这了，倒是小时候爷爷带我来过几次。”
爷爷和奶奶有时会来他们这里住一段时间，爷爷就经常带她来这儿。
林含颂之前的每个寒暑假也都会去爷爷奶奶家，他们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书，林含颂从小开始看。书的种类很杂，她却很感兴趣。
爷爷和奶奶都盼着她来。奶奶给她做很多好吃的，还总怕她吃不够。爷爷则经常带着她去附近转，一回去就是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爸妈知道了，就告诉她，爷爷奶奶没有那么多钱，让她不要总买那么多东西。
林含颂听了这话，后来爷爷想给她买什么，她都摇头说不喜欢。
爷爷刚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也不问她喜不喜欢，买给她后对她说：“你现在可不该是担心钱的年纪。爷爷有钱，你想要的都能买。”
林含颂也是后来才知道，老人们年轻时吃了苦，都习惯节俭。只对她什么都舍得给。
中考结束后，她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和她一起去买蜂蜜。林含颂记得妈妈说过，那家卖的是假蜂蜜，告诉爷爷别买。
爷爷说，邻居们都在这家买。
买了蜂蜜回家，林含颂怎么都不肯喝那个蜂蜜水。
后来上了高中，假期里爷爷打来电话：“颂颂啊，爷爷这次换了一家，买的蜂蜜肯定好。你什么时候来？”
那时学校有补课，学业繁忙爷爷奶奶家不在这个城市，假期那点时间根本不够，爸妈对她说高考之后再去。
林含颂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又保证放假那几天会带着作业过去，爸妈依旧不同意。
林含颂也很清楚自己的计划太牵强，于是她没再缠着让爸妈同意，只想着高考之后就会有很多时间了。
所以她再没有机会尝爷爷后来买的那个蜂蜜。
-
符净见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没问什么，只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来。”
和父母一起。
林含颂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抱歉。”
他是因为她才刻意说这个。
符净摇了一下头，牵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广场：“去看看。”
此刻人虽多，来往的人们却不会注意周围人的模样。他们走入其中。
广场一处围着人，中间似乎有人在演唱。
林含颂大概听见了旋律：“好像是你的歌。”
走近了，见中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拿着把吉他，唱着的也确实是符净的歌。
此时围在旁边的人并不算多，林含颂停下脚步。
四处皆有人声，女生看着广场中的人，目光很静，自然地沉浸歌中，像是在唱远处一片荒地。
听歌的人也安静下来，直到一曲结束，周围响起掌声。
女生说了句“谢谢”，开始准备收设备。
有人问：“唱这么好，不再唱一首？”
“对啊，我也喜欢符净的歌！你看大家都没听够，不如再来一首他的成名曲吧，那个太经典了！”
女生得了夸奖也没什么欣喜的神色，只道：“那首歌我不会弹。”
周围响起惋惜声，逐渐有人开始离开，围着的人变少了一些。
忽然听站在其中的一个人说：“我会弹。”
女生朝声音响起处看过去，林含颂走上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我来弹，你来唱。”
女生略微怔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吉他给她。
周围很快响起一阵掌声，大概是见此情形有趣，掌声热烈。
女生一人唱歌，两个立麦。
林含颂接过吉他，女生问：“会唱吗。”
“会。”
“起个头？”
林含颂看了看人群，笑着道：“好啊。”
广场上，有年老夫妻一同散步，有孩子跑闹追逐，夜色里每个人的面孔都不清晰，如此刻一吹而过的夏季夜晚的风。
时间好像移向了高中时的一个中午，阳光斜落在钢琴上，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旋律。
转眼间，又好似是某次考试结束后。爷爷的离世，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成绩下降，高考临近，时间流逝。
广场上来往的人慢慢驻足，两人的声音早已自然相和，默契得仿佛知己好友。
吉他的声音和歌声同时一停，广场中的杂声好似在极远处，众人仍沉浸在歌里，只见林含颂与女生相互对视一眼，下一刻高音直抵心弦。
哪怕在同一个广场有过相遇，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
在数不清的离别里，在无人理解的失意里，在无人相助的困苦里，或许都是孤身一人的。
语言并不能表达那么多，说得再详细、再动人，除了自己，或许无人听懂。
奇妙之处就在于，竟有哪一刻，这么多人相逢于此，一字不必多言。他们都明白了，又或许并不明白。
人们的经历总有相似之处，在独身一人的时候，所有人实则皆是独身一人。
吉他的尾音落下。
余音未散的几秒里，一切静止下来。
夜风又起，掌声震耳。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站了这么多人，男女老少。
有一位老奶奶站在旁边，满目动容。
也有孩子好奇地站在父母身旁，只觉得唱得好听，尚听不懂其中意味，跟着众人一同鼓掌。
林含颂和女生停了一会儿，直到眸中的情绪慢慢沉寂下去。她们朝着众人鞠躬。
掌声经久，无人说话。
鞠躬过后，林含颂将吉他还给女生：“谢谢。”
女生接过吉他，看了她片刻：“我知道你。”
这种特别的嗓音和唱法，不会有人与之一样。
林含颂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意思，询问似的看着她。
女生说：“你不错。不受影响。”
林含颂逐渐明白过来，笑了笑：“哪能没有影响。”只是忽略掉，更加专注于自己，从而不改变举动罢了。
“真名，叫什么。”
“林含颂。你呢？”
“月浮。”给她看吉他一侧，“这两个字。”
林含颂见那两个字跟自己脑海里想的不是一样的，不禁道：“好特别。”
有人发觉她们不打算继续唱了，上前来：“唱得真好，没想到今天来这，还有这个惊喜。你们太厉害了！”
月浮淡笑：“原唱更厉害。”
另一个姑娘围过来：“是吧是吧！符净那词曲真的神了！我是学音乐的，之前听别人唱符净的歌总觉得差点什么。今天听你们唱真的给我不同的感觉。”
又一个人问：“两位姑娘是哪个音乐学院的？唱功可不一般。”
月浮看向林含颂。
林含颂答道：“我不是专业学音乐的，只是之前当□□好，找老师学过。”高中之前一直在学，高中结束后，每个假期也在学。
月浮没打算回答，淡淡朝上前的几人点了一下头，转身开始收设备。
刚才说自己学音乐的那个姑娘问：“你们也是符净的粉丝吗？”
林含颂不敢乱答，看向月浮。
月浮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边装好吉他一边回答：“我不追星。我只听歌。”
林含颂想起刚才的合唱，月浮在唱高音时嗓音很清澈，非常纯粹。
她们似乎在一首歌里互相探到了对方的情绪，不知背景，不明缘由，只有重叠的、产生共鸣的情绪。
同样的，追不上什么，也抛不开世俗。
-
月浮收设备的时候，有不少人过来跟她们聊天。
林含颂朝人群里看了一眼，符净站在其中，她只大约看得见他的身形。而在夜色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姑娘啊，你们真是把我唱呆了，让我想起了很多事。”一位中年女子说。
“谢谢您。”
有人叹：“人生到底就是这样的吧，说不清啊。”
月浮听了，收设备的手微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
林含颂见月浮收得熟练，且面色疏离，她便没有擅自帮她，只打算先站在这，如果月浮主动提出需要帮忙，她还可以帮一把。
人群没有散开，不相熟的人逐渐聊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每次成绩都比她高，没有一次例外，我每天上学放学，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在学，就为了这个。但老师最终把名额给了她，因为她是教导主任的女儿。你说这，我真是……”十几岁的女生说到这气得说不下去。
身边人纷纷惋惜，安慰她，替她一起说那老师实在不公平。
林含颂道：“再过几年就没人帮她了。”
“对！她也就威风这一下吧。”女生看着林含颂，又逐渐没了底气，“但如果她有其他的关系，她一直都能这样毫不费力呢。即使大学考得一般，也有人给她安排工作。即使工作完成得不优秀，也和其他人有同等待遇。”
“书还没念完，怎么就想着工作的事了。”林含颂笑了一下，“如果你非要跟她比毫不费力，那很难有什么办法。”
月浮收好了设备，走过来：“那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比那个做什么。”
旁边有人附和：“就说的，姑娘，咱堂堂正正的，不去管那些！”
“哎，说来啊，这姑娘说得没错。我工作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有时候根本比不过会说话、会表现的。”
“就说，这到头来，好处全让他们给占去了！我辛辛苦苦做的事，领导看都不看，各种说我的不是。这不好那不好，不好到工资都不配领了？”
“我前两年啊，家里老人病重，我那工资……根本不够。挣钱和照顾人，想要顾全，那真是难啊……起早贪黑的，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人。她说自己早点死了也好，省得拖累我。但那父母啊，活着就是精神上的寄托。生老病死的道理我都明白，真到了那时候，拼尽一切也想留住人。那怎么分得开啊……”
“我妈也是，为了供我上大学，早些年把身子都累垮了。等我工作稳定，想报答她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没来得及看我娶妻生子，没来得及享享福，一生劳苦，走的时候也浑身都是病痛。”说话的人到了最后，嗓音已经有了些哽咽，叹息道，“怎么也没想到，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夜色沉沉，有情侣亲密拉着手走在广场里，有孩童嬉笑。
命运弄人，总有一刻会有这种体会。
但时间是一直在继续的，人们能选择的，最多只有是否要继续自己的生命。
有人还未尝过人间疾苦，但往后会的。
林含颂还没体会很多，但她太清楚了，往后都会经历的。
很早的时候，她总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全然美好。
后来在爷爷奶奶家的书里看见了很多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悲剧。越是长大，越是见到了那样的世界。不美好，是存在的，甚至普遍的。
并非说世界没有美好，只是美好，不是它的全貌。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也许只是存在于未来。
实际上，人是很难抓住什么的。
抓住的，都算幸运。毕竟拼尽全力依然一无所获的，大有人在。
总该坚信着什么，热爱着什么。
那样才会知道自己最渴望的方向，才会一路行远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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