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高跷

　　“你还喝不了酒吧，那就喝茶。”瑞恩不等小杜桑回礼，坐进松软的桃粉色沙发里，小口地啜饮侍女递上的酒，额头上一片细密的汗珠。

　　前天女王还说着不舒服，但除了那天，高跷还是都没有耽误，小杜桑提着高跷坐下，心中想，看来女王身体还是好好的，血缘守护魔法挺管用呢。

　　正想着，一阵洗干净的清新气味袭来，是一位白裙侍女飘到了小杜桑身边。
　　这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头发褐得发乌，应该跟小杜桑年龄相仿，看上去有些眼熟，应该是负责会客室的。

　　她为小杜桑倒了一杯茶，这种苦涩而芬芳的小叶子据说是东方皇帝的礼物，青色的茶水中泛起云雾般的蒸气，腾起来像在空中游动的鱼群。隔着它们，那个圆脸的侍女向着小杜桑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两个甜丝丝的小梨涡。

　　一瞬间小杜桑被热气晃到有些晕，忙低下头，紧紧地攥着衣角。

　　这里是女王的会客室的里间，本来是更衣室，因为女王过于喜欢东方的东西，所以改成了一间茶室。
　　茶室相比于她的卧室是小巧的，天蓝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装裱精致的画作，上面绘了一个面无表情的蓝裙女子，画框上雕刻了含苞的鸢尾。

　　此刻女王正专注于喝酒，安静乖巧，侍女们行走时如烟轻盈，小小的茶室内在无声中，如同一个童话中华美的沉睡之地，小杜桑脑子里乱乱地迷蒙，只能听见轰鸣的心跳。

　　团长赶他出马戏团时告诉他不再是孩子，他风餐露宿穿过半个巴别时告诉自己不再是孩子，在瓦特农宫中米拉波医生对他讲述的诡秘往事让他被迫不再是孩子。
　　但是这个瞬间，他忽然想，或许长大并不是件悲伤的事情，长大的世界里不仅有艰辛与残忍，似乎还有一些可爱的东西。

　　比如勇敢，比如辩证，比如……心动。

　　突然，门外传来响动，女王一下子从对酒杯的关注中回神，眼睛闪动起漂亮的光彩，对着小杜桑说：“估计是迪伦到了，我们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坐着好吗？”

　　小杜桑忙应下，站起来目送摆动着长裙的女王在侍女的簇拥下出门，那烟粉色的玻璃纱罩裙如同一团曼妙的霞光。
　　以往他总会一边摆出恭敬的神情，一边在心中欣赏赞叹女王服饰的精美，但现在，他只盯着那个正和侍女们一起远去的褐发小姑娘，胸腔里涌动起一阵怅然若失。

　　她叫什么来着？自己这记人脸就记不住人名的毛病真是烦人！小杜桑握着茶杯，十分懊恼。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到她可以问问，下次一定要记住了……算了，要不……还是去问问陛下吧？陛下一定会替自己保密的！甚至可能还会告诉自己更多……嘿嘿，不知道她是哪个行省的呢，说不定和自己有同一个故乡……或者是自己曾经经过的行省，那么就有东西可以聊了……她会不会也喜欢矢车菊呢，陛下一定会同意自己摘一点她花园里的花送人的吧！

　　手心的茶水渐渐温下来，小杜桑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堆满了傻傻的笑容，忽然，他的思绪被门外的声音打断，是……陛下。

　　“绝对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还能隐隐听出哭腔。

　　小杜桑脑子一懵，短暂的空白后全身冰凉，差点拿不稳茶杯，手里一片细汗。女王要走……联想起前天米拉波医生分析的局势，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瓦特农可是个行宫啊，王族住的地方怎么隔音这么差！小杜桑用颤抖的手指努力捏住茶杯，脑子紧绷着，像一团浆糊，门外希尔大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没有女王那么大，闷闷得听不明确。

　　漂亮！希尔大人千万小声啊！小杜桑把自己能想到的祈祷咒语默念了个遍，又突然心一横，想现在就能出去自首，趁早打断他们！大不了让希尔大人把自己打晕了堵住嘴藏起来，直到行动结束！但心中隐隐的侥幸又使他迟疑了片刻……
　　“那如果他们不相信呢？你别想哄我！”啊啊啊陛下啊您别这么大声，小杜桑如坐针毡，手里的茶水都快溅到腿上，接着外面几声闷响，像是什么被打翻在地，然后迪伦也扬了声音，情绪激烈，清楚地传进了小杜桑的耳朵——
　　“瑞恩！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贵族和教会都在准备着！局中的人尚且在赌，何况已经被清除出局的我们呢？相信我瑞恩，我们一起……”后面听不清楚了。

　　大人……您就别跟着陛下一起喊了！知道您和陛下感情深厚，在贵族教会眼皮子底下也要成为那什么“帝国脆弱绳结上多出来的人”，为爱硬刚大半个帝国也是真的帅……

　　但是求求了呜呜呜，小声密谋完赶紧撤行吗！

　　小杜桑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生怕再待着听到他们俩又说出些更致命的东西，又不敢直接出去面对外面疾风骤雨的气氛……希尔大人好像是军官出身吧……会用剑吧……会客室里好像有装饰剑吧……现在出去他正在气头上，会可能反手砍一下自己吧……可能吧……

　　慈悲的宽宥的万能的神明啊！

　　愿您的荣光照耀在世人身上！

　　让悲惨的小杜桑隐身吧！

　　瞬间移动也不错！

　　时间倒流也行！

　　但很明显，神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之一，几乎是下一秒，门外传来迪伦冷冷的声音，夹杂着冰凉的锋芒：“谁？”

　　我我我，我没发出声音啊怎么就！！

　　小杜桑被吓得一个激灵，茶杯脱手而出，撞击上小几发出重重的脆响，在他骤停的心跳声中，碎成晕在长绒地毯上的湿痕。

　　希尔大人却没有立刻进来，面前茶室的门依旧紧闭，小杜桑却已经想象出剑随着门被踹开出鞘的场面了。

　　在这短兵相接般的瞬间，极度的慌乱中，小杜桑手脚冰凉，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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