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川与离

　　“师父。”我态度诚恳，“抱歉，叫的有些晚了。只是我这人有些仪式感，往后需找个黄道吉日，正经拜师。”

　　老白那张润白如玉的脸绷了片刻，背过身去，笑道，“......也.....挺好。”

　　“什么叫也挺好？”我不乐意了，“这么勉强的吗？当初是你要收我为徒的。现在又不情不愿。”

　　“......不是这意思。”

　　“那就是觉得太迟了呗，”我有点理亏，“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把你当师父了。只是....我......”

　　老白默默无言，我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猜不透他的表情。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信誓旦旦，“师父，现在是你罩着我。以后你要冲锋，我也一定罩着你！”

　　老白闻言转头，双手抱臂撇撇嘴，果然不是很情愿，“少说风凉话。我还能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无非是现在认可我上了年纪，想着还是尊重我一下比较好。”

　　呵呵，现在承认自己年纪大了？我垂眸不做反驳。

　　两个人有那么点小小的不欢而散。解决完老道，为了能睡个好觉，以防万一我在整个客栈上空都布下防御法阵。简单的擦洗之后，换过新衣，躺在床榻上，却睡不着了。

　　衣服有太阳晒过的温暖的，新鲜的味道，让人感到亲切，就像老白这个人一样。我们在黑山原行走，常常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但是站在老白身边，总觉得他是尘土遮盖下温暖干净的人，身上隐藏着纯粹的清新的活力，他像太阳那样和煦而有朝气，像月亮那样清雅而明朗，若是我不知道他和死去的老道是同窗，我会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少年。与我而言，他现在，只是上了年纪的少年。

　　就很有魅力。我倍感骄傲，这样的人，居然成了我的师父。

　　越这么想，就越开心，恶战之后的疲惫都快被扫空了，我发现自己多少有些幼稚，于是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今晚这场打斗中来。

　　今夜险胜，所以更要复盘。老道是个厉害人物，若不是我置之死地而后生，怕是破不了散丹这一关。突然想起手里还攥着老道的乾坤袋呢，于是从腰上取下来，研究半天，总算解开封印。

　　这一折腾，生出些困意来。我一边打哈欠，一边翻着袋子里的东西，发现老道挺阔气的，你别说，他这袋子里还真的装了一万灵石，虽然只是中品，但也不错。

　　很好，在灵气稀缺的地方修炼是不用发愁了。

　　除了灵石，还有两封信和一本书。

　　先拆开信件，大致看了一下。某个无真实落款的人写给老道的，很大概率是老相好，因为里面有许多花里胡哨夸赞老道体能和老道夸赞对方床上水平的艳词，真叫人目瞪口呆。这老头骚起来，谁也招架不住。

　　仅从千篇一律中提炼了两句要紧的，大概是说世上修为千千万，但炼成玄元内丹的，仅有长离君一人，移接化此丹，可脱胎换骨破境升高阶，或可飞升。

　　我有点懵。玄元内丹是个什么鬼，不都是人丹？不是说人丹对他修无用么，所以这意思不就是说人丹没用是因为丹不够高级？

　　还是没想明白，不过改天可以旁敲侧击问下老白。之所以旁敲侧击，是因为如果世上只老白有此丹，我直接问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叫他师父是准备半夜偷他的丹？

　　哎我都在想些什么扭七歪八的玩意儿！打住打住。遂将注意力放在老道袋子里的其他存货——一本看上去像绝世秘籍的书上。

　　书还是崭新的，我瞅着有些眼熟，倒过来看封皮，赫然写着《合宫诀》。再打开来看......

　　得，又是一本春/宫册。

　　因为眼熟，便将之前持有的三本小黄图放在一起，才发现这是一个系列。

　　好奇心顿时发作。手头现有四本，再找三本，集齐七本能召唤神龙么？

　　我按照顺序摆好，从第一册开始翻起，方知这一系列图册总共是五本，也就是说我还缺一本就齐活了。

　　至于春/宫图册的内容，也了解个大概。最前面很明确的强调这是当今修行界以阴阳相合为基础的最厉害的修行法门，修炼者需要按照金木水火土的灵根属性各找五个同阶修士做炉鼎同时修炼，便可神功大成。

　　我真的......麻了。

　　这个难度也太大了，还是洗洗睡吧。

　　我跟老道生死决战的那晚，老道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老白是名门正派的清贵，这点我如今越发的相信。

　　不过老白从来不提过去，我也不问。比如我一开始就笃定他就是老道口中的长离君，但是我也不去求证。

　　长离君这个人我似乎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也或许没那么出名，只是和老道有宿仇罢了。

　　我们在第三年初春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依旧混乱的荒漠之境，这里是人修和妖修共存但人修多妖修少的地方，内/乱之前尚能和平共处，而我离开再回来时，依然没看到一个平和兴盛的局面，互斗这么多年，境内各方大佬各据一城，人心毒，妖心毒，只是比起黑山原来说，稍微有秩序一点点。

　　我们每到一处都不多做停留，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穿过不邪，路过十八道，行过充满童年回忆的孤日城，没有因为情怀放缓脚步，也没有想起从前的无忧无虑而伤感。大概我是早就看开了，还有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是快乐的，没必要揪住过去不放。

　　老白也快乐。他当师父，想法很简单：不用卷生卷死去修炼，晚上打坐修习，白天徒步，走走停停，一切顺其自然。

　　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扎个高高的马尾，站在老白身边时，又高了那么一点点，修为蹭蹭长，虽然金丹未结，但一路过来，对手渐无。高手不出手，藏拙不露。低手难敌我，避而退让。老白的脸依然白白净净，只要我跟在身边，鲜少有冒犯。他不管如何显摆我们的财物，也没多少愿意上钩。当然这不排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这些战利法宝也就自己瞧着稀罕，实际上别人眼中并不值钱。荒漠境虽被分割，但修炼的比起偏僻的苍北境，要富有一些。

　　眼界渐开，越向南走，修行江湖越显和气。我们穿越荒漠境的途中误入修行世家历练的小秘境，在里边停留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又到了冬天。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在荒漠境西梵城边界随手抓捕了一位重金悬赏但悬而未决的大犯，城主在豪华的城堡内设宴款待我们，美味佳肴丰盛，可以说是我们游历以来最好的伙食了。城内有点身份的修士都过来奉承我们师徒，那个众人追捧的场面说来也是挺喜庆的，我不排斥，老白好像也还行，那日正好大寒，是我生辰，老白撇下一众舔狗，端了碗长寿面给我，顺便拍着脑门感慨把自己的生辰又给稀里糊涂错过去了。我说我早前提醒过他，只是他自己不在意罢了。

　　我吸溜吃面的时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好像在这觥筹交错豪绅满座的场合里，他若能陪在我身边，我更踏实些。

　　老白现在是我认定的师父，他的生辰我专门问清楚并牢记在心。我想着给他做些简单的庆贺来着，结果暖春后误入秘境，季节颠倒，老白带着我忙于找出口，说生辰以后再说，就给耽搁了。

　　我跟他说这回就算了，毕竟他这样的状态，往后过生辰的机会还有很多，没准我后半辈子生辰次数清零了，他还接着过呢。于是我说，“师父，下一次我替你记得，给你好好操办。”

　　老白摇头，他原本不愿意上心这些事情，想起来过想不起来算。我再次揣摩他老人家的意思，可能因为一过生辰又老了一岁，不划算，还是跟着年轻人多热闹热闹，让自己也年轻。

　　我是不同意的。我们在一起不是遇见对手，就是在遇见对手的路上，能算真正的热闹？其实也无所谓，他高兴就好。我已经二十二岁，感觉自己是个特别有阅历的成年人修，老白也说我比刚认识时更加稳重，更有气魄。

　　我反问他不是说要开疆扩土，助我做一境之主，我现在这样的状态，能开始了么。

　　老白点头，快了快了。回到中原，回到他的家乡，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好吧。

　　因为城主的热情好客兼之我生辰庆贺的缘故，晚宴其实到很晚众人才散去。城主私下里跟我们商量可否留下来做他的门客，酬金什么的都好商量。我当场拒绝，这地界上的几位城主都想着自己能够一统荒漠之境，时而战，时而和，时而勾肩搭背，时而翻脸成仇，我一点也不想掺和。我更愿意吃老白给我画的饼。

　　这晚我们在城堡留宿，当夜鹅毛大雪纷飞，我着锦衣华服，独自在华丽的阁楼里打坐，复盘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艰难险阻，发现我其实对老白画的那个饼，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迫切的渴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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