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篷风

作者:午山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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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董明那天到冯樱是不晓得了,这人一把年纪还和老小孩儿似的,明明自己喜欢八卦周易那一套,还非要说是被逼无奈走上了算卦这条道。

      平日不出门还好,出门那必是见庙就拜见观焚香,一等就等到了十五这日,冯樱仍旧没有等到他,幸好这些日子霍彦青都不怎么出门,每日在家里看看书。

      “那你今日在家等他吧,这人也真是的,不过来也不知道让人带个话儿,就这样让人天天白等着。”

      冯樱穿上了新衣服,这还是宫里赐下来的料子,她找裁缝给家里四个人一人做了两身新衣服。

      脸上扫了些黑粉但不多,比起第一次进宫,这次她的肤色可白了不少,只是眉头仍旧画的粗粗的,若不是盯着细看,到真就看不出她那冷眼灵动的美貌。

      “我走了,马车在外面都等了一会儿了。”冯樱带着小桃儿,检查了一下要带入宫的礼物,确认没有问题抬脚就要往外走。

      “嗯,在宫里行走还是要谨慎些,宫中曾有规矩,亲眷探访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虽不是明文规定却也算是惯例,只是曾经的淑贵妃仗着荣宠废了这一条。”

      冯樱抿了抿唇,“好的,我明白了。”

      冯樱带着小桃儿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小桃儿上车后满眼的惊奇,“这车真大啊。”

      是啊,到底是宫里的马车,冯樱第一次入宫得是,坐的也是这样的马车,只是那次的马车里没有软垫,也没有冰盆,这紫檀的马车不仅一对儿车门,车门和车窗都挂着棉帘。

      倒也不是为了取暖用,而是为了隔绝和车外的温度,马车里摆着冰鉴和冰盆,一上车全身都凉飕飕的,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这冰简直就是天神般的存在,小桃儿更是惊喜的不信,忍不住就伸手去摸摸那些冰。

      “别贪凉,小丫头贪凉等着长大了肚子月月疼。”

      小桃儿虽然小,但跟在冯樱身边也有几个月了,对于姑娘日后身上的变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她一边贪恋那些冰的凉,一边又担心长大了会和冯樱似的,每个月都会连着疼几天。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小桃儿还是很听劝的,冯樱想起来她从未进宫,就赶忙叮嘱着,“入宫后见到贵人们不可以抬头直视他们,若是那样做了被对方发现是会杀头的,当然除了我姐,一会儿入宫你跟在我身后就行。”

      这一刻,小桃儿的想法,和第一次入宫的冯樱想到一起去了,她这辈子什么梦都做过,甚至梦到自己当了神仙,却不敢做梦入宫。

      可今日她就是从一个小乞丐,这样水灵灵的要入宫了,这件事想一下都让她激动开心又紧张不安。

      马车和上次一样,进了皇宫的大门一直走到崇华门前才停下来,第一次冯樱不知道这是殊荣,是陛下看重她姐特赐的,可是这次她却是知道的,一连两次接着的优待,可见她姐不管是几年前还是如今,都是陛下心里喜欢的人。

      但看这一点,她倒是不再那么讨厌这个老皇帝,可也没有多好的印象。

      一下车冯樱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奴才见过冯姑娘。”

      “玉公公安。”冯樱也连忙行礼,身后的小桃儿身上带了太多的东西,都是冯樱给冯晴和孩子准备,小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屈膝示礼,玉子倒也不嫌弃。

      “姑娘客气了,时辰不早了敬妃娘娘在摇翆阁里等着呢,担心姑娘像上次似的走岔了道,所以和陛下讨了奴才过来,今日专门在这里迎姑娘呢。”

      “那真是有劳公公了,也累得长姐这样担心。”

      见她一脸自责内疚的样子,玉子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过,想要往回找不一下,可还没有开口呢,冯樱转身从小桃拎着的包袱里,摸出来一罐子蜂蜜,“这是自家院子里的桃花蜜,这一罐是特意给玉公公的,本想着让长姐代为转送的,今日刚好见到了玉公公,便亲自给您,您可以别嫌弃啊。”

      三人走着路,玉子伸手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呀,当真是桃花蜜,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呢,这个是好东西呢,听说每日一勺冲水最是养颜。”

      冯樱闻言笑了,“是呐,长姐以前就爱用这蜜冲水或者涂脸,这次过来我特意给她带了几罐,也给刘总管和玉公公各带了一罐,不如公公帮忙代为转达?”

      玉子眼珠子一转,“也好,那奴才就替师父谢谢姑娘了。”

      “这我可担不起,孝敬刘总管那是我应该应份的,只可惜我身无长物只能那这些乡村野味孝敬。”

      在这宫里,虽然不少人都会敬他们几分,可玉子也不是傻子,那些人也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且不说都是些下人,这宫里的主子们又有几人能正眼看他们。

      更别说“孝敬”这一词也都是底下人巴结的话,如今这位冯姑娘虽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可也是敬妃娘娘的亲妹子,竟然这般敬重让玉子着实没有想到,心头不由的一震。

      玉子一直将人送到了摇翆阁,冯晴和冯樱当即挽着手相看一笑,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冯晴也没有忘了今日出力的人,当即抓了一把金瓜子塞给玉子,“今日劳驾公公大热天跑一趟,这点东西拿去吃茶解解暑。”

      那可是黄金的瓜子,各个都是实心的,是陛下特意给她打造,专门让她拿来赏人的,往常贵人们也都抓几个意思一下,可敬妃独来大方,一抓就是实实在在的一把。

      “哎呦呦,奴才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来的路上冯姑娘赏赐了桃花蜜,如今娘娘又厚赏奴才,奴才可真是有些受之有愧了。”

      冯晴捏帕子掩唇妩媚一笑,“亏你也是陛下身边的人,这就不敢收了?拿着吧,日后公公还得收更好更大的礼呢,这点子都不算什么。”

      “那就承娘娘吉言,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客气完玉子失去的退了出去。

      冯晴也挥退了屋里的宫女,一时间只剩下她们三人,“姐姐近来过得可好?你只身一人留在宫中,连个伴儿都没有,我这日日心里挂念,就怕你再让人欺负了去。”

      闻言冯晴握着冯樱的手笑了,“她们倒是敢,有陛下给我撑腰,她们哪个敢在我这里放肆,再说如今除了皇后娘娘,这宫里其余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要说品阶最高的,如今就是皇后娘娘和淑妃敬妃三人,而皇后早已深居简出不怎么管宫里的事儿,为人淡泊至极,淑妃和敬妃两人平起平坐,显然近期敬妃更得势。

      这会儿屋里也没有旁的人,冯樱也不怕说错话,“霍彦青说过犹不及,这件事先稳住当下,穷寇莫追,免得到时候狗急跳墙反而容易被其反咬。”

      冯晴似是在沉思,点点头,“我晓得了,如今我女儿在身边,只要淑妃那边不自己往上撞折腾我们母女,我也不会和她起什么冲突,我日后可得稳住了,要安安稳稳的将孩子养大,断不能再出差错。”

      冯樱见她能这样想安心不少,她拿出自己一直背着的包袱,“这里面都是这段时间的账本和银票,我这次过来也都给你捎带过来。”

      “你这做什么?!当初说了那客栈给你了,那就是你的,这些银子你自己收着。”冯晴一脸不满的瞪着她,眼神里的薄怒。

      冯樱就晓得她会这样,本想着悄悄的给她存着,日后她需要的时候冯樱在拿出来,可什么时候需要?如今冯晴刚入宫,虽说是陛下荣宠衣食无忧,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从霍彦青给她讲述的那些事儿中,冯樱看到了金贵华丽背后的心酸。

      作为后妃在这个宫里,华服金钗也只是面子功夫,这功夫得做足了就少不得银子,可这也之是表面,其余时候想加个菜都得自己掏钱,还得是不是打赏贿赂一下底下的人,论起来虽是主子却也和坐牢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先别急,这里面的银子都是你的,我的那一份也都拿出来了,我知道姐姐在这宫里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富足轻松,如今公主也接到了身边,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打点好周围的人,你们母女才能过得舒坦安心,这些虽是小钱但也能解一时急难,日后攒一攒我就给你送过来,便是你们母女如今用不上,你就权当给闺女攒嫁妆。”

      她的这番话当真让冯晴动容了,如今她锦衣玉食,就连打赏的金银也都是陛下给她的,也是为了让她笼络好着宫里的人,可这男人的喜欢只是一时,她早就明白,想要安心还得是自己有后路才行。

      几年前她还有胡家作为后盾,如今这宫里她算是没有后台了,若是陛下哪里倦了她这里,便是奴才都能踩她一脚,但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红着眼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把抱住了冯樱,冯樱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姐你别怕,妹妹我虽没有大本事,可会努力挣钱的,再不济咱们不是还有个霍彦青这个表亲嘛,等他当了官儿,咱们就有了后盾。”

      这话是越说越有希望,一家人齐心协力好像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两人坐了一会儿,冯樱谨记霍彦青的话,见过她的小外甥女之后,将在市面上买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冯樱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因为小公主的到来,前殿的宫人们也都进来伺候着,当着宫人的面她站起身,“长姐,我入宫也快一个时辰了,该回去了。”

      冯晴握着她的手,张嘴想要挽留,冯樱轻轻的摇摇头,“宫有宫规,如今皇后娘娘掌管六宫,她身子又受不得累,我不能给娘娘添麻烦,表哥也叮嘱我,说不管别人怎么做,咱们得守好本分。”

      说着她拍了拍冯晴的手,对方心下了然,“也好,我这就吩咐人准备马车。”

      一旁的公公闻言了然颔首退了下去,冯樱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指着那些包袱说道:“这里面还有咱们自家收的桃花蜜,山里挖的野生百合,还有我自己晒的瓜干,想着送些百合蜂蜜给皇后娘娘,但又不懂这样合不合宫里的规矩,还有些野菊花,合着蜂蜜冲水最是消火润喉,想来陛下日日为了天下操心上火,该是喝点润喉消火。”

      冯晴多精明的人,瞬间明白了冯樱和霍彦青的用心,“好,一会儿我收拾一下着人给皇后和陛下送去。”

      冯樱前脚走,后脚东西就送到了皇后娘娘的手里,她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随手捻起一块瓜干放进嘴里嚼着,这瓜干是煮熟的红薯薄皮切条晒干的,外面艮啾啾的,里面却是软糯香甜。

      “这东西倒也罢了,不过是反心意。”说完她看看手里的瓜干,“这东西本宫以前没有见过,甜而不腻的还挺好吃的。”

      皇后娘娘出身大家千金,怎么可能吃过这中农家常见的零嘴儿,一旁的嬷嬷哭笑不得,“娘娘啊,这东西都是贫苦老百姓常吃的,外出可以当干粮果腹,在家可以给孩子当个零嘴儿咂摸一下甜味,您金枝玉叶的怎么会用到这些粗俗之物。”

      其实在嬷嬷看来,这些东西都不该送到皇后这里来,送来也收下也不必真的吃用,皇宫用的东西那样不是精品,就连蜂蜜都得是寒玉雕成的玉罐装着,这陶罐装着的蜂蜜过于粗俗。

      皇后娘娘却不曾这样想过,“这东西挺好的,收起来我吃着玩儿,蜂蜜闻着也不错找个玉罐盛好了,过两日入秋天气燥,用它冲茶。”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皇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仅给了敬妃脸面,甚至也给了里子,这东西不仅不扔,还得用起来,甚至用到陛下面前去。

      只是最先用到陛下面前的不是皇后,冯樱这边刚离开,忙完朝政的永平帝就来到了摇翆阁,“你妹妹今日没来?”

      他一入宫,就发现宫里只有冯晴带着宫人们在哄公主玩儿,并未见到有客的样子。

      “来过了,刚走,本来想着去给陛下您请安的,但玉子说您在御书房议事,就没让她过去打扰,这不是还给您来了些家里的土产,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瞧着快一个时辰了,就不敢耽搁匆忙离开。”

      永平帝看看桌子上还未收起来的粗布包袱,还有几罐蜂蜜和瓜干菊花,挑挑眉并未放在心上。

      冯晴让人端来了菊花茶,“陛下您尝尝,这是山里开的野菊花,和臣妾娘家自己养的蜜蜂产的蜜,都是桃花蜜。”

      永平帝接过去喝了一口,的确异常的清香甘甜,和宫里常用的槐花蜜味道有所不同,这菊花喝着也是香气四溢。

      “不错,一会儿让刘长顺带回去,每日早朝给朕泡一杯。”

      一杯茶喝完,永平帝觉得眼睛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干涩了,对于这茶和蜂蜜的态度再次有了改观,“你们姐妹好容易见一次,怎么不留她在你这宫里用过午膳再走?”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会儿过来,会打扰到姐妹叙话,这会儿反倒是心疼敬妃,这家里什么事儿这样重要,怎么就不能在宫里多陪一会儿呢?

      冯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不是宫里有规矩,探亲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小妹想着皇后娘娘人善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坏了规矩,臣妾如今身居妃位,一则该为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做出榜样,免得其他的姐妹有样学样,岂不是劳累皇后娘娘费心,二则也是为了不让说臣妾的不是,臣妾到底是乡野出身,这宫里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说臣妾不懂规矩粗俗,这话倒也假,臣妾的确出身低,可却不能贯上粗俗不知规矩的名头,不然岂不是让人误以为,陛下您没有眼光,选了一个粗鄙村妇为妃?”

      看着她眼中的打趣,永平帝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伸手将人拉到怀中,抱坐在腿上,神色里带着欣慰,“这么多年里,除了皇后,这宫里的人都想着找朕诉说委屈,找朕主持公道,找朕讨要恩宠和特权,却曾未有人替朕着想过,他们曾未想过朕也有累得时候,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做人哪有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的,即便是帝王也有诸多不顺心,冯晴懒得说那些安慰的话,转身抱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里满是心疼,“陛下,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如果累了就来臣妾这里和淑仪公主玩一会儿,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好。”

      冯樱回到家中换下衣服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小桃儿更像是逃出生天,早就听闻宫里的规矩大,今日跟着入宫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就能感觉到这宫中与这民间的不同。

      霍彦青见她换完衣服出来,拎起桌上早已泡好的凉茶倒了一杯,“如何?”

      “姐姐在宫里瞧着还行,如今得陛下的恩宠,下面的人也都给足了尊敬。”

      看过宫里的冯晴,冯樱多少放心了些,至少短时间里冯晴那边的情况应该还不错,冯樱又喝了两杯茶,“我去客栈那边瞧瞧,中午想吃些什么?我让后厨早些准备着。”

      虽说快立秋了,但是天气还是很热,霍彦青想了想,“绿豆粥吧。”

      “好,那菜就随着今日厨房采买了什么吃什么呗?”

      “嗯。”

      冯樱神色平淡的朝外走去,一走出院子里砸吧了一下嘴儿,她和霍彦青着对话,怎么和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似的,寡淡中带着默契和无与伦比的熟悉。

      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去了客栈还没有进门她就遮住了口鼻,皱着眉头问向站在院子里的掌柜,“杜叔,这是什么味啊?”

      这味道说臭也不至于,说臊还奶乎乎的,总之冯樱之前是没有闻过这味。

      “嗐,咱们客栈里来了几位从塞外来的客官,赶着五六百只羊呢,如今那边的马厩都被羊占满了,这不是刚催着小二喂养去了。”

      冯樱捏着鼻子进了大堂,和后厨的张师傅说了一下中午要喝绿豆粥,看看还有什么菜,随便点了两个,就在大堂的柜台后开始算账。

      没一会儿小二笑呵呵的谁来,“东家。”一看到冯樱在柜台后核账,他恭敬的停住步子行礼,冯樱点点头,“什么喜事儿把你开心成这样。”

      小二年纪不大,和谢文差不多的大小,闻言赶忙惊奇的说道:“没有什么喜事儿,就是觉得那些羊长得怪有意思的,圆圆的脸,身上的毛还都是卷起来,雪白雪白的特别蓬松,像个棉花团子似的,那羊倌儿说他们这羊吃着不膻还有一股子奶香味,便是用水煮煮什么都不加放点盐都能香掉舌头呢。”说着他抬抬下巴道:“我说他吹牛,他骂我见识少,还说今晚就要杀一只来吃,到时候分我一碗羊汤让我见识见识。”

      这大热天的冯樱本来对这些热汤热水的不敢兴趣,可看着小二这副激动的样子,加上他刚才的描述,实在太让她心动了,“你和他们说说,晚上卖我们一点羊肉呗,我今晚也回去煮着尝尝。”

      “得嘞,我这就去问问。”

      傍晚小二用篮子拎着一条腿送过来,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容,“前面大锅里煮了满满一大锅,那些就拿出点韭花酱沾着吃,啥也调料都不放呢,闻着真香。”

      霍彦青第一次做羊肉,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手艺不佳,做出来的味道会不太好,没曾想竟然真如那羊倌儿说的,这肉便是用水随便煮煮都能让人香迷糊。

      大热天的小院里的三人也不嫌热,一人捧着一大碗羊汤吸溜吸溜的喝,谁也顾不上说话。

      “好香啊,你们这是在吃什么好东西呢?饿死我了,快给我也来一碗。”

      这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来,冯樱猛地抬起头看向霍彦青,霍彦青显然也听到了,转头朝外看过去,“董叔终于来了。”

      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冯樱脸上顿时开心起来,起身朝着院子跑去。

      董明这次过来没有带什么东西,一个人带着一卷被褥,一个包袱,还有一沓银票,这都是府城书肆这大半年的收益,加上三皇子那边人给的赏银。

      几人将东西从马车卸下来,霍彦青掏出银子给了那赶车的车前,就拎着董明大大小小的包袱进了屋。

      这人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进门小桃儿给他打水洗了手,谢文忙去厨房给他盛了一碗羊汤。

      董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坐在桌边,一口咬掉半个烧饼,喝一大口汤,噎的眼珠子都鼓着泛红,吓得冯樱给他捶背,“你慢点吃啊,别没饿死结果最后噎死了。”

      董明想说些什么,可人被噎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霍彦青站在一旁看得直皱眉,伸手将冯樱拉到一旁,他冲着董明后心猛地拍了一掌,只见董明从嗓子里猛地咳出半个干巴巴的火烧,人也嗷一声大口的喘气,脸色逐渐好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小桃儿和谢文见多了,对付这样的事儿也有经验,赶紧上前见他的勺子没收,然后把火烧给他掰碎了泡进羊汤里,又递给董明一双筷子。

      “董叔你用这个吃。”

      这会儿说那些责怪的话,董明也听不进去了,冯樱看着他咳在地上的半个火烧气得不行,却也只能压住火气,等着他将那碗羊肉泡馍吃完。

      一碗下肚董明只觉得自己吃了一个半饱,但是人已经活了过来,他长舒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谢文,“锅里还有没有了?有的话再给我来一碗。”

      将人终于有说话的心思了冯樱没好气的拍了他一巴掌,“你这么大岁数了自己怎么就照顾不好自己呢,刚才你差点没了知不知道?!”

      董明揉着被打的胳膊,一脸委屈的说道:“知道知道,我要是晚进门一步就饿死了,我和你们我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你们是想象不到啊。”

      霍彦青在一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手边,“您不是去白云观了吗,怎么会这么多天没有吃饭?”

      “嗐,说来话长啊,有道是店大欺客,这道观做大了也是一样啊,他们眼里只有那些穿金戴银添香油钱的贵人,山下老百姓上去敬香,在神仙面前供上自家种的米,竟然被在大殿执事的人嫌弃,甚至当着人家的面,论起来装米的麻袋包,直接扔出了殿外,还嚷着穷鬼就别来敬香。”

      听到这里冯樱刚才的怒火瞬间转移,她还真是年纪小见得少,竟然不晓得这寺庙道观如今都这样的嚣张跋扈了?

      “什么?!白米都看不上,难不成他们还想要金米不成?!”

      董明看着冯樱吃惊地样子,还一脸嫌弃她见识少,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你真是……哎,你就是让他们给你保护的太好了,现如今太乱了,本都是清净道场是给人修行的,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伙儿人,借着盛天福地就开始敛财打人,专干那些败坏门风的事儿,愣是把这清净圣洁的地方,都给搅合臭了。”

      几人围着桌子继续吃饭,吃第二碗的时候,董明就已经稳重多了,再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相,“这羊汤真不错。”说着看向一旁的霍彦青,“秀才当了举人就是不一样,这做饭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霍彦青被夸的有些心虚,“第一次做只是用水煮熟了。”

      这是实话,冯樱按住了心里的火气,“这羊的确不错,明日我打算买五只羊,咱们这院子后面也有地方,养着过年的时候宰了吃。”

      在这些事上,家里一直都是听从冯樱的安排,再说这羊的味道的确不错,和他们以前吃到的味道不太一样,不腥膻,满满的肉香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听着好像有些不搭,可吃起来那是唇齿留香,又嫩又有嚼劲儿。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住在客栈里的人就准备赶着羊离开,冯樱脸都没顾上洗,赶过去和他们讨价还还价一番,转手买了六只羊,下次在遇到就不晓得是猴年马月了,所以还是多买一只吧。

      那人见冯樱给钱痛快,做事也大方,直接一挥手让冯樱自己挑六只,这可把冯樱开心坏了,这可不是得着大个儿的挑啊,但她也明白事情不可以吃相太难看,于是挑了三只个头大点的,又挑了三只个头稍微小点的。

      那人开心的带着人赶着羊群离开,冯樱也赶着她的六只小羊回到了院子里,昨日董明太累了,都没有顾上和冯樱还有霍彦青好好说话,今日吃过早饭,三人都不打算出门,书肆的事儿交给了谢文和赵师傅,冯樱难得有了一日的清闲。

      “既然白云寺敛财这么多,怎么连你的一顿饭都管不起啊?再说了你都没饭吃还在那里待着干什么,怎么不早些过来?”

      冯樱可是足足等了他七八日啊,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要不是霍彦青一时按着,她都想去白云观里寻人了。

      董明睡了一觉起来脑子也清醒了很多,“嗐,我本来是要走的,可这事儿我是越想越憋屈,那些道场名声都被他们搞臭了,这若是再放纵下去,日后老百姓见了出家人,那还不得是一人啐一口,将人活活淹死嘛,所以我下山走到一半,又回去了,这些日子就是收集那些不干人事的证据,如今不管是周围村民的口供,还是他们敛财的账本,我都搞到手了。”

      说到这里他还得意的抬抬下巴,却只字未提为了偷账册差点被人抓住打死的事儿,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

      冯樱满眼崇拜的看着他,这让董明越发的得意,他回屋拿出来账册和那些村民的证词,看向霍彦青,“这些都有了是不是可以报官啊?”

      霍彦青接过去账册和证词看了看,“这种事儿报了官,官府也不会接的,甚至还要怪罪报案人没事儿找事儿,他们一没有贪污受贿,二没有抢劫勒索,只是大肆收取香火钱,官府不会管。”

      听到这话董明和冯樱都有些泄气,“算了,咱们将这些等在青樱小报上,告诫大家不要轻易去那些不良的寺庙道观,以免香火钱便宜那些假修行人。”

      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

      “冯樱接旨~”一道响亮尖锐的声音响起,吓得院子里的人都是一激灵,冯樱恍惚的看了一眼霍彦青,赶忙起身朝着院子门口走去,敞开院门她赶忙跪了下去。

      “冯樱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氏次女冯樱,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为昆宁县县主,钦此~”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过来宣旨的依旧是玉子,见过几次面也算是老熟人了,冯樱接旨之后起身,玉子连忙抱拳说道:“恭喜县主贺喜县主,这昆宁县可是富庶之地啊,立朝百年都不曾出过恶劣的事件,曾经的曾锦竹长公主还想给自己的女儿求赐此地,可惜当时陛下并未应允,而是另赐他处,可见陛下对敬妃和县主的钟爱啊。”

      “臣定当恪守本分,绝不辜负陛下信任,长姐亦会尽力照顾好陛下,不辜负陛下的恩宠。”

      “县主是个聪明人,奴才这里哪有不放心的啊。”

      冯樱突然想起来一事,“公公移步堂屋喝杯茶,这已经快到中午,刚好后厨宰了塞外的羊,公公若是不弃,便在这里用些粗茶淡饭。”

      羊当然不是今日宰杀的,而是昨日那些牧羊人炖煮的,那么肥的一只羊冯樱只买了一条羊腿,其余一整只羊那么三五个人哪里吃的完,所以客栈后厨的大锅里,还剩下半只羊呢。

      陛下身边有刘长顺,玉子今日得了一个闲差倒也不急着回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要在这里叨扰县主了。”

      两人往屋里走,玉子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儿,站住脚之后挥挥手,身后跟着的人赶忙跑过来,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玉子。

      “刚才奴才差点忘了这事儿,真是一见到县主,奴才开心的差点找不到北。”

      说着他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这是县主的印和令牌,还有一些地契与京中一处宅院,都是陛下赏赐的。”

      冯樱见此又要跪下谢恩,却被玉子一把搀住,“这里也没有旁人,县主不必遵循这些俗礼。”

      冯樱也没有强求,开开心心接过来那些东西,霍彦青刚好站在两人的不远处,直接伸手拿了过去,这东西看着都不重,可那印是纯铜打造的,拳头大小却一点也不轻。

      冯樱立马吩咐一旁还有些傻愣的小桃儿,“快去冲泡蜂蜜菊花茶,让玉公公先润润喉。”

      这蜂蜜冯樱是都送了,只有这句话冯樱只让冯晴给陛下,这可不是他们这附近山上的,而是一个西南来的药商,从很远的深山里采收来的菊花,可明目降火,冯樱喝了两次觉得不错,就在那货商临走前,买了一麻袋,这送入宫中的不足一半一斤,她自己库房里还有个七八斤呢。

      “说起来县主送去的蜂蜜和菊花,陛下这两日可是日日都离不开,感觉喝了以后眼睛也不干不涩,身上也感觉轻松了很多,就连昨日嗓子有些发紧,喝了一杯下午眯了一会儿,起来也好了,陛下还说比那御医开的苦药汤还要管用些呢。”

      “陛下日理万机着实辛苦,作为臣子我无能无法替陛下分忧,只能在这小事上尽份心意,说到底我也是担心长姐,陛下劳累不舒服,长姐也心疼的睡不好吃不下,陛下安康长姐心情就好,所以这也是我的私心。”

      这话玉子反倒是深信,说她担心陛下他或许还觉得是场面话,但后面这几句说的真情实意的,玉子心里是信的。

      “倒也不枉敬妃娘娘这样惦记着县主,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一口花茶入喉,玉子眼睛一亮,这当真是个好东西啊,怪道陛下这两日都不喝雨前龙井了,直接将这菊花蜜茶作为日常的饮品。

      “这茶味道清香异常,当真是好东西啊。”

      董明虽然一头雾水,也是个极为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屋里他帮不上忙,当即招呼着外面跟着玉公公一起来的公公和侍卫们,去了前面客栈的大堂喝茶吃点心。

      小桃在屋里伺候着,霍彦青和冯樱就专门招待玉子,见他喜欢这茶,冯樱赶忙说道:“这句话每年出的不多,给宫里送了些,如今所剩没多少,若是公公一喜欢,一会儿我再去装两罐,您带回去和刘总管泡茶喝,尤其如今立秋后容易上火干燥。”

      “哟,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县主这里都不多了,奴才哪还有脸收着呢。”

      “公公真会说笑,您若是都没资格喝这茶,那我更不敢留下了,公公只管拿去喝,不够了在和我说,这山上虽说不多,可也隔三差五会开新的,无非就是多跑跑勤去采摘就是。”

      “那好,那奴才就跟着陛下和县主沾光享福了。”

      送走吃饱喝足的玉子,冯樱坐在堂屋里看着印信满眼的不敢置信,其实从接圣旨之后她心里对于这事儿还是恍惚的。

      董明更是一脸好奇的,摸摸那个铜印,又看看圣旨,“我的娘嘞,我长这么大竟然还有摸到圣旨的这一天,你们这才入京几个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冯樱简单的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儿,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当然关于霍彦青报仇之事她没有说,这些事儿过于负责,也怕说了董明对担心,他都这个岁数了冯樱只想让他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听完之后董明看着冯樱的目光都不太一样,“你这丫头这大运走的……你不会是玉帝的亲闺女吧。”

      “哈哈哈哈哈哈……”冯樱被他这话逗笑了,虽然一时想不通她这县主的身份,对于她未来将要遇到的事儿是好是坏,但当下绝对是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只是这天太阳还没有落下,喜事不断的又传来一个好消息,“东家东家!”小二一路从外面的小路欢呼而来,冯樱几人正在吃饭呢,听到这动静纷纷回身看向门口的位置。

      小二跑的满脸通红,“东家,您买的那六只羊里,有两只生了,还有一个生了双胞胎呢,可稀罕人了。”

      冯樱撂下筷子提着裙子就往后面的马厩跑,其余人也都好奇的跟着过去看,三只小羊羔,一只已经可以站起来跟在羊妈妈的身边喝奶,另外两只显然是刚生出来的,都趴在地上,一个看着毛发快干了,一个还是湿漉漉的。

      好家伙,原本买了六只羊还觉得买少了,冯樱越想越后悔,现在一数直接变成了九只羊,这要是好好养着,再生几只,岂不是也会拥有羊群?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的确是个好日子,此刻就连京城里不少的世家们也都在议论这事儿,不过是村里的野丫头,却碰巧被陛下遇到,不仅破例一日之内连封两级,还一跃成了敬妃。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听闻陛下赐给敬妃妹妹的宅子,曾是长公主府,这会儿长公主随着女婿一家赴任死在了外地,这宅子倒是闲下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宅子日后修缮一番就是淑仪公主未来的府邸,却不想直接赐给了冯樱。

      “陛下这不该是打算让她们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吧?”

      “不能吧,我听宫里的人说,敬妃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可她那妹妹和村里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又黑又笨拙,听说入宫探亲,还和那些乡下人似的,大包小包背着地里种的地瓜呢,都是些拿不出手的东西,陛下哪里会看得上呀。”

      “被你们这样一说,我都有些好奇了,真想等着她搬到京城后,前去会会。”

      “嗐,他们着搬过来,定是要请乔迁宴的,到时候咱们下帖子过去,她还不得开心的睡不着觉啊,日后看得日子还多着呢,咱们京城这得有好多年,没出过这样招笑逗趣的人了吧,瞧着吧,日后咱们可少不了好玩好看的。”

      也有看不下去的,“你们都做个好人吧,人家一个村里长大的姑娘来到京城不容易,可别把事儿闹得难看,毕竟是敬妃的妹妹,又是陛下亲赐的县主,先不说她的家世如何,只说这如今的身份,咱们几人里也就汪夫人是诰命,其余的人见了她,按规矩还得行礼呢。”

      这边京城里的夫人、姑娘们翘首以盼冯樱如今搬迁,可京城外冯樱坐在屋里和剥着花生和掌柜的商量。

      “我这段时间发现,咱们这客栈刚好在三条官道的汇集处,一条入京一条南北通,一条东西通,这样好的地方,咱们只做客栈可惜了。”

      掌柜的望着门前的大路,“之前大小姐在的时候,倒也说过咱们这地方可以帮人带信儿,这一天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什么消息都能打听着。”

      掌柜说的不仅仅是送信,而是卖消息,这样的事儿冯樱听说过,江湖人称“包打听”,专门打探各处的消息,然后转手卖给想要的人,这的确很适合冯晴,如今……

      “这倒也不错,若是有趣的事儿,或者是好人好事儿,咱们可以印在小报上,让大家都跟着开心一下,也能鼓励大家多做好事儿,至于其他的事儿嘛……那就按照分量另算价钱。”

      对于这样的决定掌柜的没有什么意见,左右他们这里的消息,不用刻意打探,每天都能听到不少,冯樱吃着炒制喷香的花生米,眼睛笑眯眯的打量着大堂。

      “我的意思倒也不是关于消息,而是想在城里再盘一个铺子,开个杂货铺,这天南地北的客商从这里过,不管卖什么,我都可以从他们手里拿到东西,然后放在铺子里出售,也能作为卖消息的站点。”

      冯樱越说越觉得这事儿不错,但掌柜的不得不提醒她一句,“东家,这事儿的确不错,可占据这样有利位置的可不是咱们一家,作何那些人都不做这个生意,东家您可想过?”

      见他突然严肃下来,冯樱明白这里面应该是有事儿,“怎么说?难不成官府不让?”

      掌柜的摇摇头吗,“这种事儿官府倒也不会管什么,可这卖消息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大,一则是官府的事儿,当官儿的谁还没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儿,只是这事谁说谁倒霉啊,卖了的确赚钱,但也容易得罪了当官儿的,二则若是涉及到江湖上的人,这得罪那些人更麻烦,那些人狠起来可不讲什么规矩的,搞不好下一个江湖追杀令,别说是咱们无权无势的人家,就算是皇宫大内也都如履平地照样能闯进去杀人。”

      冯樱舔舔唇角,终于知道怕了,这也让她想起来那些杀人如麻的水匪,“那还是算了吧,等我找好了铺子,咱们还是随手收收货吧,放着这样好的机会不利用怪可惜的。”

      对于买货的事儿掌柜的事支持的,他端着手里的菊花茶,喝了一口,之前青娘子在这里的时候,对于那些货商的货没有什么兴趣,除非是绸缎胭脂之类的,别的东西更是问都不问一句。

      如今冯樱会好奇每个过来的商队都带了什么货,只要有她觉得需要的就会买些,就像这些花茶和果子食材之类的,店里的人也都跟着沾光,不仅可以在这里,还能分到一些拿回家和家里人愤愤。

      所以这客栈里的人,也都会眼前的新东家越发亲切起来,掌柜的更是看她年纪小,那她当自家的孩子看。

      “东家啊,昨日我在青樱小报上看到,您是想将白云观的事儿爆出来是吧?”

      提到这些事儿冯樱就气的牙根痒痒,如今董明来了,她就将书肆交给他打理,她也有更多的时间在客栈里。

      闻言冯樱点点头,“是啊,明明是不错的修行的庙宇,却被那些人搅合的乌烟瘴气,实在是让人气氛,免得更多老百姓受其蒙蔽,所以我让人将这事儿报了出来,让大家也都警惕些。”

      说起来这事儿没有不生气的老百姓,可杜掌柜心里却在替冯樱担心,“东家,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这京城看着好像是当官只是当官的,做买卖的只是老百姓,可能在京城里站住脚的老百姓,身后可都有当官儿的亲戚朋友啊,这白云观虽说是在京城外,但这些年做出这么多事儿,竟然无人提过一嘴,想来这背后应该不简单。”

      见他这一副担忧中带着些着急的样子,冯樱隐约察觉到什么,“杜掌柜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会儿正是未时,大白天的落脚的人不多,加上中午客人们吃过饭,也都在客房里休息,这会儿大堂里也只有冯樱和杜掌柜。

      他犹豫了一下看看周围,捧着已经喝见底的茶杯来到柜台旁边,压低声音说道:“那白云观原先名唤白云寺,住着的都是规规矩矩的苦行僧,别说敛财了,当时寺庙里处处可见禁止放钱财的牌子,便是有善信想要供养那些僧人,也只能给些素斋或是果子,生的米面菜一概不收,只因那东西可以卖钱,所以为了避嫌,寺里的僧人不收银钱不收生食。”

      这样才是百姓心中的修行人该有的样子,冯樱听完都满心的敬重,“那后来呢?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也正是因为那些僧人的行为令人敬重,寺里的香火越发的旺盛,这就让有心人盯上了。”杜掌柜说着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才继续说道:“听说当时有人想说拉拢那些和尚,让他们广收香火,可那些师父禅心若磐石,财帛难以撼动他们的修行之心,几番游说不成之后,突然在一个秋夜,月黑风高的时候,寺里起了一场大火,村民们自发前去营救,可到底是风太大秋日干燥,有几位师父就没有出的来,葬身火海。

      天亮之后,寺里的僧人围着烧毁的大殿,诵了一日的经文超度葬身火海之人,随后便起身说此事皆因财利而生,日后不会再去人多之处,也不会再待在一处不动,难免会招来祸患,于是他们就成了行脚僧,一行人念着经文远去,隔一日据说有贵人投钱要修建白云寺,几个月后就有了现在的白云观,最开始老百姓不认那些人,谁也不去烧香,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是白云观求子很灵验,去了的妇人三四个月后都有了孩子,这才逐渐的有了香火。”

      冯樱怪异的了一眼杜掌柜,对上她的目光杜掌柜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没有证据总不能空口白齿的乱咬人啊。”

      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那些说着可以送子的庙宇,大多干些奸|淫的勾当,妇人一心求子,结果在庙里用斋或者饮茶之后,人就昏睡过去,再醒来也不晓得发没发现异常,左右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离开,回去没多久就怀孕了。

      这时候也不管是心里清楚还是糊涂,大家都一口咬定这是烧香求来的子嗣缘分,孩子必然是自己夫君的。

      冯樱眼珠子一转嘴角勾出一抹笑来,杜掌柜看她这副样子就晓得,她这是又在憋什么坏水呢,有些无语的拍拍柜台。

      “东家啊,老夫和你说着些可不是让你去查这事儿的,我是想说这道观后面必定是有靠山,之前传闻说是吏部司员外郎是他们的东家,这事儿也不晓得真假,可传出这个传闻的人,乃是这个道观主持的徒弟,想来这个消息八成是真的。”

      这和吏部司扯上了关系,冯樱脸色一凛,这还真的不能得罪啊,霍彦青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会试,这若是中了前三甲也就罢了,由陛下钦点官衔,可若是只考了普通的进士,那就得仰仗这吏部安排差事,这若是得罪了吏部的人,霍彦青岂不是要麻烦?

      见她终于知道了此事的厉害轻重,杜掌柜也不再多言,看看时辰也不算早了,去将偷懒午睡的小二喊起来,去给那些住店的客人把马遛一遛。

      冯樱在这里也坐了半日,和后厨的张师傅交代了一下晚饭,她就回到后院。

      霍彦青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出门,如今京城里看着平静,其实二皇子和大皇子狗咬狗闹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结束,一有机会两人就掐。

      三皇子前段时间刚捅出来一件大案子,引得朝臣都连连称赞,不少人想要站队到三皇子的阵营里,可三皇子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将那案子捅到陛下面前之后,就不在过问,又开始过上了富贵闲人的日子。

      这让不少老臣都替他扼腕叹息,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就该趁机在朝中站稳脚跟,让陛下看看这才是可以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结果这人竟然就这样退下去了,真真是没有半点的上进心,那些刚对他改观的老臣,顿时恨铁不成钢,热乎乎的心冷了一半。

      背后搅浑水的人,这会儿却躲在城外的小院里悠闲看书,冯樱一进门灌了一大杯凉茶,霍彦青皱着眉头看向她。

      “这几日你都不能再吃凉的。”

      冯樱刚要反驳,对上他冷峻的眸子一愣,顿时脸色通红支支吾吾的站起身,“我回房换衣服去。”

      她总是喜欢贪凉,这会儿都已经是秋日了,可她还是喜欢喝冷水,于是从夏天开始她每个月都得因为肚子疼,在家里哼哼唧唧折腾几天。

      这一忙起来她也忘了日子,却不想霍彦青竟然还给她记得,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

      再出来的时候,两人谁也不再提刚才的事儿,霍彦青沉默着给她倒了一杯茶,冯樱拿起来抿了一口,发现刚才的凉茶已经被换了,这会儿茶壶里的枣茶温热刚好入口。

      “你知道现在的吏部司员外郎是什么人吗?”对于官场的事儿,冯樱向来一概不知,也会只能问问霍彦青。

      “你怎么想起来问他?这人姓李,叫李明霖,父亲曾经任职京城书院的山长,祖父是翰林院的编修。”

      “昨天董叔将白云观的事儿登在了青樱小报上,杜掌柜瞧见了,今日和我说了一下白云观的前生今世,听闻现在白云观背后之人好像就是这个李……”

      “李明霖。”

      “对就是个吏部司员外郎,这人只是这样的身份,怎么敢让白云观的人做出那些事儿啊,你听说过白云观求子格外灵验的事儿吗?听闻去过的妇人回去后都诊出来有孕。”

      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冯樱吐字更为用力,霍彦青冷淡着脸看向她,对上她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接着他平淡的说道:“李明霖是肖阳的二女婿。”

      冯樱眼睛瞬间瞪圆,这段时间她都想绕着肖家的事儿走,却不想这兜兜转转肖家还不算完了,现如今青樱小报将这事儿报出去,少不得肖家要多想。

      前些日子好容易接着大皇子的事儿,将她的书肆摘出来,这些日子她也都听霍彦青的话,不曾再碰触有关肖家的消息,却不想这次阴差阳错的,竟然又和肖家沾上了关系。

      霍彦青一直看着她,自然也将她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没事儿,这京城的有权有势的人,和肖家没关系的也没有几个,肖家到底是百年世家,在京城更是根深叶茂,再说肖阳的次女并非嫡出,而是妾侍所生的庶女,肖家未必放在心上。”

      冯樱点点头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那就好,不然我真担心会影响你科举之事。”

      “没事。”

      冯樱放在桌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日子这样平淡的过去了半个月,青樱书肆也再未提半个字有关白云观的事。

      曾经的那一腔愤怒似是被秋风带走,肃冷的寒意让人不得不穿上厚衣,冯樱拎着两个大包袱,都是装满了特产,上了马车她又检查了一遍东西,没有遗漏之后这才出发。

      马车一路来到了崇华门,对于这里冯樱都已经熟门熟路,这次来接她的却不是玉子,而是敬妃身边的一位姑姑,这人上次她入宫的时候见过,所以十分安心的跟着对方走。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事儿,安安稳稳到了摇翆阁,“前两日我还想着让你过来呢,几日前东边的使臣送来了不少的贡品,陛下赏给我一些,都是些干货,我这里虽有个小厨房,却因为陛下日日过来用膳,那小厨房反倒是没用上,都是御膳房传菜,所以我也做不了,你这次回去都带回去,平时炖菜刚好用得上。”

      那使臣送来的不是红参就是各种干菌子,干的海参鲍鱼,她本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摇翆阁又不怎么开火做饭,索性就都给冯樱带回去。

      “那感情好,我可就不和长姐客气了。”冯樱捏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次过来她没带小桃儿,这些东西也都是她自己背过来的。

      “陛下赏给你的宅子,你们怎么还不搬过去啊,住在城外来一趟路上都要一个多时辰。”

      敬妃赶忙招呼宫女给她倒茶端水,冯樱也不客气,像是回到了自家似的,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开始猛灌水。

      “不急,这段时间我想着多在客栈里守着,等着转过年来再搬。”

      见她都有了打算,敬妃也不再多说,“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人家都巴不得搬进城,你们倒好反而喜欢住在村里。”

      说了两句闲话,敬妃看出来冯樱这是有话要说,就挥退了左右的宫人,姐妹二人也能说些贴己话。

      “说说吧,今日突然过来是不是又是什么事啊?”

      冯樱抿唇笑了笑,“是有个事儿想请姐姐帮我思虑一下,这事儿我没和霍彦青提,但又怕自己想事情不周全,自己忖度了几日着实不放心,这才过来想着和姐姐说说。”

      敬妃也没有催她也没有问,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着她等下文。

      “姐姐可直到李明霖?此人乃是吏部司员外郎……”

      冯樱一口气将这事儿和敬妃说了,将自己的担心和打算也都说出来,敬妃越听神色越为凝重,不光是董明带回来的消息,这半个月冯樱也暗中找不少人打听了些事儿,比如那些府中的妇人去白云观求过子,又是什么时候有孕的,包括那些隔三差五往白云观捐香火钱的人,她都打听了一下。

      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儿来,不仅有孕之人时间太巧合,就连那些捐钱的人,也并非是什么信众,反而多是官员。

      往常捐钱的人多是府中女眷,可来白云观捐钱的人,皆是男人,且这些人捐了钱之后,不久或是本人或是家里人,这官职或者地域上就会有些变化。

      这要说寺庙灵验这未免太灵验了些,可若说世上无鬼神,那这些人求得到底是人是鬼?

      “原本我也的确想着躲开肖家的人,可不曾想这事儿误打误撞又惹到了肖家的头上,与其让那把剑悬在我们头上,我想着能不能趁着霍彦青还未参加科举,查清此事,若那为吏部司员外郎清洁廉明也就罢了,若是真有问题,就将他从吏部拉下来,至少不能阻了霍彦青的前途。”

      若是别的事儿,敬妃或许不会赞成冯樱这次的行动,可正如冯樱所说,若是这位员外郎因为霍彦青是她表哥,因为淑妃一干人等阻了霍彦青的仕途,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如今需要一个有些背景的娘家。

      虽然陛下册封冯樱为县主,但到底也只能是个县主,在这朝中并无实权更说不上话,可若是霍彦青当了官,那可大不一样。

      敬妃低头沉思起来,若说李明霖因为道观这事儿难为霍彦青倒也不太可能,到底那道观的事儿并未闹出来什么。

      但是肖氏一族知道霍彦青和她是一家人,也明白如果她现在有了一个有地位的娘家人,那对于淑妃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后宫的宠辱素来都不是单一的,而是和前朝紧密相连,所以不为别的,只为这后宫之事,肖家也很有可能会压着霍彦青。

      “此事你顾虑的不无道理,如今你可有什么想法?”

      “之前我知晓的也只有这求子之事,可这事儿即便是闹到大了,也未必动得了李明霖等人,可这些日子我发现有不少人不断的往白云寺送钱,这事儿我总觉得透着蹊跷,可我又不知道该从何查起,如今有些束手无策,所以也想来问问长姐,可若是想查清楚此事,要如何入手?”

      这事儿别说是冯樱,就是敬妃这会儿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之前那些事儿也都是霍彦青在做,她们只是按照对方的安排进行。

      冯樱心里倒是有些想法,“若是能拿到账册或许就能查出问题,只是现在我不确定,账册是在庙里还是在李明霖那边。”

      这东西十分关键,定然也很难找到,若是真有这样一本账册,肖氏那边如何不好说,至少李明霖的官不可能保得住。

      两人这边还没有商量出一个完美的计划,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听到这一嗓子屋里的两人猛地站起身,冯樱和敬妃对视一眼,敬妃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打开门当即跪下行礼。

      “臣妾给陛下请安。”

      后知后觉的冯樱也连忙跪下行礼,“臣拜见陛下。”

      “都起来吧。”永平帝说着朝着高位走去,随意熟稔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坐下,“你们姐妹二人在屋里关着门说什么呢?”

      问话的时候,永平帝还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冯樱和敬妃,似是只是简单好奇她们二人在说些什么闺中话题。

      冯樱和敬妃却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敬妃讪笑着走到永平帝身边坐下,“我们不过是说些姐妹间的小话,难上大雅之堂,就不说出来扰了陛下的清净。”

      她妩媚的笑着,腰若细柳的靠在永平帝的怀中,往日里永平帝也是最吃她这套撒娇,可是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这人还就较上劲儿了。

      “无妨,朕今日得闲本就是过来找你说说话,不想小姨子也在这里,又见你们姐妹这样亲厚,朕难免有些好奇罢了,不必拘束。”

      他都这样说了,冯樱和敬妃自然是不能再婉拒不言,冯樱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敬妃,见她脸色带着为难,她抿抿唇赶忙说道。

      “臣和长姐也是在闲聊近来京城的事儿,臣本想着来找个长姐借一位功夫高的人,陪我去白云观逛逛的,可长姐有些为难,还没有答应臣呢,陛下就来了。”

      永平帝微微噙笑看着冯樱,“小姨近来瞧着张开了些,人也白净了,说话更为伶俐。”

      冯樱今日入宫虽没有擦黑粉,却也画了蹙眉,并未施胭脂珠粉,所以这副寡淡的样子虽也称得上秀眉,可在明艳妩媚的敬妃面前,到底是逊色几分。

      这也是冯樱想要的结果,这宫中的人她开罪不起,更不想惹上什么麻烦,这人有时候长得平庸丑陋些不见得是坏事。

      得了陛下这一通夸,冯樱心虚的低下头,生怕这狗皇帝不论丑俊见个年轻些的就动歪心思,幸好如今的永安有了敬妃,倒也对浓眉大眼的冯樱起不了心思。

      他接着说道:“你一个姑娘家,逛庙为何要借一个功夫好的护卫?是去往那庙的路上有什么不妥?”

      冯樱眼睛一亮,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说道:“陛下,臣倒不是担心路上有什么,而是臣最近听闻一个消息。”

      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打量着永平帝的神色,见他一脸好奇的样子,冯樱和敬妃对视一眼,嘴角勾笑的说道:“开始是听闻那个寺庙特别的灵验,有妇人去求子,回去之后三个月,必会查出来有孕,这本也是好事儿,可臣前些日子也去那庙里拜了拜,刚好看到庙里的主持,竟然和陈在京城中看到的两个孩子都很像,简直就像是大模子印了一个小模子,后来又一打听发现,这两个孩子的母亲,都曾去过白云观求子。”

      永平帝瞬间明白了冯樱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冯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而且那日臣妾庙里上香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鸿胪寺卿去捐香油钱,从那小道童处打听到,鸿胪寺卿足足捐了十万两白银,结果隔了三五日,他儿子竟然去了户部做个笔帖式,若臣没有记错鸿胪寺卿的儿子去年会试落榜,如今应该是个举人身份,所以这两件事加起来,臣觉得这白云观或许是个大事件,印在邸报上一定会轰动。”

      冯樱一脸小财迷的样子,甚至越说越激动,丝毫都没有发现这些事儿足以动摇不少人的利益,似是更不清楚这件事儿的严重性,永安帝彻底冷下脸来。

      他倒也不是冲着冯樱生气,而是因为冯樱说的这两件事儿,足以让他不悦,“这事儿事关朝廷官员,朕会安排人去探查,此事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管了。”

      冯樱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但很快接受了现实,她点点头,“是,臣遵旨。”

      永平帝看了一眼一旁的刘长顺,对方会意当即退下去安排去探查,见这事儿陛下接手冯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比起她捅出来这事儿,从陛下这里揭开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她的身份不管是和霍彦青,还是和如今的敬妃,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这样盯上,那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也是让刚才的敬妃和冯樱担忧的地方,可如今不一样了,一桩事暂时告一段落,冯樱转而指着自己的包袱说道:“臣今日带了些葫芦干来,都是自家晒的,陛下可以让御膳房做来尝尝,还有秋日最后一批的菊花和枸杞,这些泡水喝可以缓解疲劳。”

      怀中拥着心爱之人,听着冯樱叭叭说着最为家常的话,永平帝的脸色逐渐好了起来。

      时辰一到,冯樱起身告辞啊,敬妃赶忙安排人马去送,永平帝再次感叹,“你们姐妹二人能不恃宠而骄,当真值得后宫之人学习。”

      冯樱跟着宫人往外走,在宫道上走了不远,迎面遇到一行人朝她们走过来,冯樱跟着那宫人让开了路,贴着宫墙行。

      可那些人显然是冲着冯樱而来,行至到她的面前,为首有些年长的嬷嬷笑呵呵裣衽一礼,“老奴见过县主,皇后娘娘得知县主入宫,特让老奴来请县主过去喝杯茶。”

      冯樱和引路的宫人对视一眼,这事儿自然是不能推脱的,按说之前就该让敬妃引着先去给皇后请安,再去摇翆阁坐着说话,可皇后素来不喜吵闹,连宫妃们的晨昏定省都给省了,平时没有什么事,宫里的人更是鲜少过去叨扰。

      故而之前入宫的时候,冯樱就和敬妃商量过,并未过去叨扰,如今自然是要去好好拜见一下。

      那宫人当即准备这折返回去报信的,冯樱赶忙喊住他,“回去若是陛下走了,你便和长姐说一声我去拜见皇后娘娘,让她不必担心,若是陛下还在长姐那里,就别去打扰他们。”

      那宫人似是觉得有些不安,犹犹豫豫的皱着脸,冯樱有些无语,“我是去拜见皇后,又不是去淑……别人那里,你只管按照我说的话做。”

      那人无奈只好行礼应下,冯樱这才跟着那嬷嬷走,“让您见笑了,着实是第一次入宫的时候,我也不懂规矩,误闯了淑妃娘娘的宫,劳人招待一番闹出不少的消化,故此我每次入宫长姐都格外小心。”

      第一次入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一宫之主又如何会不清楚,这宫里的人要说最眼明心亮的就当属皇后。

      老嬷嬷闻言笑呵呵的说道:“应该的,若是皇后娘娘有您这样体贴聪慧的妹妹,这必是也要如此护着。”

      冯樱心头一颤,这话虽说是夸她的,但那句“体贴”也就罢了,“聪慧”就有些说不过去,她并未和皇后娘娘打过交道,可以说完全是两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交集何来聪慧之说?

      未曾见过,却别人夸赞聪慧,可见她的那些小心思在皇后这里,早已经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人家看得清清楚楚,说好听了叫作聪慧,说难听就是小心机。

      “嬷嬷过奖了。”冯樱笑吟吟的应道。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没有淑妃宫中那古怪庞大的规矩,也没有摇翆阁的奢华,坤宁宫中从外到内斗十分清淡素雅,院子里有几处翠竹,还有一口养着金鱼的大缸,再无其他的装饰。

      而这屋中也更像是哪家闺秀的书房,低调却充满了书香气,就连空气里也没有熏香或者花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书墨气息。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平身吧,来人赐座上茶。”

      冯樱起身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后娘娘,她穿着着鸭蛋青色的立领衣裙,发髻被两支金钗别着,左手腕子上戴着一对儿晴水色和田玉镯,右手戴着一对金镯,这样的打扮放眼宫中已然是素雅至极。

      和淑妃那满头珠翠比起来,两支金钗算得了什么呢。

      皇后整个人也都透着诗书气华的感觉,雍容端方,从内而外透着大气稳重,这样的气度是冯樱不曾见过的,是曾经的淑贵妃无法比拟的。

      “前面你送来的东西都很好,那蜂蜜用着比往常的好些,按理说该给你道谢的,可本宫这身子着实难以待客,故而这才一拖再拖。”

      “承蒙娘娘不嫌弃那些薄礼,已是给臣最大的恩典,按理说臣该一早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可长姐说娘娘喜欢清净不喜打扰,所以这才失礼迟迟不曾前来请安。”

      听到她的声音,皇后娘娘侧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转而眉眼带笑的说道:“你和敬妃姐妹二人当真是明事理懂规矩。”说罢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冯樱,“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这宫里若是多些像你这样聪明本分的人,本宫不晓得要省多少心。”

      冯樱心思百转,却不知该如何接下面的话,幸而皇后也不是要听她如何奉承的,抬抬手让人抬上来了东西,“这些是本宫让人准备的回礼,你这入宫一趟回回都想着本宫,每次都跟着敬妃妹妹沾光吃着用着的,本宫心里过意不去,这次刚好知晓你入宫,就让人准备了些东西,你可不许嫌弃啊。”

      “多谢娘娘厚爱,皇后娘娘赏赐必是这天下难得好物,臣稀罕还来不及,如何敢嫌弃。”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说话倒是有趣。”说完她挥挥手,“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改日本宫得空再请你来玩。”

      告退之后冯樱跟着一人再次一路往前走,这次还有皇后娘娘找来的一队宫人,给她抬着赏赐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崇华门,直到坐上马车冯樱还有些懵。

      反复回想着皇后说得那几句话,她总就觉得这是在点她什么,回去就和霍彦青说了这事儿。

      “守本分。”听完她说的这些,霍彦青冷淡的吐出三个字,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转而看向一旁的冯樱,这会儿冯樱还没有顾上洗脸换衣服,一双黑到让墨都叹息的粗眉,将她姣好冷艳的容貌压下去了四分,不合身的衣服和配色,又将她的美遮去了两分,所以这“守本分”三个字,自然不是和她说的。

      “冯晴最近可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其实这话霍彦青问她也明白未必有答案,他们都不在宫中,这宫里也没有他们的线人,便是冯晴做了什么,他们也未必知道。

      冯樱仔细想了想,“姐姐为了女儿一向行事谨慎,就怕被人捏住了错处做文章,毕竟这宫里还有一个淑妃时时刻刻盯着她,她不敢松懈半分。”

      这些都不假,也正是因为这些,霍彦青从未担心过冯晴,因为她是个明白人,晓得自己要什么,又该怎么做,不会贪心不足,可皇后……

      “一会儿让人往宫里递消息,明日起让敬妃去皇后那边晨昏定省。”

      冯樱愣了一下,免去宫妃们晨昏定省的是皇后自己,众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喜欢清净不喜欢待客,这会儿让冯晴去晨昏定省?

      看着她眼中的茫然,霍彦青知道她还未想明白,“你可知皇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免去众人的晨昏定省?”

      冯樱摇摇头,她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晓得这些人和事儿,在来京城之前她都不晓得宫里还有一个淑贵妃呢。

      “是从淑贵妃执掌六宫开始。”

      “执掌六宫……”冯樱反复嚼着这几个字,陡然明白了过来,原来皇后并非什么身子不适,而是因为不想看着淑贵妃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罢了。

      如今皇后重新拥有执掌六宫的权利,那这事儿的确是该回复正轨了,“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写信让人送到宫中。”

      心中的大石头一个个的落地,冯樱也不晓得陛下查白云观的事儿如何,一只让京城里大街小巷的叫花子和下孩子么留意着近来的消息。

      她也该去忙一忙自己的事儿,书肆交到了董明的手里她是不用费一点心,如今她身上揣着几百两银子的人,找到了京城里最有名的牙行,让人带着兜兜转转看了好几家铺子。

      最终挑选到一个地角稍微有些偏,面积和曾经县城冯记杂货铺差不多大小的门面,看着“冯记杂货铺”的匾额挂上去的那一刻,冯樱忍不住红了眼圈,她按照曾经的格局修缮了杂货铺,一进门就是柜台,周围仍旧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箩筐。

      这是她曾经最为熟悉的场景,开业的前一日,她捧着父亲的牌位来到了铺子里,她红着眼圈在铺子里走了一圈,“爹,你看这里像不像咱们曾经的铺子啊?可惜这屋子的窗户多,和咱们以前的铺子有些出入,但这里面的摆设,我可都是按照以前的格局摆放的。”

      人走了一年多,冯樱这一刻却觉得好像走了很久,曾经那些激动悲伤的情绪,如今也是剩下伤感。

      她在铺子里设了一个佛龛,将冯进财的牌位放在其中,上了一炷香,“爹,日后这铺子还得你帮我一起看着,保佑咱们的铺子平平安安生意红火。”

      说完她敬上一杯酒,摆上了烧鸡和水果,等着香燃尽了,她才关上门离开,明日就是杂货铺正式开业的日子。

      书肆开业的时候董明不在,霍彦青正和三皇子忙活着阜宁城的事儿,如今杂货铺开业,大家都聚齐了,谢文在杂货铺门前点燃鞭炮,冯樱抬手将遮挡在匾额上的红绸子扯下来。

      “冯记杂货铺开业大吉!”

      “恭喜冯掌柜,主子让奴才给掌柜的送来了贺礼。”这人的做派和礼数,冯樱和霍彦青一样就看出来,这是宫里来的人。

      “是长姐吗?”冯樱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对方,那小太监虽然穿着便装,却也透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气度,“是,主子一早就催着让奴才过来。”

      说着他挥挥手,身后的人当即捧着礼品上前,一对儿玉如意,一个金算盘,还有一副当代书法大家的墨宝挂画,这些东西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冯樱也没有想到,冯晴会这样高调的给她送来这些东西,门面自然是撑了起来,甚至不少周围开铺子的商户,有些眼界的也看出来,这是宫里的人赏赐,心中默默对冯樱等人有了猜测。

      日后和冯记行事心里也有些了尺度,明白这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冯樱察觉到周围有几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明白了长姐的用心,“那就替我多谢长姐了。”

      接着又有人走过来,这次的人不需要多说,冯樱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即裣衽一礼,对方也赶忙冲她行了一个大礼,“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么受得起县主的礼啊,这是我家主子亲手给县主提的字。”

      冯樱再度裣衽一礼,“冯樱谢赏。”这周围还有不少围着的百姓,即便是谢恩的话,也不能说的过于直白,只好委婉的表达感谢。

      随后站起身接过嬷嬷手里的卷轴,霍彦青搭把手和她一起展开了画卷。

      “诚心守本。”看的那落款冯樱笑了,“必不辜负这上面的字和主子的信任。”

      这一句“主子”一出,嬷嬷当即笑了,“县主果然是个聪明人,老奴先告退了。”

      嬷嬷一皱,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不管是冯樱认识不认识的,都纷纷抱拳冲着她道喜,更有不少机灵的人,当即走进铺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里面的货色都不错,随手指着几样货,十几斤几十斤的采买,甚至都不需要冯樱安排人去送货,他们自己带着人往回背。

      开业第一天,冯樱其实准备了不少的货,甚至按照在县里开杂货铺的经验来算,这些东西足够卖半个多月的,可她没想到这京城里的人竟然这般……势力眼,看出来她和宫里人有关系,甚至才出来送礼之人的身份,竟然如蝗虫过境一般,半日的功夫搬空了她的铺子。

      不过这箱子里的银子都堆得快要溢出来,下午需要补货,也经不住他们这样搬,冯樱只好与那些要货数量大的人订好了,晚些让人送上门,至于铺子里的都不再整袋或者整箱的往外出。

      甚至还有不少人得知冯樱的身份后,主动递上了名帖显然是有交好之意,只是那些人多是男人,而冯樱一个女子若是接了他们的名帖,多少会有些损害自己的名声。

      霍彦青和董明也都帮着挡了那些名帖,忙碌一日回到家里的时候,幸好客栈早已给他们准备好了庆功宴,不需要再回去忙着做饭。

      饭桌上,董明一脸担忧的说道:“丫头啊,这两天不行招个有经验的掌柜,帮着你搭理那杂货铺吧,如今你这身份也不一样,再在杂货铺里抛头露脸的不像是个事儿啊。”

      说完董明撞了一下霍彦青的手臂,示意他也说两句,可霍彦青只是抬头看着冯樱,并未说什么。

      若是放在之前冯樱或许会不开心,但是经历过今日的事儿,她体会到自己这身份即便是她自己不当个事儿,但外面的人可不见得不在意。

      如今她要照顾着客栈和杂货铺,万一客栈有拉着货的客商,她还得去看看东西,的确会有些分身乏术。

      “也好,明日就去牙行找个靠谱的掌柜,我这看着清闲这每日也有不少事儿要做,上次入宫长姐提起了陛下赏赐的宅院,我想了想还是尽快收拾出来搬过去,免得让人以为咱们不满陛下的赏赐,在这事儿上做文章可就不好了。”

      霍彦青点点头,“那本就有之前长公主空下来的宅子,这次搬过去必会有不少人盯着,往后你只会越来越忙。”

      说完他将摘好的鱼肉放在冯樱的碗里,对于他说的“越来越忙”冯樱还有些无法体会,不明白自己将杂货铺也交出去让人代管,怎么会越来越忙?

      她却不知,在她准备收拾房子的时候,京城里不少人都已经准备好拜帖,跃跃欲试想要一睹她的真容。

      话说回来,长公主府一直都有人打理着,冯樱带着自己的令牌第一次踏入的时候,看着那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房屋,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谁说皇宫更为华丽庄严,可与这长公主府的精细雅致比起来,那简直毫无对比的可能性。

      她在惊叹完这长公主府的精美雅致之后,她内心生出的不是喜悦而是铺天盖地的惊慌无措。

      这日霍彦青也无事可做,陪着她一起过来,两人站在门口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冯樱不安这的伸手抓着他的衣袖,“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她有一些后悔当初接圣旨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看看,如今这事儿似是已经板上钉钉,这会儿她入宫婉拒这个宅子,反而更容易让人拿来大做文章。

      可若是这样认下了,这宅院不管是大小还是修缮的状态,都远超一个县主居住的规格,这若不是陛下亲赐,便是逾矩。

      霍彦青嘴角抿直,一时想不通这是陛下有意试探告诫,还是真就因为对敬妃的疼爱,以至于爱屋及乌故而赏赐给冯樱这不符合规制的宅子。

      他转身一撩袍子朝外走去,“你先回去等着,我去找大皇子得了一入宫的恩典,将此事向陛下问个明白。”

      看得出来,霍彦青此刻心里是有气的,冯樱却觉得这样直接问陛下未必好,即便是对方意识到问题,也无法收回圣旨。

      天子不会有错也不能有错,到时候触怒龙颜可就不好了,她一把拽住了霍彦青,“等等,我觉得这事儿不着急问陛下,不如我想法子入宫,先去见见皇后娘娘。”

      这的确也是个办法,目前霍彦青不是官身,一个没有官身的男子想要入宫,可比她这个在宫里有亲人的姑娘难多了。

      但霍彦青看着她仍是满眼的担忧,甚至活了两世头一次心里生出对于自己的怨恨,“我在宫门外等你。”

      冯樱这会儿虽然脸上平静,可心里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这一年多她觉得有些心累,好像身边的事儿是一件接着一件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回头看看那些事儿好像都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结果是好的。

      “嗯,你不用担心。”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宅子,“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冯樱进出过几次宫,守在宫门的人多少也都见过她,晓得她是敬妃的妹妹,于是冯樱让小黄门帮着递信儿给皇后娘娘宫里的时候,对方没有丝毫的犹豫。

      两人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幸好出门的时候霍彦青赶了马车出来,坐在车上等倒也不会累,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里面出来一个小宫女,走到马车边屈膝一礼,“奴才见过县主,皇后娘娘有请。”

      冯樱带着安抚的目光看了一眼霍彦青,转身跟着小宫女入了宫,这条宫道冯樱都已经走熟了,全然没有第一次走的时候那样紧张,只是这次她不是从崇华门进的。

      不是宫里的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外二十杖的地方,这还得是阁老的或者王公的马车,其余的车驾只能退到更远的地方。

      冯樱这一路走到坤宁宫的时候,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一进到坤宁宫的偏殿,冯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原本就好奇她突然递帖子进来所为何事,毕竟这次摇翆阁那边可是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吧。”

      冯樱谢了恩,却也只是直起上身并未站起身,“臣心中惶恐难安,着实不知如何是好,故而前来叨扰皇后娘娘的清净,还望娘娘恕罪。”

      她这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越发引得皇后好奇了,“说吧,究竟是因为何事?”

      “长公主府。”冯樱忐忑的说了出来,“当日陛下赏给臣那宅子,臣一直住在城外并未去看过,这两日想着不能辜负皇恩,将城外的铺子安顿好后,本打算这两日收拾一下搬入城里,可今日臣去了那宅子,实在是过于奢华,臣……不配,若是收下心中难安,也怕坏了规矩。”

      听到是因为这个,皇后嘴角勾笑,眼睛里带着了然的目光,“这便是皇恩。”

      “正因如此,若是臣拒绝这个宅子,便是辜负皇恩,可若是收下这已然是逾了规制,难免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故而臣一时左右为难,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这才厚着脸皮叨扰娘娘,望娘娘给臣指条明路。”

      说完她再次额头触地,提起那宅子一副吓到不行的样子,皇后见她这副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点事儿你也值得吓成这样,君心难测,企图揣摩圣意本就是大逆不道,本宫倒也没有那个本事,既然这宅子你住的心不安,一会儿本宫去养心殿一趟,替你说项说项,可未见得陛下会收回圣旨,毕竟……这是陛下的心意。”

      冯樱额头触地,“臣谢皇后娘娘隆恩。”

      知道冯樱因为这事儿着急,皇后当即吩咐人去探查了一下永安帝那边的情况,“陛下刚下朝,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和大臣们议事。”

      皇后娘娘点点头,“这事儿倒也不急一时半刻的,晚些本宫再找机会和陛下说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多谢皇后娘娘。”

      这一开一回的功夫刚好一个时辰,虽然在皇后宫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可这来回的路可不近,霍彦青坐在车上紧紧盯着宫门口,见人出来赶着马车往前迎了几步,在侍卫们锐利的目光下,马车不得不停住。

      冯樱远远的朝他摆手让他停下,这个是皇宫大门口,侍卫们拔刀杀了人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她心慌乱的跑过去,冲着两边的侍卫点头笑了下,在霍彦青的搀扶下爬上了马车。

      看她额头上都是跑出来的汗,霍彦青皱眉拿出帕子伸手自然的给她擦了擦汗水,宫门前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霍彦青驾着马车走出去好远一段路后,冯樱这才撩开车帘,坐在门边和他说话。

      “我听皇后的意思,陛下这就是有心试探呢,可我也是不懂,我一个乡野女子,他试探我做什么?”

      她便是收下那个宅子,也闹不出多大的幺蛾子,甚至还要被其他人戳脊梁骨,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带坏了敬妃的名声。

      陛下那么喜欢敬妃,怎么会在自己最宠爱敬妃的时候,给她埋下这样大的一个隐患?

      霍彦青没有急着回答,他了解永平帝的心思,这人素来多疑,虽说算不得什么昏君,可他也有着所有帝王都无法丢弃的多疑贪婪。

      “或许正是因为他喜欢冯晴,所以想看看她身边的人都是什么秉性,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也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品性的地方。”

      要是这样说好像也说得通,“可他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一国之君,这下达的圣旨又怎么能轻易的收回,这不是为难人吗。”

      霍彦青没有回应,因为即便是他很了解永平帝在政事上的态度,可对于感情和女人来说他的确又看不懂永平帝,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眼前的姑娘,他被永平帝一杯毒酒赐死。

      总之对于永平帝赐长公主府的事儿,霍彦青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太像皇后娘娘所说,只是单纯的试探。

      这事儿越想越乱,冯樱和霍彦青都沉默下来,如今这事儿也只能等着消息。

      等了一天也没有什么消息,第二天就在冯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来消息,来人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娘娘说了,陛下心意已决,那宅子县主只管去住,若是谁敢说三道四的,县主也只管将圣旨甩在他脸上。”

      这个消息是冯樱没有想到的,但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敬妃竟然也让人带了口信儿过来,“昨晚陛下宿在了摇翆阁,和敬妃娘娘提起了白日的事儿,陛下原话意思是让县主安心住着,那宅子便是皇恩,是给敬妃的脸面也是她的底气,就是要让世人都晓得,陛下爱重娘娘,敬妃娘娘如今母家凋零,故而需要县主帮她撑起腰。”

      昨日之所以没有去找敬妃,也是担心这事儿由冯晴去说反倒惹人心疑,不管是陛下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像是敬妃吹了枕边风似的,所以冯樱和霍彦青从未想过去找冯晴。

      而冯樱这样光明正大的去找皇后的事儿,自然也会被传出去,日后不管是皇后想要借机欺压敬妃,还是朝臣想要在朝堂上说些什么,都已经不占理。

      规制是规制,但陛下是这个天下的君主,他亲自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送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么一折腾,不管是永平帝之前的试探,还是日后的后患,都将止步于此。

      皇宫里,皇后娘娘捏着鱼食逗着小金鱼,眉目里都是温和端庄的浅笑,一旁的宫人皱着眉头,“娘娘既然堪破那丫头的心思,怎么还愿意答应帮她去陛下面前说这事儿?”

      皇后娘娘脸上丝毫没有不悦,浅笑着说道:“或许是喜欢那丫头的直来直去,说到底她们姐妹二人都是聪明人,而那丫头身后还有一个谋士,之前知儿曾和本宫说过,那人有大才,这几次知儿在朝中立了两件功劳,也都是此人在背后替他谋划。”

      说道这里,皇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指尖捏着的几颗鱼粮也都尽数扔进水中,她望着高耸的宫墙。

      “咱们在这宫里谋算了多少年啊,都不曾见她从那位置上拉下去,可他们兄妹三人一出手,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便让她至今都无法走出凤仪宫,可见他们是有手段的,这样的人与其坏了和咱们之间的情谊和信任,将他们推向敌人的阵营,倒不如拉拢到咱们的队伍里。”

      说完她拍拍手上的残渣,“对了,让人盯着些,等他们乔迁的时候让吴嬷嬷送份厚礼过去,陛下送了宅子,本宫也该送份心意才是。”

      长公主府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里面处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确认即便是逾矩住过去,也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之后,冯樱就和大家说了一下,准备透着下雪之前搬过去。

      除了冯樱和霍彦青,其余的人没有看到过长公主府的样子,可这两日只是听到他们二人的诉说,都明白那府中一定是奢华异常。

      得知要搬过去住之后,董明开心的像是个孩子,谢文和小桃儿更是不用说,就连收拾东西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

      “这入了城可不比在这里舒坦。”冯樱看着他们二人开心的像个傻子,不由得感叹道。

      这也算是提醒他们,“那府邸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如今咱们住进这宅子不会再有人说些什么,可说不准他们心里妒忌也好看不惯也罢,总是会在别处捻错找事儿,所以这入城之后咱们需要更加严谨自己的行为和话语。”

      这番话一出,屋里开心的三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这可以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要去住大房子,可冯樱和霍彦青的神色看着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无形中一份压力压在了肩头,三人虽然没有说话,却也都皱着眉思考着冯樱刚才说的事儿,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天一早,杜掌柜帮着安排好了马车,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站在马车边上,“东家,之前不是说过完年之后再去城里吗,这怎么还没入冬呢就要搬过去?”

      看着他眼里的不舍,冯樱心里既觉得暖融融的,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担心被人说闲话嘛,到底是陛下赏赐的,空着太久不住不太好,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即便是不能天天来这里,至少隔三差五的也会过来,你别这样忧伤,搞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着实冯樱他们来了之后,这客栈里热闹了不少,杜掌柜一个月才回家一两趟,几本都住在客栈里,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热闹劲儿,冯樱他们一走,这客栈又要冷清下来,他自然会有些不舍。

      “哎哟,人老了就是看不惯这个。”说完他又拉着谢文和董明说道:“你们两个可也要常来看看我啊,别去了城里就忘了我这个老头子。”

      谢文和董明也有些无语,“我们每天还得过来送邸报呢,不是谢文就是我,你还怕我们不偷喝你的茶怎么滴?”

      闻言杜掌柜也哈哈的笑了起来,气氛总算是不再那么低落,冯樱将自己昨晚整理好的账本交给杜掌柜。

      “这是我这两日统计了些杂货,都是铺子里需要的,刚搬过去需要收拾应酬的地方多,只怕不能过来盯着,杜掌柜若是看到有带这些货的客商,打听下价钱如果成色可以的话,就收些货。”

      “好,东家放心,这边要是看到有什么特殊的好货,我就遣人去通知您。”

      “那就劳烦杜掌柜了。”冯樱他们都上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牛车拉着东西,冯樱心里总觉的还有什么事儿没办,可横竖想不起来。

      一行人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冯樱坐在车厢里,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儿,“停车停车,我的羊!我的羊还没有上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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