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声在夏

　　齐夏和我住已经两周了，我在学校这边的进度也很顺利，可能真的是应试教育的功劳，我对这里课业的完成度很有信心，齐夏和我住以后，几乎每天都会回家，朝九晚五——医院的生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悠闲了？他甚至经常带我出去旅行，每天需要给他送饭的生活一去不复返，偏生找我残的时候奴役我，我合理怀疑齐夏其实是一个潜在的施虐狂。

　　我每天课程排的很满，因为我修了不止一个专业的课程。我每天在工程，建筑，金融之间来回奔波，思维在理性感性之间来回切换，齐夏对我这种集理性与感性一体的脑回路很感兴趣，经常让我做一些他自己做的恋爱脑小测试，不过对测试结果我是无法直视：“你的爱情是甜蜜的！热恋中的他，会时不时轻轻摸你的头发，当你们分开一小会儿，你都会想起那个身影，那个味道…”、“你的内心其实十分奔放狂野，追寻着刺激快乐…”、“你的爱情之路不是很平坦，因缺乏沟通，很容易产生误会，要架起头痛的桥梁，哦不，沟通的桥梁…”

　　…喂，至少把内心想法删一删啊。

　　日子过得安逸又舒适，我们经常去周边转，齐夏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几乎每天都会写日记；每次出去玩还会做手帐。当然，他可算是逮着了我——他以前手帐很多时候都是粘照片或者胶带，很少自己动手去画，而现在他有了一个免费劳动力。

　　我本是拒绝的。奈何真香定律适用于任何人。

　　我磨不过齐夏，并且，我也是一个该死的完美主义者，在我帮他画了一次之后，齐夏就有了新的逼迫我的招数——他会自己画，当然是把整个手帐都毁掉的程度。齐夏是个极有艺术细胞的人，从他的审美，乐感都能看出来，但这人，他对于自己的作品，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当然，这可能是他逼我帮他画画使出的招数，可惜，我还挺吃他这套。于是他开心的去买了纸张，有一天把我拉到H大的一间仓库去——看上去是仓库。

　　那里面别有洞天。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铁盒子的集成仓库，红棕色的铁锈颜色看上去像个违章建筑；大门喀喇一声拉开，水泥，金属，砖墙——工业风格尽显。仓库有两层，一层是各种展，学生们在一层做了不少设计，使得各种主题的作品与整个仓库的设计总能做到相合，却肆意展示着自我。

　　齐夏带着我慢慢往里走，我仔细的看着，有时感受到思想的碰撞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学生在设计每片区域时，肯定都在考虑协调性，一层的每个区域之间的融合过渡都十分自然，而其中有一片区域又是特别的——整个展区都被阳光照到，上面都是玻璃，我一进门以后便注意到了这篇区域，我回过头看看整个仓库的设计，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原来整个仓库的设计都是为了突出这片区域，而这一块儿放的作品可能是整个仓库中最出彩的了。

　　再往深走一走，便是拼接成的回旋楼梯，二楼是回型设计，是学生们创作的地方——绘制，焊接，烧制，一应俱全，回型的中间可以看到一楼的展，能看到特别展位的全貌，这样的话，特别展位的设计就可以上升的二层或更高了，有了更多的发展方向，真是展现学生奇思妙想的绝佳平台。

　　学校每个工作室或个人都可以参与仓库每个月举办的“特别展位的争夺战”，这是一次奇思妙想的碰撞。齐夏说有时候特别展位反而不会成为大家争抢的区域，有时大家更倾向于和大家一起设计其他区域的展位，毕竟这样更加有趣，还能和不同的人一起构图。

　　我和齐夏来到二楼，他带我走进一间放着很多布料、皮质材料的房间，和绘画教室之间是通着的，他拿了几种材料之后又带我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还有工作台。我们开始了今天的主要任务：做速写手帐的本子。

　　他打开背包，有绘图纸，水粉纸，还有素描纸，工作室里有裁纸机，还有一些古老的压平工具。他把所有类型的纸张都裁成一样大小，折制好码在一边，用笔做好记号，在标记好的地方扎出小孔，接着他又拿起材料室的特制线，那种线和普通的线一样柔软，却异常坚固；不同类型的纸张集成的几本小本子在齐夏娴熟的缝纫技术之下，合成了成型的本子。他预先选好了笔记本外皮的材料，并和本子装订好，然后把本子压在了压平工具的下面。

　　“现在我们一起来设计封面吧！”齐夏笑嘻嘻地说，“两个人一起设计才有意义！”

　　“一厢情愿。”齐夏在一些事情上的执着让我的内心感到甜丝丝的，但又痛苦。我的自作聪明让我们陷入了更深的矛盾，我想逃开，想结束我的错误，但齐夏已经不给我机会了。他无视我的拒绝、冷漠，固执的坚持着。我无奈，只能默默想着，这样毫无回应的关系是不会长久的，齐夏顶多坚持几个月，他就会慢慢放弃了。

　　.

　　可惜，我错了，并且错的离谱。

　　我看着办公桌上前往A市的调令，摸了摸脖子上的的戒指项链，那是齐夏和我一起做的，那个戒指，是当时和我一起来的，一天我把它戴在手上时，齐夏气呼呼的说要给我做一个项链。

　　我轻轻笑了笑，想起当时做这条项链时，齐夏那不甘心又坚持的小表情。他后来又做了很多小玩意儿给我，我都很喜欢，有手机壳，手链，袖口什么的。

　　我在马兰六年了，齐夏对我一如既往。他和我去各地写生，在葡萄庄园笑闹，玩各种惊险刺激的运动，齐夏无视我一切形式的拒绝，日复一日的坚持。

　　在清晨里，在落日下，在海浪边，在悬崖上，在大海中央，在无尽沙漠，我的心里不止一次升起了：或许，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而这一次调令，或许就是一个抛去过去，面对新生活的契机。

　　沃温，是M&M在西洲总部的总裁，和我是校友，我在校时就能得到去M&M工作的机会完全是与沃温结缘。

　　那是沃温生命中的低谷时期，他与他太太在校园里相遇的地方准备分开，当然，我那时并不知晓他们是谁，他们在经历什么，我只看到了他们眼中浓烈的不舍。他们在P大的桥上凝视许久，我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寻找灵感时，一眼便看到了他们，那炽热的爱意，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到他们，他们就那样在桥上看着对方，看着远处，留恋着对方，那么久，久到我都完成了一幅画。我收拾了画具，看了看手中的画，还是走到了他们身边，结束了这片悲伤。

　　沃温因此与我结缘，后来我在学校几次见他，他指导我很多建筑方面的知识，我最终决定去做建筑，受沃温很大影响，在他和老师的帮助下，我无视年龄的限制，设计建设了全西洲最美的歌剧院，他也代表M&M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齐夏知道后我准备去工作愣了愣，转而又笑了：“鸣，你很棒，被青睐很正常，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好哥哥给了几块儿很好的肉眼，今晚来庆祝吧。”

　　.

　　我在M&M算是空降，M&M不乏有才华的人，还好我能招架住他们的试探，沃温也给了我足够大的空间展现我们的奇思妙想，工作项目有时进展很不顺利，齐夏会带着自己做的饭来公司找我，这个时候是大家加班也会开心的时间——齐夏会带着私厨来，公司就成了一个小型的Party现场；齐夏便拉着我关上办公室的门监督我吃饭，并轻轻按着我的肩。齐夏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让我们公司的员工喜爱他超过了沃温；沃温对此很不服气，有段时间我们的福利简直让所有同行侧目，这都要归功于两个幼稚鬼悄悄较劲。

　　沃温夫妇和我们一起出去旅行过几次，沃温一开始很看不惯齐夏，原因就是沃温的夫人对齐夏有着莫名其妙的妈妈爱，沃温，醋了；但不得不提，齐夏到底是招人喜欢，他的细致，他的共情能力，他永远让人开心；这点就算是齐夏的父亲也无法否认，虽然他固执的认为这是齐夏蠢的缘故。

　　齐夏很真，他对每个人都是很真诚的在交往，认真对待每一个他接触的人。不得不提，有时看着他笑得开心的脸，我无法克制自己心中升起一些独占欲，齐夏睫毛弯弯，嘴角翘翘的样子已在我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鸣，你看下这个设计！”May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接过文件，内线电话响起了，沃温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

　　我最终决定去A市。

　　沃温提前给我放了假，我在回去的路上买了点食材，时候还早，齐夏不在，我准备久违的展示下自己的厨艺，我把肉腌制起来，看着胡萝卜玩心大起，晚上齐夏看到一定会夸我的雕刻技术有所进步；唱片里是古典乐，齐夏配了绝佳的音响，但我们都很喜欢这种唱片播放的氛围感。

　　回去以后应该会比较熟悉，能够想起些什么吧，有时在这边干一些事情会突然觉得很熟悉，有时也会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回到A市说不定能想起什么，如果能找到我父母就更好了，我想让他们见见齐夏；即使被遗忘的过去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是我是可以改变的，当然，这种改变完全是齐夏缘故，我想和齐夏一起面对我的过去，他让我有勇气回到A市。齐夏尽他所能在这六年对我好，我的冷漠对齐夏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竭尽全力散发热烈，无怨无悔的六年谁能给我呢；齐夏没有安全感，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安让我从无视到不愿忽视，我，越来越不愿意让齐夏伤心，我想要，填补齐夏的寂寞。

　　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齐夏，愿意和我去A市吗。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夏也并不是什么简单家庭的孩子，他的事业，家人都在马兰，他真的愿意和我回到A市吗。我有些无措，如果他听到我想要和他一起去A市，他可能就明白我的心意了…这样他不愿意去的话…我该怎么办？色1诱他吗…或者重新考虑下调令好像也不是不行，在马兰的生活也挺好的；但应该不会拒绝的吧，如果他不愿意，我至少要知道不愿意的原因，但是我这样把齐夏带走，会不会太霸道了…如果他愿意…我看了看布置的餐厅，今晚气氛应该也还不错…如果他知道了我的想法，会不会太激动，今晚会不会…

　　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齐夏的眼睛——他迷离的桃花眼，睫毛轻轻颤着，他眼睛里写的是欲望，脸上的红晕，狼狈；齐夏很少在我面前展现出那一面，我见到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有一次齐夏说想去采蘑菇，我们在森林游荡两天，遭遇了熊战士，我知道齐夏的身手是好，但是依旧紧张，我看着齐夏陷入僵局，下意识的去动作；于是齐夏借着我搏来的机会成了猎熊人。

　　事后他发了很大的火，我明白，因为我的举动着实危险，齐夏冷着脸的样子真的很别扭，他晚上烤了鱼和肉，做了汤来暖身子，我第一次被齐夏凶，回不过神，他也不说话，就只是把热汤还有食物放在我面前，就窝在熊尸体旁了；我看着热乎乎的汤，齐夏没有吃饭，我们没有找山洞避寒，可能就依偎着熊睡了；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铺的“床”剩着一个空位，后面是熊挡风，前面是温暖的齐夏。

　　我走回去喝了汤，吃了鱼以后，带着肉，窝进那个空档，齐夏背朝着我，我抓了他的衣服，“齐夏，转过来。”齐夏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转过来了，但依旧闭着眼睛，我觉得有趣，他的眼睛微微动着，我往前凑了凑，呼吸蹭了他一脸，我轻轻摸着他的脸，齐夏被吓到了，他睁开了眼睛，我却严肃的对他说，“闭眼睛。”

　　他嘴巴张了张，但最终没说什么，还是闭上了眼睛；我拿起一块肉，让他闻了闻，我便放到自己嘴巴里，“你手艺真好…”我们离得很近，我能感受到齐夏的呼吸变得急促，抬眼看看，光线有些暗，我碰了碰他的耳朵和脸，有些烫，“好烫，齐夏，你发烧了吗…”

　　我又拿了一块儿肉，送到他嘴边，他依旧闭着嘴巴，我便把手移到他唇缝，他的嘴巴有些干，破皮了，我坏心眼的按了按他破了的地方，齐夏也不说什么，他并没有把嘴巴闭紧和我较劲，我抵着他的牙齿，他的舌头碰到了我的手指，我微微警告他，“舌头老实点儿，齐夏。”

　　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我撑开着他的牙齿，把肉伸进他嘴里，“齐夏，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吃，听见了吗，不许咬到我。”齐夏脸上的温度好像把周遭的空气都燃了起来，喂了他两块儿肉以后，我看着齐夏乖乖的样子，真的忍不住想要欺负他——我把手指从他牙齿边拿开，碰过他的舌头，蹭着他的上颚，摩擦着；可能每个人的上颚都是那样，并不平滑，我正感受着他上颚以及靠近牙齿的地方时，齐夏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能说是抓，他的动作很轻，他也没有听我的话闭上眼睛了，我看到他半眯着眼，脸上是情欲，是隐忍；他轻轻吻了我的手背，窝在我的脖子边，嗓音低沉，“鸣…我只是害怕。”齐夏不是圣人，也会产生欲望，他尊重我，但也沉溺于我，对于我的捉弄，他也照单全收，他窝了一会儿，起身去弄汤，我碰了碰自己脖子动脉，跳动得好明显。

　　.

　　我们之间过于暧昧。

　　可当我每每迷失于齐夏眼睛里的时候，那枚戒指总是泼给我一桶冷水，让我清醒过来。

　　有时我看着他被我推开后，短暂失神的眼睛，他又很快打起精神的样子，不给我压力的毫不在意，我心脏钝痛。我知道自己玩脱了，但已经无法挽回，我知道齐夏在意那枚戒指，在意我的过去，之前我固执得不给齐夏肯定的答复，不给齐夏一丝安全感，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坚持些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过去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诱惑着我，可打开它又会是一场灾难。

　　而现在，我看着进门的齐夏，看着他的笑颜，心里想着的只是：见鬼去的戒指，去他妈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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