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崖

　　一整月，顾陌和他的团队就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动静大到整个娱乐圈都听到了这台机器的声音。顾陌享受这个过程，赞誉和诋毁，他照单全收，似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动摇他“前进”的决心。
　　对于今天晚上的时尚活动，顾陌充满了期待。这是他入行以来接到的第一个正式的时尚邀约，也是剧播后他与程锦州的第一次现场“双人合体”营业。一接到邀约，双方团队便就造型、服装进行了充分协商，甚至连采访内容双方都预设演练了多次。
　　然而，令顾陌沮丧的是，一大早他接到了程锦州亲自打来的电话。程锦州言辞恳切地告诉顾陌，他不得不取消今天的行程，至于原因，他语焉不详。电话的末了，程锦州一再抱歉，并许诺顾陌，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四个字让顾陌的心，安下了一大半。虽然上次谈至深夜，但顾陌知道程锦州对双人营业一直是怀有顾虑的。
　　顾陌一肚子狐疑，却没有追问。按程锦州的脾气，他若是不想说，绝壁是问不出来的。林芬的神情自然是有些不悦，辛苦谋划了一旬有余，整个计划几乎作废。

　　红毯活动安排在当天的傍晚时分。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各界人士众多，顾陌的红毯时间被安排在了中后段——按圈里的规则，顾陌的资历和咖位尚浅，这样的排序已经是主办方对他格外青眼了。
　　整装待发，顾陌审视落地镜中的自己。他今天穿的是G牌当季的男装新款——暗红色的丝绒材质，贴合的剪裁，勾勒出顾陌修长的身材。他是天生的衣架子，但时尚圈并不只认这个道理，要不是陈然出面从中斡旋，顾陌的团队今次是拿不到这样规格的行头的。

　　昏暗的车厢里，顾陌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蜷身坐在一角，目光凛凛，带一点血腥气，像一只第一次独自捕猎的小兽，兴奋而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红毯秀。本应“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本应“放荡思无涯，看尽长安花”。而他却隐隐忐忑——从前寂寂无名时，他也曾单枪匹马一路拼杀，无所畏惧；而今有人照拂，顾陌反而患得患失，是期盼大众肯定？或者是怕他人失望？
　　多希望程锦州可以陪伴身侧，除了双人营业的话题度，程锦州于他是对手，是前辈，是参照物，是定海神针，或许还是阿克琉斯之踵。

　　顾陌调整呼吸走下车来，一片闪光灯向他齐齐喷射，远处、近处所有的声音都在澎湃、汹涌地向他呼应。他款款走向红毯，挥手、点头、颔首、微笑，步幅稳健，顾盼生姿。走到红毯中央，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一笑作春温，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阵阵尖叫。媒体区的摄像、摄影不断传出“看左边”、“看右边”、“看中间”的指挥，顾陌毫不在意，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变换着动作和方向，他才是掌控一切的那只手。
　　红毯女主持提着裙子，踩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向顾陌一路小跑而来，刚才她一直保持优雅站在红毯终点采访着过路的各界人士。可当顾陌出现的瞬间，她似乎激动了起来，撇下同伴飞身而来。女主持贴在顾陌身边亲昵地与他合影后，才心满意足开始采访。
　　“顾老师，对于今天的活动，您有什么感想吗？”
　　“感谢主办方邀请我来参加这个活动，非常荣幸。也想借着这个场合，感谢大家最近对《如崖》的支持和肯定，谢谢大家啦！”
　　“说到《如崖》，您有什么话要对您的合作对手程锦州老师说的吗？”
　　“感谢程老师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吧，不论剧中还是剧外，他都是我的好兄弟。”
　　“那您能不能透露一下，程老师今天缺席的原因呢？”
　　“具体原因，不方便透露。但是他今天早上有给我加油哦，他让我好好表现，还让我代他谢谢大家的支持。”
　　女主持的提问显然超出了预设，且有些不专业和不礼貌。幸好，顾陌的回答谦逊而得体。
　　顾陌向女主持微微鞠躬，准备离开红毯，忽然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有人高声大喊“一顾倾程是最真的！”一众媒体也便纷纷起哄，齐声喊道：“一顾倾程是最真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顾陌的即时反馈，当红炸仔鸡的第一次红毯，不少媒体想试试深浅，拿捏一番，不论是当场发作还是装聋作哑，这都是今晚最佳的报道话题。
　　没想到顾陌微微一愣，然后大方地向声音的来处挥手，“我和程老师感谢大家的喜欢，尊重大家的表达方式！谢谢！”
　　林芬站在红毯终点看得手心冒汗，急急冲了过去，引导顾陌向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媒体似乎对顾陌的反应大感意外，鼓掌声、快门声、欢呼声交叠在了一起。

　　谢天谢地，有惊无险，林芬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而顾陌显然对自己今天的表现颇为满意。经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了内场，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业内的、圈外的纷纷走来，向顾陌打招呼。他被从人群的一个中央簇拥到另一个人群的中央。
　　如果程锦州在就好了，顾陌想。
　　顾陌找了一个私密的角落坐定，远处大屏幕正现场直播着外场的红毯盛况。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林芬低头看了一下时间，应该是林鹏飞正在走红毯。他是今天最后一位红毯嘉宾，也是今天红毯相对咖位最大的一个明星了。
　　顾陌注视大屏幕的眼睛忽然定住了，他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一眼林芬，从牙齿缝里蹦出了一句灵魂追问：“林芬，你看他今天的造型？”
　　大屏幕中的林鹏飞神采奕奕，他已是许久没有享受到媒体如此大的热情了。他高兴地向左右挥手，并大方地展示着今天的战袍——和顾陌一模一样的G牌当季红丝绒新款。
　　蹲守了一个下午的媒体终于捕捉到了爆点，岂会轻易放过？
　　“林老师，有没有看刚才顾陌的红毯啊，今晚你们特别有缘地穿了同款，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哦？是吗？今天非常有幸和小顾老师穿了同款，等下在后台遇到，一定要求一个合照。年轻人前途无量啊！”林鹏飞到底是老手，举重若轻便应付了过去。
　　此时，导播十分机灵地将大屏幕切到了顾陌——幸好他反应不慢，立刻起身向镜头的方向连连鞠躬。
　　林鹏飞半开玩笑地对着大屏幕喊话：“小顾老师啊，下次走红毯，记得给我工作室来个电话，你得给我们老同志留条活路啊！哈哈哈哈。”
　　的确，明眼人都能看出，和顾陌撞衫的结果，一定是被他艳压。
　　然而，顾陌心里清楚得很，对于他这样的新人而言，第一次红毯便和前辈撞衫且全面艳压，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典礼尚未开始。“顾陌艳压林鹏飞”的词条已经登上了高位热搜。顾陌点开热搜，好好享受了一把被网暴的滋味——“蹭热度”、“不尊敬前辈”、“心机BOY”这些词汇占据了整个页面。
　　顾陌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筑起铜墙铁壁，然而今次的意外却让他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若是他存心想要艳压，被骂也便是活该。可是整个团队为了这次红毯努力了半月，却迎来这样的结局，他实在不甘心。
　　“衣服是陈然那边帮忙挑到的。”林芬似乎话里有话。顾陌自然是知道，衣服是陈然帮忙斡旋才从品牌那里拿来的，只是他不愿去想，林芬的言外之意——是程锦州给他使了个绊子？顾陌面露愠色，整个人气得发抖。

　　突然，林芬的电话响了起来。五分钟后，林芬告诉顾陌，他们掉代言了。这个代言是顾陌一直期待的，轻奢L家，前几天他已经亲自和品牌方沟通过细节，甚至连大片摄影都已经有了人选。
　　“为什么会掉代言？前几天，不是已经谈到细节了吗？”顾陌整个人从休息室的沙发上弹了起来。
　　林芬一脸茫然……“就是掉代言了，对方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看样子他们找到别人了。”
　　“他们找程锦州了吧？林芬，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和别人撞衫，我掉代言，都是程锦州的圈套？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程锦州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我干掉？”顾陌忽然歇斯底里地向林芬发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说，让我们自己看看微博就明白了。”他对程锦州并没有天然的敌意，只是作为相方经济人，他不得不时刻提高警惕，防患未然。
　　顾陌打开手机页面一通输入——“顾陌抢代言”的词条赫然入目，词条下都是L家前代言人的粉丝在义愤填膺地为自家偶像撑腰维权。还未官宣的代言为什么会人尽皆知？顾陌一脸疑问地望向林芬：“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今天不给我查清楚，那么就走人吧。”
　　林芬颓然地坐下一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崖》剧播后，他一直满负荷工作，他不是没有尽心，他真的累了。面对顾陌这台核心动力强大的机器，他已是一个无法适配的零部件。
　　“顾陌，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交代，但我真的累了。或许是我跟不上你前进的步伐……”林芬抹了一把脸，夺门而出。

　　顾陌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今天简直糟糕透顶。一大早被程锦州放了鸽子，傍晚和林鹏飞红毯冲突，末了，连林芬都离他而去。“高处不胜寒”——今天他算是彻底领会程锦州说的“代价”的滋味了。
　　顾陌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入在休息上的沙发，他摸出手机向那个熟悉的头像，发去了两个字：“晚安。”意料之中，没有回复。

　　彼时，站在休息室门外生闷气的林芬，接到了陈然的电话。没有任何客套，陈然单刀直入：你们今天的情况，我和程老师都了解了。衣服是我们这边帮忙借的。至于为什么和林鹏飞撞衫，建议你们自查。掉代言的时候，我们这边也从微博上看到了，也建议你们自查。另外，我还在微博上看到你们似乎有还没宣的代言提前泄露的情况，也建议你们自查。如果有需要，程老师愿意出手帮助。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芬有些无地自容。
　　林芬推门而入，顾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向林芬的方向望来。
　　顾陌低头道：“程老师跟我说了今天的事情了，是我错怪你了。”
　　林芬点点头，一把抱住微微发颤的顾陌。此时，无需多一句言语，两个搭档多年的挚友，彼此已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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