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

　　王瑞恩接受古芊菁，并不仅仅因为她在短短时间内参透完女配角的戏份，甚至，连女主角的戏份也琢磨得透透彻彻。王瑞恩冷笑着说：“果然你还是为了女主角而来，不然何必为她费心？”
　　“你的眼里只有女主角吗？”古芊菁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我把凡是需要与女配角对戏的角色都参透了，要不要听一下？”
　　给王瑞恩递茶的助理端着茶足足石化了半小时。王瑞恩出神地聆听着古芊菁对于剧中每个角色的解读，不时加入一些个人意见，直到王瑞恩挥手示意，停下。
　　“告诉我，为什么执意接拍配角？你的领悟参加女主角的试镜游刃有余。”
　　古芊菁恢复了习惯动作——眉毛上扬，嘴角斜出一丝讥讽的笑。这是王瑞恩最不喜欢看到的表情。
　　“因为我觉得，把配角演好，比演主角更具有挑战性。我——”她双手撑住办公桌，伸长身体，直直逼视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
　　王瑞恩望着她意欲离去的背影，说：“这是你半年来参悟出的道理吗？”
　　古芊菁顿了一下。
　　父亲去世前，她呼风唤雨，也自诩喜欢挑战，事实是，那些挑战，就好像跟皇帝下棋的高手，虽故意输棋，却输得仿佛真的拼杀无力，甘拜下风。在古芊菁最春风得意的二十四年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挑战。
　　周映彤的伴奏让她醍醐灌顶。那日，当她的歌声在“一姐”的琴声中冲上凌霄宝殿后，禁不思考，这样顶级的女人，却能将伴奏弹得出神入化，只能说明，她也曾经从最卑微的事情做起。原来，做不起眼的事情，恰恰比做抢眼球的事情更能证明自己。自从父亲去世后，一度找不到自己，好像生存的意义全部随着父亲的遗体烧成了骨灰。当她四处碰壁、遭受羞辱后，多少次茫然地坐在父亲的照片前，试图从那熟悉笑容里找回曾经关于自我的定义。周映彤伴奏后，她突然发现，做好配角本身的意义，已经超乎仅仅演好的标准——完美的配角，不但可以证明自己，还可以证明别人！
　　她侧头笑了笑，阳光透过淡藕色的百叶窗轻轻掩上她略嫌锋利的嘴角，王瑞恩蓦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原来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尖锐无礼。某些深藏着的女性独有的韧劲，在她脸上交缠成妩媚的肌理。
　　没有回答王瑞恩的话，径自推门离开，乍看依然那样目中无人，王瑞恩却若有所思握住了马克笔。

　　我把雨水从心中放开
　　你的天空便不再干旱；
　　我把雷鸣埋进沙滩，
　　你的耳里便不再惊骇。

　　本星期第三次和古小姐一起从EAMI下班回家，下午还晴空万里，傍晚却春雷滚滚，入春以来第一场雨便滂沱而下。二人匆匆逃到某家店门口避雨，林立翔生硬地按下古小姐意欲打车的纤臂。
　　古芊菁正欲发怒，眼角却瞟到了什么，转身凝视。
　　巨大的玻璃橱窗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列列钢琴。这是一家知名琴行，古芊菁双手扒住橱窗，双眼流露的伤感深色好似一个渴望玩具的孩子，林立翔不解，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低落如此？
　　一声春雷滚过，她清醒过来，瞪眼道：“这么大的雨，赶到车站我裙子全湿光了，一点打的钱还及不上我的普拉达？”
　　扬手招下一辆车，林立翔却好像跟她倔上了劲：“要坐你坐！”古芊菁一撅嘴，仰头示意司机开车。
　　林立翔走进那家店。迎面而来的工作人员正对着远去的出租车窃窃私语。
　　“古芊菁啊……”
　　“她是不是好久没声音了？”
　　“前不久演了个小配角？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林立翔探身问：“请问，古小姐经常来这家店？”
　　上了年纪的女店长见一个英俊男人冲着自己微笑，一时间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不。不过古小姐的钢琴是我们这里买的。我还记得，那是当年我们这里最好的钢琴——不对，是她父亲托我们直接去德国买来当时最拉风的钢琴斯坦伯格。不过半年前她又把这琴卖了回来，诺，就是那架——先生有兴趣？”
　　林立翔走到角落一台静默伫立的三角钢琴边，黑色的烤漆依然散发着噌亮的光，一行烫金字母“Sterinborgh”闪烁着高贵的光芒，与雪白琴键对应成肃穆高雅的映画。
　　店主见林立翔爱不释手，便殷勤地跟着解说：“别看二手琴，真正好钢琴是不分年代的。你听音质还是那样好——”伸手按了一下，只听一轮乐音沾着月亮的清冷，冉冉升上半空。
　　“钢琴的寿命是一百年，比人的寿命还长呢。这琴算起来才二十多岁，保养得好，又是二手货，先生你现在拿下来，可划算了……”
　　拿下来？别说买回去没地方放，这种古董级的名牌三角钢琴就算变成二手，价格也依然高得让人咋舍，不然，放在这里快半年，为何乏人问津？再说古芊菁琴艺平平无奇，他自己也只会鼓捣吉他，实在无甚性价比。
　　不知怎地，望着这台三角钢琴，他突然想到了古芊菁。沦落成二手，依然端着冷冷的架子，叫人可望不可及。世界上真有这般贵族，不管身处怎样的下贱之所，却仍保持着钻石般的心境气质，任凭风雨怎样摧残，都无法在他们身上，划下任何丑陋的伤痕？
　　古芊菁说，她要保护好羽毛，因为总有一天会飞回原来的枝头，而这台斯坦伯格，还有没有这份幸运，回到真正属于它的，荣耀的舞台上？

　　方若绮没有辜负王瑞恩的期望，顺利杀倒一片竞争对手，拿到女主角的片约。这也是王瑞恩厉害的地方，不管心中怎样偏爱，也决不放松对她的要求，她必须通过试镜。
　　“女二号又是古芊菁？”拿到演员名单，方若绮暗自嘀咕，“这人倒挺好玩儿，什么都拣配角演？”
　　化妆师是个年轻尚轻的姑娘，却已经在娱乐圈看过多年风雨争夺。给方若绮上妆的时候，说：“若绮姐，你可得小心这个古芊菁，厉害着呢，把王导都烫平了。果真上流社会出来的大小姐都有手段呢。”
　　方若绮心下一惊：“王大哥？”
　　“是啊，本来王导才看不上她呢，谁知道，她缠着王导要了剧本，又跟他不知说了什么，居然就把他给弄服了。”
　　“人家拍了这么多年电影，当然有两把刷子啦。”
　　“唉，古芊菁以前刁蛮是出了名的，谁见过她演配角？这次居然主动送上门来……谁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若绮姐，你放心，我们这儿可都帮着你的！”小姑娘一脸正气，一拍胸脯，粉饼差点洒在胸口。
　　方若绮咬了咬嘴唇，心里涌过一阵不安。
　　古芊菁演什么角色她并不关心。她介意的是，“王瑞恩都被烫平了”。
　　王瑞恩几时服过人？即使对于方若绮，也都严格要求耐心指点小心提携。她记得那年夏天，当从好友筱筠口里得知有段时间王瑞恩将经常去河边拍戏，便特意穿得清纯可爱，走在凉风习习的河畔，唱起动听的山歌。方若绮歌喉亮丽是公认的，那歌穿过清风，穿过炎日，穿过剧组人员一脑门的汗水，直直穿进王瑞恩的心灵。
　　王瑞恩果然注意到了她，休息时分过来聊天，建议她可以往演艺圈发展，她甜甜笑道，可我什么也不懂呀。
　　“不懂可以学，”男人对于什么都不懂的女生最没辙，王瑞恩认真地回答，“你可以去艺校。”
　　“那，如果艺校也教不了呢？”甜美女生有时候问的问题也挺刁钻。
　　清纯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眨得王瑞恩血液都流进了蜜糖。
　　“可以问我。”这个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呀，你是大导演，我才不敢来问你呢，到时候你会骂我笨，会赶我走。”方若绮“忽”地站起来，冲他扮了个鬼脸，兔子似地逃开，留下王瑞恩一个傻傻地望着那窈窕的背影。
　　然而几个月后，前台小姐一个电话上来：“王导，有位方若绮小姐找您。”
　　方若绮跟在秘书身后进来，依然那副纯纯的打扮，甜甜的微笑，王瑞恩一见她的笑容，再刻板的表情也化作糖水。方若绮眨着眼睛，说其实没有问题，只不过想在王导的片场谋一份实习的工作。
　　“你不上学了吗？”
　　方若绮没直接回答，相反，手指绕起了头发，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故事：
　　“七色花有七个花瓣，七种颜色，每撕下一朵花瓣，就能满足一个愿望。有个小姑娘得到了一朵七色花，可是，因为不懂事，把前六朵花瓣都浪费了。面对剩下的那瓣，她该许什么样的愿望呢？王导，您猜猜？”
　　王瑞恩跟着小姑娘猜起了故事：“想让前面六片都回来？想再得到一朵七色花？”
　　方若绮摇摇头：“她说，花瓣啊，让我得到可以随心所欲变出七色花的能力吧！”
　　王瑞恩抚掌大笑，方若绮机灵地眨着眼，趁势而上，“艺校就像前六片花瓣，虽然能满足我暂时的需要，却不能得到永久的益处。王导就像那最后一片花瓣，我可以在您这里，拥有随心所欲变出七色花的能力。”
　　王瑞恩深深望着眼前年轻的姑娘，所有看似天真幼稚的表情渐渐收拢，咖啡色的眸子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一字一句，真诚热烈地请求：“让我呆在您身边，学到仙法，我跟您保证，您也可以从我身上，得到特别的魔法。”
　　这魔法，便是王瑞恩只要一想到若绮，就满心愉悦，他的摄像机前溢满了方若绮灵动的身形。她的机灵好学、俏丽活泼，给了他无限惊喜和灵感。而方若绮，则在他身上一步步实现了梦想，一步步陷落了感情。
　　“王大哥都服了她？……”
　　没来由的，脑中混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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