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初恋

　　程赋的身体一僵，瞳孔中的光一点点消散，那神情让徐青涟想到两人分手那天的程赋，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心如死灰。

　　不过那天她还没有这种想法，只觉得程赋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人心寒，现在仔细想想，程赋那天的状态也不对劲。

　　她是第一次听程赋提起他的家人。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所有的家长会程赋的家长都没有来过，只有高三他成人礼那天，有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来陪程赋走过了成人门。

　　程赋叫他哥哥，但除了高挺的鼻梁，两人长得并不十分像，而且据徐青涟所知程赋是独生子。

　　那人只在学校待了一会儿，典礼没结束就走了，徐青涟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他和程赋在教室门口说话，男人惨白的嘴唇和有气无力的笑容。

　　秦坦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段时间程赋失联的内情，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两人之间的氛围紧张，四周冷箭暗藏，他怕自己稍微说错什么会带来更不好的影响。

　　但他如果什么也不做，两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势必会将对方推得越来越远。

　　“瞧你们这事弄的，谈不成恋爱可以当朋友嘛，都是同学，在大学里还能有个照应。”

　　秦坦故作轻松的语调没能缓解现场的气氛，程赋还是低着头，不知道是盯着地面还是桌子，恨不得钻进地里似的。

　　徐青涟表情凝重，挺直腰板，半步不肯退让。

　　不远处桌上的几人也注意到这边严肃的氛围，杜箬皱着眉大有要冲过来的架势，被身侧的方芜拉住，这种情况下外人的闯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秦坦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干涉他俩的事情，但他离得最近，吧台门又被程赋堵着，想溜都不行，秦坦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了可以转移话题的事情：“啊对了，程赋你的画画本还在我这里呢，上次落在这里忘拿了。”

　　他附身在抽屉里扒拉出一个牛皮笔记本，拍到桌上，声响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哈哈，我们程赋不仅唱歌好听，画画也不错的。”
　　秦坦伸手在书面上点了几下，示意两人快来看。

　　徐青涟想起开学前卢和光说起过程赋的画画本，心底好奇心作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翻开了其中一页。

　　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但徐青涟还没开始尴尬，就听见秦坦“哦哈”一声，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笔记本上是铅笔素描的半身照，画上的人宽松的背带牛仔裙，半边扎着麻花辫，两只手抬起来扎着另外一边，神色有些慌乱，却娇嗔可爱。牛仔裙的背带上别着编织发卡，铃兰向日葵小玫瑰，别了一大串。

　　秦坦解释道：“我真没看过。”

　　徐青涟粗略翻了几页，默默地合上，把笔记本拿在了手里：“反正已经没用了，我就拿走了。”
　　侵犯她的肖像权，她有权力拿走的吧？

　　“好。”
　　程赋还没从她刚才的话中缓过劲来，留恋的眼神在那本笔记本上掠过，转身进了后台。

　　秦坦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他对徐青涟说：“唉，你们俩……你跟我透个底，你真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钱转过去了。”
　　徐青涟没回答，返回到座位上，把笔记本放到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你们聊什么了？”杜箬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小声说，“我好像听到程赋提他爸了。”

　　高中三年，她可从来没见过程赋家长。

　　“算了点没算完的帐。”
　　杜笺他们还在，徐青涟没有直说。

　　方芜见状提起别的话题，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六人其乐融融，待了半个小时左右，徐青涟便打算回宿舍。

　　“待会儿还有演出，听说老板请了三花乐队的主唱，我想听听。”方芜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杜箬：“那你陪着白枝一起吧，我们出去逛一逛，晚上来接你们回宿舍。哥，你呢？”

　　最后一句虽然是在询问，但语气不善，似乎在警告杜笺别跟过来，杜笺也很上道，指着姜温明说：“我和学弟聊会儿天。”

　　有了独处的机会，徐青涟跟着杜箬来到商业街围墙之后，趴在杜箬肩上小声啜泣：“我感觉我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对程赋？”

　　“这才哪跟哪儿，你想想你们分手那天！”杜箬语气严厉，拍着她肩膀的力度却很温柔。

　　“那段时间我很难过，但是我刚才发现，程赋好像比我还要难过，你知道吗，他刚才说是他爸把他手机摔了……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父母，我爸之前和班主任一起家访，发现程赋是自己住的，三年……你骂我吧，我觉得我恋爱脑……”

　　“……”
　　杜箬骂不出来。

　　如果没有徐青涟，程赋对她来说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高中同学，她从没来深入了解过程赋，从表面上看只觉得这人拽得很，天才多少都心高气傲。

　　他们班那些好事的男生，曾经背着徐青涟偷偷跟她讨论过程赋，男生们经常去彼此家串门，约着打篮球，但程赋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羡慕程赋的优秀，也嫉妒他的特立独行。

　　在杜箬心里，程赋这么个“孤傲”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亲手扒开了自己多年的伪装，把他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拿给徐青涟看。

　　他或许是真心想挽回徐青涟的。

　　杜箬意识到这一点，但也不会告诉徐青涟，在她当局者迷的情况下，身边人的态度会影响她的判断，不管程赋身上发生了什么，徐青涟才是她的朋友。

　　“我不骂你。之前都说了，失恋哪有那么快能好，而且你喜欢他这么久，现在又老是遇见，会动摇也是正常的。但咱们才刚开始上大学呢，你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体验过，先把他扔在一边，过段时间再看，或许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

　　徐青涟哭了一会儿，眼泪止住了，眼圈已经哭红了，她把那本画画本拿出来，一页页翻看：“这张是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他来妈妈的花店买花，结果撞见了我，我当时连头发都没扎好。”

　　“有点印象，阿姨是不是还送了你们一人一束花？便宜那小子了。”
　　翻到下一页，就是那两束精心包裹的花朵，橙色玫瑰与白色的洋桔梗，手捧花的大小，精致漂亮。

　　杜箬啧啧两声：“程赋还挺喜欢记录生活的。”

　　再往下翻，画面就有些乱了，像是在急促的情况下画的，潦草中带着凌乱的美感，十几页之后又恢复了正常，偶尔是徐青涟的背影和侧脸，也有一些花草树木。

　　来到最后一张，是一只手，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手掌宽厚，像是描着手画线，又经过了细化。徐青涟把手放上去比划了一下，这只手比程赋的要大一些。

　　那只手旁用铅笔写着一句话：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虽然这话是钱钟书先生说的，但出现在这里还是挺渗人的，十八.九岁大好年华，什么生啊死啊的，呸呸呸。”杜箬把本子合上，塞进徐青涟包里，“别看了，咱们逛街去。如果你想去看画的话那边有个画展，公交车几分钟就能到，走走走。”

　　……
　　徐青涟逛完回来，天已经黑了，NONE酒吧的氛围热烈，从玻璃窗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两人没再进去，在外面找了个地方等白枝和方芜。

　　白枝兼职服务员没空陪着方芜，知道她们来方芜便从里面出来，右手在耳边不停地扇着：“空调房里待的时间长了，一来外面还挺热的。”

　　杜箬：“你出来干啥，不待在里面凉快？”

　　“酒味太重，幸好老板不让抽烟，不然更难闻。”方芜坐到徐青涟身侧，身上的红色吊带裙惹眼，有个眼镜男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方芜伸出中指，方言骂道，“看你爹呢？”

　　眼镜男一愣，骂骂咧咧地快步走了。

　　徐青涟拘谨地坐直：“学长他们呢？”

　　“杜箬他哥回学校了，说实验室有事儿，那个什么讲文明懂礼貌还在里头坐着，跟老板聊天呢。我看这老板情史很丰富啊，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他正在讲他第八个女朋友。”

　　徐青涟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挺丰富的。”

　　方芜看着她，上挑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那个驻唱，程赋，好多小姑娘要他微信呢。”

　　徐青涟僵直身子：“哦。”

　　“他都拒绝了，说他有女朋友。”方芜笑得开怀，“咱们涟涟挺倒霉，都分手了还要被拿出来当挡箭牌。”

　　“可能他还有别的女朋友吧。”徐青涟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直勾勾地对面NONE招牌上的白色茉莉花，像在发呆。里面热闹非凡，外面稍显冷清，热风把人的思绪全吹乱了。

　　方芜笑了几声，把头搭在徐青涟的肩膀上，哼起了歌：“愿为你追逐，随你停泊，无边花田请为我留下一朵~”

　　徐青涟静静地听着，旋律开始在脑海中循环播放，这词她刚看过的，在程赋的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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