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机库里，年轻的副官Reca正激动地四处走动，熟练使用着工具叮叮当当地敲。路法尧渐渐插不上手，于是站在一边抱臂出神，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追着Reca的背影，脑子里闯入了些念头。Reca瘦得小鸡膀子一样，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白色背心包裹着她窄窄的胸膛，两根细带子挂在肩上，前后的大开领口处裸露出她的肌肤。军绿色的工装上衣经常被她系在腰里，下身仍旧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连体工装裤，随着她的走动忽闪。工作的时候Reca同样很专注，烟晶色的眸子闪着光，微微上翘的眼角偶尔露出一点笑意。Reca淡黄色的碎发散了几绺在耳边，显得她整张脸更加灵动。她很年轻，当然也很漂亮。
　　路法尧到了这个偏远的基地，本来想一个人行事方便，结果阴差阳错系统塞了一个混合基因人类过来。他禁不住想，现今科技这么发达，意识都可以具象化，搞不好真在他定期体检能查出点什么。他沉思着，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Reca的身体。
　　是来监视他的吗？符合，她精瘦、敏捷，总感觉武力值很高。难道真的系统察觉到什么了？百十年前系统为什么又突然开始发展科技？就像疯了一样。关于当年科学技术部递交的报告，路法尧有一些猜测。应该就是一份深空探测的结果，过去他所在的银河悬臂的研究所有一些蛛丝马迹。Reca这些打破禁忌的混合基因人类，果真是进入移民项目的吗？
　　路法尧思来想去没有理出头绪，无意识的目光看Reca反倒看得他有些耳热。他赶紧低了头，双脚交叉换了个站姿。路法尧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同窗多年，海德姆并不会使他紧张。这可就奇怪了。
　　Reca并没有注意这么多，她走来走去地忙碌，三两下就将车子差不多装好了。这种型号的全地形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在军队和混合人兄弟们一起训练的时候，要组装使用的东西可比这个难多了。太空舰、飞行器、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都得会拆会装。Reca叉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辆巨大而通体漆黑很有机械感的越野车。Reca很有成就感，微笑着回过头。路法尧感受到她目光，回了一个笑容。
　　夜晚到来的时候，离子风暴停歇，极光渐渐消失。该出发了，路法尧收拾好东西，Reca已经等在车库。两人上车，Reca抢先坐了驾驶位。
　　以往她一个人巡逻的时候不用这么麻烦，一个简单的浮板就解决问题。这种飞行器就是一张滑板，简单速度快，但是比较难以控制。Reca非常熟悉这个危险的代步工具，往返一趟很快。
　　但是和路法尧一起出去就不一样了，Reca早就留意到他胸牌上的标志，路少校是自然人。平时日常相处，Reca也已经感觉到路少校身体素质并不突出。
　　广袤的原始大地上，一辆越野车向着前方永夜半球快速行驶，轮胎带起两滚黄尘。车里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上沉默着。第一个目的地位于星球背面，他们越过晨昏线，逐渐深入。
　　一进入永夜半球，车内温度急剧下降，外面的光照也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备用光源自动启动，照亮了车内两人身周的一小片范围。Reca抬手将车头灯打开，专注看路。
　　路法尧侧头看着窗外，玻璃的另一侧就是永恒的寒冷和黑暗，除了头顶闪烁的星空，崎岖的地面一片死寂。汽车行驶发出的噪声是这之间唯一的动静，路法尧少有来荒郊野岭的时候。他感受到某种深刻的孤独，先开了口打算找个话题聊聊。
　　路法尧摸摸鼻尖，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你……平时在这儿一个人巡逻？”
　　“是。”Reca车速不减。
　　“怎么找过去的？”
　　“有坐标，跟着地图就能找过去。”Reca顺手一指车头，仪表板中间有张导航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各种线圈标注。
　　“出来一趟要花不少时间吧。”路法尧回过头看着Reca。虽然一直在黑暗中行驶，车身也微微颠簸，但是Reca车速从开始就没慢过。她一路上风驰电掣，手下方向盘抡得利索，游刃有余的样子。
　　Reca没有回视，随意搭着话聊天。“也用不了多久，浮板过去挺快的。今天开车，绕路稍微花些时间。”Reca很少见的说了一个长句。
　　“这样啊” 路法尧点头。
　　他之前和Reca所有的对话，永远都是一问一答就事论事，非常简明扼要。军队将她训练得太好了，Reca一言一行都彰显着军人的干练气质。现在两个人坐在车里，外面就是无尽的寒冷和黑暗，暗沉沉的天幕压在人头顶，两个人之间第一次产生了些亲近的氛围。
　　路法尧过去一直久居室内，头一回出野外到这漆黑一片荒无人烟的小行星。Reca也第一次跟他一起出任务。在这一小方天地之内，两人的对话慢慢生出些朋友间闲聊的意味。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没有别的人能依靠，他们是彼此世界中唯一的光和热。
　　路法尧转回身子，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她的倒影，问了一个私人性质的问题。“我看过你的履历，和你一批的混合人应该都去了移民星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来了监测站？”
　　Reca听到问题先是一愣，然后自嘲地笑笑，“上级临时派我来的，原先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来监测站”。
　　路法尧奇了，“你也不知道？”
　　“对，一直以来我们受训是保密的，谁也不知道最后执行什么任务。但大家都有猜测，应该是深空移民项目。”Reca顿了顿才接着说，“可能我不够格，上级最后另派了任务给我。”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这话说完，路法尧注意到倒影里的Reca莫名显得有些失落。
　　“你，不够格？”她竟然也不够格？
　　“嗯，我是研究机构孵育出来的，联盟培育我是有目的的。长官你的编号是2开头对吧，我是3开头。”Reca挑起了话头。
　　路法尧含笑：“不，我是1开头，150127。”
　　“欸？”这回轮到Reca惊讶了。她回过头来灰眼睛盯住路法尧，好奇又兴奋：”怎么会？真的吗？”
　　“看路看路！”路法尧赶紧提醒她。越野车在一片黑暗中穿梭，只有前方车灯照亮。Reca车速不减居然就回过头聊天，路法尧担心会出车祸。
　　Reca转回头去，“没事的长官，我通过了特殊驾驶考试，太空舰都没问题。”
　　路法尧略有些尴尬，Reca按耐不住接着询问：“长官，你说你是1开头？为什么？”
　　路法尧听了好笑，转过脸用手撑着头看着她调侃：“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有父母啊。”
　　Reca愣了一瞬后噗地笑了，路法尧刚才算是讲了一个冷笑话。她接着问：“不是，我想问……为什么你不是孵育出来的。”
　　“你想问我自然出生，为什么会在科学系统是吧”，路法尧从善如流补全了问题，自问自答道：“我是从教养学校筛选上来的。”
　　居然是教养学校筛选……这回答可太震撼了，Reca惊讶地说不出话。他竟然这么优秀！联盟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基因计划，如今优秀的人才基本上都是经过特殊培育来的。而路法尧通过筛选的情况，就相当于联盟沙里淘金，结果真从沙土里找到了黄金。
　　这个时代1开头的编号是自然人；2开头是基因优化人，由系统基于不同目的从基因库中匹配生殖细胞诞生；3就是Reca这样，完完全全混合基因制造。如果外来基因占比比例较大，严格意义上也不知道Reca她们还算不算人类，虽然他们在外形和思想上跟人类没什么差别。
　　这三种分类之中身份最优的便是1类，普罗大众。新移民群体中他们也占绝大多数。2类基因优化人一般会进入各个系统服务，是工作型人才。3类由于其基因具有未知的潜在危险，就是单纯的消耗型产品。路法尧这编号的意义就代表，虽然他作为普通人诞生，但他优秀到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
　　果然，下一刻路法尧便说：“小的时候教养学校的老师注意到我，之后让我做了个测试，然后我就被接走了，一直跟同学们一起。”
　　Reca点头，老师们看出了路法尧的潜力，系统经过测试，决定让他跟基因优化人一起接受精英教育。路法尧接受了这样的人生规划，从父母身边离开去过集体生活。之后他也没有辜负系统的期望，一路直升进入科学技术部。这个时代英雄不问出处，社会的理念就是每个人的价值都要最大化。这也就是为什么路法尧虽然是自然人，但他始终佩戴着工作型人才的胸牌。
　　“天呐……”Reca不禁感叹。算起来路法尧牺牲了不少，他本可以当个移民，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人上人的一生。Reca不知道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有些沉重，她感到非常敬佩，默默观察了一下此时安静坐在副驾的路法尧。
　　“不至于吧。”路法尧逗她，看到她呆滞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
　　“长官，你有父母啊。”Reca突然冒了这么一句，由于太过惊讶她脑子里只剩下感叹。
　　“是问我父母的事对吧”，路法尧猜出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聊了起来。“我记事起就在学校了，没什么感觉，父母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没查过吗？”
　　“没有，说起来我们也不熟。而且……”路法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2类，直到岗位适配的时候才偶然间看到资料，然后意识到我居然还有父母”。
　　Reca听完他的回答有些想笑，但是她不敢。“不是很可惜吗？长官，你本来可以当个移民的，随便去哪里都行。”她想了想又问：“哦不，凭你的身份现在仍然可以。”
　　“遗憾吗？好像没有，我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想像那样生活。像个移民一样，跟随安排漂泊到某处，随便干点什么，再生几个孩子。那样的人生没什么意思。”路法尧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我更愿意待在实验室，现在这样就挺好。”
　　Reca简直肃然起敬，“您真的太厉害了……”
　　路法尧连连摆手否认，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有些尴尬，但他坚持着说了下去:“不怕你笑话，我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想为人类做点什么。”
　　路法尧说完更加不好意思，恨不得把最后那句话撤回了塞嘴里。他把目光从玻璃里Reca模糊的倒影上移开，更加专注地看起车窗外漆黑的世界。
　　刚才说的都是的真心话，他藏起来不好意思跟别人提。年少时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幼稚，但实际上他一直以来做的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其实就是2类，只不过编号1开头而已。”路法尧自言自语，结束了这个关于身世的话题。
　　Reca明白了，有心说点什么但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于是干脆专心看路开车。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路法尧，联盟长久以来的培养使他甘愿当个工作型人才。他习惯且喜爱这样的生活，已经在探索宇宙中找到了归属感。
　　Reca一时没有说话，路法尧忍不住另起话头：“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的不够格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够格？”Reca已然忘了自己之前说了什么，开着车略微一回想才知道。没想到路法尧居然还记得这个话茬。
　　“聊聊呗。”路法尧语气随意，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她代表着联盟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是一件相当成功的作品。路法尧对新技术从来很感兴趣，跟她说话可比跟AI有趣得多了。在他印象中Reca很少说出除了“是，长官”、“对不起，长官”之外的话，张口闭口都是那几句，今晚这意外的轻松气氛使得他想要了解更多有关她的事。
　　“我？没什么可说的”，Reca的声音轻轻响起，“出生、长大，在军队受训，身边有一群兄弟们。”她陷入了回忆，“他们真的很厉害。小时候教官总说，我是额外筛选出来的，一定要把握机会才行。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被淘汰了。”Reca心情低落起来。她干脆用脑波连接了路法尧的通讯设备。
　　路法尧顿时浑身一震。
　　是我。Reca的意识具化成路法尧面前的投影，随着她回忆的过程自动播放起来。Reca刻意放轻柔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安装了脑极芯片，您可以跟着我的回忆看到过去的事，省去了开口的麻烦……
　　路法尧最初十分惊讶，而后很快明白过来。脑极芯片是一项禁忌的技术，百年前科技飞跃期投入使用。不过军方管控地相当严格，路法尧至今也没听说哪里有使用这款芯片。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对于各种秘密来者不拒。
　　看着自动亮起的通讯设备显示屏，路少校亲眼看到了Reca脑中生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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