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好不容易天晴几天，夜半一阵大风刮过凌晨又飘起小雨，早上爬起来看地面已经积了水，方垚的膝盖跟着雨势发疼，每天裹着毯子除了教室和厕所基本不出被窝，贺子秦笑话他要长蘑菇了。

　　方垚不以为意，比起发霉长蘑菇，他更担心膝盖。

　　谢文毣和周裴依旧早出晚归，方垚依旧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只是提了两嘴让周裴收红包，未果后便不再说起，四个人各忙各的，熟悉也陌生。

　　周五预报多云，直到中午雨才停，露出湛蓝的天和层层棉云。

　　教室空调正对后排，方垚热得冒汗，顶着张通红的脸听贺子秦胡诌，被迫虔诚。贺子秦说：“我最近在研究星座，十二星座象征心理，代表一个人的先天性格和行为表现方式，是有科学依据的，两千多年前古希腊人……”
　　“像你们巨蟹就是水象星座，水象星座的人一般都善良，共情能力强，比其他的星座都细腻敏感，最关键的一点——爱哭，你想想，连星座都是水做的，可不使劲哭吗？”说完他转头看向周裴，问道，“你什么星座？”

　　周裴面无表情：“天蝎。”

　　“……”贺子秦干咳两声，拉紧方垚的手小声说，“千万别惹天蝎男，他们报复心和占有欲都贼恐怖。”

　　话音落，周裴凝神看来：“你声音大点。”

　　他个高又时常冷脸，别说胆小的方垚，连贺子秦瞧了都发怵，屁话不敢多说，先道歉，然后麻利封起嘴巴换位置远离他。

　　他刚挪窝，周裴便坐过去，为天蝎座辩白：“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俩人各说各的，倒是把方垚夹中间用火烤，他能怎么办，只能尬笑：“好。”

　　怕他对自己有看法，周裴想尽办法转移话题，扯完星座扯道教，最后竟荒唐地说起手相，神棍贺子秦一听来了兴致，蹦跶着要学技术。

　　周裴说得口干舌燥，全拜这小子所赐，板着面孔说：“你中指下方那条线是生命线，没连接成一整条，说明你命短，可能会遇上突发事故。”

　　贺子秦深信不疑，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忙问有没有逆天改命的办法。

　　“多行善积德，少说话。”周裴煞有介事道，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吓完大傻子，周裴想起旁边的小傻子，突然起了坏心眼，“你会看手相吗？”

　　方垚摇摇头，坦诚道：“不会。”

　　“我教你。”周裴试探性捉住他的手，见他往回抽了一下没抽走，大胆地加重力气握住。

　　方垚急道：“我不……”碍于上课，他没好意思使劲，猛地被人攥住手腕，慌得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我不信神佛，你别……”

　　周裴充耳不闻，兀自摊开他的掌心，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掠过纵横的线条，薄唇轻启，半是真话半是假：“35岁之前看左手，35岁之后看右手，你左手生命线很长，说明你会长命百岁。”

　　“五指饱满丰润，说明六亲和睦。”

　　“中间横跨长线，说明是断掌。”他忽然弯下眉眼，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有些刻意地加重咬字声调，“断掌——旺夫。”

　　他离得很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方垚感觉像是被蚂蚁啃噬了，从手掌到心尖酥麻一路，尤其那句旺夫更是戳中了神经，不止脸蛋，此刻就连耳垂都红得泣血。不待他继续，方垚急急忙忙抽回手，说什么也不干了，偏过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板下面。

　　下了课方垚第一时间冲出教室，头也不回地狂奔，前排的谢文毣感觉一阵风刮过，抬头隐隐约约看见熟悉的背影，疑惑道：“他腿不疼了？”正想着，身侧走过抱着书笑而不语的周裴，以及神神叨叨许愿自己多活几十年的贺子秦，谢文毣愣了几秒，看看手中的马克思，有种青天白日见到鬼上身的错觉。

　　这三人怎么回事？上个课还上出毛病了？

　　方垚担惊受怕不敢回宿舍，抱着书在学校晃悠一圈，吃完饭溜进实验室学习，看似在做笔记，实际本子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回过神来一看，中间还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的“旺夫”。

　　方垚脱口而出一句带植物的脏话，顶着张爆红的脸回身看了下四周，幸好附近没人看见，赶紧拿笔一顿乱画给涂黑。

　　心里乱得像毛线球，越急越烦，越烦越找不出源头，循环往复成了打不开的死结。

　　拿起烧杯时他想，给学姐学长递工具时他想，做错步骤挨批评时他想，想来想去思绪飘远，在一声声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里又记起那个莫须有的监控。

　　难不成周裴真的在监控他？连他的性取向都知道了？还是说只是巧合？可这世界上那么多巧合，怎么全让他撞上了？

　　方垚想的脑仁疼，眼下四处摸索也找不出异常，心情顿时更加烦躁了，加上被学长劈头盖脸骂的不好意思，干脆端着实验器皿去角落清洗。

　　学长唱完黑脸正在气头上，拉不下脸去哄，支使同组的学姐打探情况：“舒绾，你去看看那小孩怎么回事。”

　　“闲的你。”舒绾翻个白眼，身体却照做不误，走过去挨着方垚倚在水池边，头顶的白炽灯光射下来，衬得她唇红齿白，“今天下雨怎么还来做实验？”她问，却不带称呼，葱白手指缠绕着一缕长发随意拨弄。

　　方垚想得入迷，猛地听见身旁人说话吓得一激灵，手一松，烧杯在水池颠了两次险些葬身。

　　舒绾哭笑不得：“我有这么吓人吗？”

　　眼前人漂亮、端庄、温柔，星眸潋滟，可惜方垚不熟，想半天叫不上名字，索性喊一声学姐蒙混过去，回道：“不、不是。”末了，补充道，“我今天没什么事，想着来学习一下。”

　　“学长的话你别当真，他性格就是那样，干什么都着急，主要也是怕你们以后吃亏，你们现在是学习阶段，以后做课题实验的时候接近尾声一旦做错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明白吗？”舒绾语重心长地说，瞧他一副心里有事的模样，主动提议，“吃灌汤包吗？学姐请你。”

　　方垚原本就做错事，怎么好意思再白吃白喝，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舒绾说：“那你请我？”

　　“……”方垚咬咬唇，好半天憋出个不情不愿的“也行。”

　　出实验室天半黑，舒绾骑一辆粉色电动自行车，后面载着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方垚。车身小而窄，后背空荡荡没有可靠的挡板，方垚摇摇晃晃生怕连人带车摔下来，一双长腿憋屈得弯在巴掌大的踏板上。

　　傍晚食堂人少，不到十分钟就能取餐，方垚一并端两份灌汤包，跑前跑后拿筷子和小碗，最后恭恭敬敬地说：“学姐，你还吃什么吗？”直到得到否定回答后才敢落座，面对面无声地嘬汤包。

　　舒绾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垂涎她外貌的，有喜欢她性格的，但像眼前这般提防她的，方垚还是头一位。她有些想笑，筷子戳开汤包的皮，肉香四溢，她单手托腮声音轻快：“有女朋友吗？”

　　方垚被汤汁烫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来正盯着碗里犯难，闻言唰一下抬起头，满脸问号。

　　看来没有。舒绾挑眉，心里大概摸清七八成，随口胡诌道：“我有个舍友挺漂亮的。”她说话留一半，剩下的留给他意会，聪明人不必说，笨的人说了也没用。

　　方垚反应过来，感情是在给他做媒？摆摆手，他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舒绾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追问，两人默契得一同沉默低头吃饭。

　　忽然，头顶一片被笼罩住，视线一暗，抬头的同时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学姐，好巧啊。”

　　来人逆光而站，穿一身利索的运动装，手持黑色相机，模样看不太清。

　　舒绾邀他坐下，三两句寒暄过后向方垚介绍：“他和你一级，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

　　他说：“你好。”

　　他个子很高，即使坐下也比方垚高半个脑袋，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五官十分立体端正，说话时密长的睫毛轻颤，像一把小扇子。

　　是标准的好看，甚至还有点眼熟。

　　方垚没想起来像哪个明星，梗着脖子回了个强行挤出的笑容：“你好。”

　　“我叫裴静深，学编导的。”他伸出手示好。

　　不止眼熟，连名字都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

　　修长大手悬在眼前，方垚却觉得像玫瑰花的刺，他搓搓手心的潮湿，有些局促，半晌，在两人的注视下动作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下裴静深的，而后快速收回，声音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下：“我叫方垚。”

　　裴静深勾起唇角，明眸皓齿染着笑意：“我知道。”

　　见方垚不接话，舒绾出来缓和气氛：“需要拍照片可以找他哦，报我名字打八折。”

　　裴静深揶揄：“我都成你免费的摄影师了，现在还要给打八折啊？”

　　舒绾除了大学生的身份私下还是个美妆博主，社交平台算起来好歹有几万的粉丝量，每月会接几单商务广告，和裴静深结缘是因为他刚好在学校小有名气又喜欢找人练手，而她急需摄影师拍照，两人一拍即合。

　　方垚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默默吃着灌汤包，思考等会儿回去如何面对周裴。

　　刚咬下一口，耳边响起裴静深的声音：“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

　　“噗呲”

　　汤汁四溅，方垚叼着半只灌汤包错愕地抬起头，迎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他听见对面的人说：“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