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窄路

　　最后还是从背包里扒拉出一条新的。
　　浅灰色，纯棉。
　　不算紧身的三角。
　　总的来说纯情占了大半，剩下的意味还挺骚。
　　陈驰把裤子递了过去之后，又往里边儿翻了翻，确定了一下资产里面剩余的内裤资源就只剩三条。
　　边上的狗崽已经喝了宋北生刚刚烧的热水兑凉白开，这会儿已经睡得像是冬眠，人在边上都不带醒一下。
　　他听着后边儿开门关门的动静，估摸着人已经出去拿了挂着的T恤和休闲裤，回来把衣服穿得差不多了，才把头重新转回去。

　　“你……”宋北生开口说了一个字儿。
　　“给我咽回去。”陈驰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指了他一下，“刚刚那事儿就给忘了，它就没发生，别他妈出去提。”
　　“不是。”宋北生低头笑了笑，“我刚跟达达说了，让他明天早上跟你一块儿上河头市场那边儿买点日用品，他会开辆车过来，你人去就行，但是八点之前得回，不然房东没法签字。然后我醒了就把狗拿去打疫苗，顺路上店里打了合同放这儿，之后就把屋子收拾出来，有时间的话再出去给狗搞证明。”
　　“哦。”陈驰稍微稳了下情绪，“隔壁是刚搬没多久吗？”
　　“刚搬了三四天。”宋北生说。
　　“那还挺……无缝的。”陈驰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又问了句，“之前那个租户，没有什么异常爱好吧？”
　　“比如？”宋北生偏头看了他一眼。
　　“带色儿的，带钱的，带脑子有坑的。”陈驰说，“再比如什么传染病刺激性药物，或者认识一些过激行为异常人之类的……还有件事儿，消毒你能负责吗？”
　　“我就住你隔壁。”宋北生说得很简单，但是很有说服力。
　　陈驰挺轻的啊了一声，宋北生又说了句。
　　“连墙带走廊。”他说着比了一下，“就三米。”
　　“那能听见声儿吗？”陈驰问，“说话的？掉东西的？狗叫的还是核弹爆炸的？”
　　“你就是核弹爆炸时候炸出的泥点儿捏成的人是吧？”宋北生给说的乐了一下，“咱们女娲一般弄不出你这种玩意儿，洋腔得很。”
　　陈驰也笑了下，说了句行，信你。
　　“那就晚安。”宋北生说。
　　“……”陈驰看了一下地板，把包往床头柜那儿又挪了点，“你房间里有两床被子吗？”
　　“有啊。”宋北生往上掀了一下盖在腿上的棉被，“这儿，底下还一床垫的。”
　　“我是说给我睡的。”陈驰说，“清洗费可以另说。”
　　“有。”宋北生点了点头，把被子再往上掀了点，言简意赅道，“这儿，底下。”

　　陈驰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把踩着后跟儿的鞋往地上蹬了下，坐在了床的边上。
　　这张床其实挺大。
　　应该是有一米六，睡下两个人很够。
　　其实再小也能睡，以前寝室里那一米的床板照样能挤下四个人围着喝茶，旁边墙上还能题个行草的《厚德载物》，川子没事儿还能唱个老家变脸的活儿。
　　虽然老爸经常说他娇气得不像话，但是也真没到那份上，陈驰承认自己以前豌豆公主打车的事儿也没少干，车里熏香味道不对都不肯上。但是这块儿他是真不挑，床板能睡就行，不是非得天鹅绒。
　　主要问题不在基础设施，在跟谁一块儿。
　　宋北生不是别人。
　　是他认识了不到一天就直接特直白的看完了人家鸟样儿的人。
　　而且长得确实很帅。
　　哪哪儿都是照着他的心意长，骨相里的凌厉和温和融合得恰达好处，帅得不像话。
　　但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合适。
　　陈驰觉得自己对宋北生倒是真没那个意思，但也真就没对方那么从心到身都坦坦荡荡。
　　他这边儿还在琢磨，宋北生估计是酒劲儿上来了，困得厉害，直接撑着他后边儿的床板附身凑过去关了灯，然后说了句早点睡。
　　“……嗯。”陈驰应了句，在一片黑里点了点头，“行。”

　　躺下来的时候还是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陈驰听着边上宋北生逐渐平缓的呼吸，庆幸了一下还好房间里没有挂着那种老式的钟。
　　就那种平常不会注意，尴尬的时候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不然戏剧效果真的太足了。
　　老杨知道了估计又得开始笑半天……
　　操。
　　陈驰想着老杨听说他俩今天晚上这事儿可能会有的表情，没忍住乐了下，但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出。
　　实话说，老杨这人长相挺气氛的，时刻在帅和不帅中间游移。
　　每次他刻意用表情逗人的时候都特有意思。
　　算是见过的第一个真能把五官挤在一块儿的奇人。
　　边上躺着的宋北生这时候往这儿翻了个身，陈驰又稍微放缓了呼吸的动静，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全都没了，挺催眠的逼着自己早点睡过去。

　　“我已经把达达推给你了。”宋北生突然开口说了句，“明天你醒了直接加他就行，他知道你在这里。”
　　“……你还没睡呢？”陈驰问。
　　“嗯。”宋北生说，“想事儿。”
　　“哦。”陈驰说，“那你慢慢想，明天我起床的时候尽量动作轻。”
　　跟听着什么笑话似的，宋北生在身后笑了下，估计也是快睡了，声音比平常说话的时候要低。
　　……
　　怎么说。
　　宋北生的声线本来就好听，按照陈驰的欣赏偏好来看，现在就要更好听。
　　反正听着就……
　　就你丫的五湖四海三田二大爷！
　　陈驰把头往枕头里用力压了压，尽力压着那股想骂人的劲儿。
　　别你妈大半夜不睡觉笑了！笑笑笑！刚灌下去这么多的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请问！

　　现在脑电波骂人的功能还没进化普及，一片黑里透视着看人脸色的能力也还没锻炼出来，宋北生又显然是没够。
　　他跟没听出来陈驰话里的东西似的，自顾自接着继续往下说：“一块儿睡的情况下，想在我之前的起床基本是没可能，闹钟鞭炮什么的算作弊。”
　　“是吗。”陈驰低了声音，有点儿费劲的把左胳膊腿儿往右边挪了挪，不自在的随口应了句，“牛逼。”
　　“还好。”宋北生应得很不谦虚，“不过我一直挺奇怪，你眼尾巴那儿的那道疤是什么东西，刀划的吗？”
　　“……谁家刀直接堵人眼皮子上。”陈驰叹了口气，“是小时候摔了，然后长痂的时候一直去扣，扣多了就留疤了。”
　　“哦。”宋北生又笑了笑，“那你也挺牛逼。”
　　“反正你是一点儿亏都吃不了是吧。”陈驰乐了下，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吃亏是福这话你听过吗？”
　　“自己不吃的东西给别人吃。”宋北生说，“驰哥大气。”

　　陈驰听了这句之后笑了半天，笑到后来差点儿笑得没声儿。
　　他真觉得宋北生待在这儿实在屈才，去学学贯口上津门进修两年肯定是前途似锦。
　　不说十八岁登上央|视大舞台。
　　起码能出本《语言的艺术与运用》。
　　“我刚其实没想提那事儿，就是发现你喝酒好像确实不适应。”宋北生又开口说了句，“不过你也的确……牛逼，人喝酒上脸是上的脸，你是鼻尖。”
　　“是吗？”陈驰稍微琢磨了一下那是个什么状态，“很红吗？以前没人这么说。”
　　“其实也还好。”宋北生说，“一开始还没那么红，就眼睛那儿有点。我是后来洗完澡出来的那时候看你的鼻尖那儿就很红，而且还就红那一点，有点儿像那什么……”他稍微顿了下，然后又说，“摩尔庄园里面那个摩乐乐。”

　　陈驰从脑子里扒拉了半天，才想到了这个年代感挺足的名字，顺带回忆了一下它的卡通形象。
　　成吧。
　　也还行……
　　安慰到后来已经有点儿安慰不下去，陈驰给他气笑了之后又听他再说了句：“就是那个蓝毛红鼻子，穿个贼傻逼的牛仔服，听见救命会晕但是能变成乐乐侠的那个。”
　　“你还真是……”陈驰笑着说，“童年快乐啊。”
　　宋北生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角色的，小时候看人玩过的游戏挺多，但就这个记得最清楚。”
　　“我小时候也玩过。”陈驰说，“还玩过什么奥比岛小花仙拳王给女巫混什么药水来着……反正挺大一堆。”
　　“我小时候的话，整个地儿翻过来也就没几台电视机，五个小傻逼抢一台电脑，三个4399，两个7K7K，抢到最后基本上是两个两个打起来，剩下那个漏网的玩儿。”宋北生说着就笑了下，“特不要脸。”
　　“那你是玩的哪个？”陈驰问。
　　“不要脸的那个。”宋北生说。
　　“靠。”陈驰乐了下，“太出息了，哥。”

　　说完了这句，又等了一会儿，边上半天没了回应。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挺多东西，陈驰睁开眼睛看了眼宋北生，行，这就睡着了。
　　这会儿陈驰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困了，又有点儿冷。
　　估计是酒精开始往外散。
　　这个结论是在哪个视频里看到来着，当时他还因为这事儿跟老爸研究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什么达成了共识的结论……
　　想到了一半儿就彻底没了意识。
　　陈驰睡过去之前想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他老爸说的。
　　说的内容也没很具体。
　　反正就是那股子嗓音和老当益壮的劲儿，在脑子里荡气回肠了半天，经久不散，非常牛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且窗帘也给开了，直接就是大片的光照在了脸上。
　　很刺眼。
　　所以时间不会早。
　　陈驰感觉自己是用了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候，完成了从有意识无行为的残废变成了干坐着睁不开眼的残废，又花了大概一分钟的时候，把眼睛给睁开了。
　　房间里这会儿挺空，视线范围里没一个活着的东西。
　　卫生间的门。
　　靠墙桌。
　　衣柜和衣服架。
　　床边的毛毯。
　　被子外边儿露着的脚丫。
　　……
　　哦。
　　陈驰一边为这个称呼开始觉得乐，一边稍微动了动脚趾。
　　这个活了。

　　等醒得差不多了，陈驰拿过手机看了眼。这会儿已经下午两点半，也就是说他被流放到这里，算是彻底过了一整天了。
　　啊……
　　陈驰看着手机页面，半天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把王达的添加申请给通过了，设置好了备注就丢了手机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洗脸一通完事儿了之后，王达已经发了挺多条信息，陈驰边把脚踩进鞋子里，边看了看其他发来信息的人。
　　有川子。
　　有高中的几个还在联系也有他爸号的同学。
　　有因为没改备注，还没被老爸删掉的远房表妹。
　　还有几个不知道谁的健身房教练和服装店店员之类的群发人士……

　　陈驰穿好了鞋，往毛衣外边儿又套了件外套，把衣服之类的拿了出来之后，背上包经过小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宋北生留在那儿的小纸条给带在了身上。
　　纸条上就仨字，中间的字儿还特大，纸估计是打印店里随手撕的白纸，那手感中小学生应该都是熟悉的。
　　内容还特幼稚。
　　字迹看着跟刚刚打出来照着写上去的鬼画符没什么两样，歪七扭八笔画凌乱结构散架，能认到全凭别人的文学素养。
　　宋北生就在上边儿一笔一划的写了一句。
　　我赢了。

　　陈驰选择性的回了几条消息，回的过程中想到这三字儿又觉得好笑，所以就边打字边往外走还边笑，中间还时不时忘了要打什么。
　　哦哦哦！
　　他在心里边儿语气特夸张的说了句，表情和嘴型还带了点经典的美式反应。
　　睡得晚起得早猝死预备役写字儿稀烂的宝宝真棒！

　　推开门往外走，陈驰刚把门给打开了，就跟碰着什么开关似的，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表情非常冷酷无情，不是十来年的神经病都不会这么干。
　　他扫了一圈儿院子里的人，估计都是房东老太的朋友，这个年纪的老人如果没有相处的经验，已经很难用外表判断大概年龄范围，唯一能确定的是，反正都是七十五岁往上。
　　其中一遛鸟的大爷还挺潮。
　　衣服上是一个牌子的标志性大鸟图案，设计大概是位于抽象和写实之间，整个一又黑又金，biu灵biu灵。
　　那大爷坐在昨天他睡的那张躺椅上，身边还坐了三四个老太太，估计是聚在一块儿聊天喝茶吹孙子。

　　“我孙子的衣服哎——”大爷哟呵似的说了一句，单听着跟唱戏似的，跟陈驰以前知道的老人的说话语气都不一样，整个人还往后仰了一下，“一件衣服可贵了，就我身上这件啊，一千多呢！造孽哟——”
　　陈驰忍着笑，看着他双臂上的金翅膀跟着太阳在不断变着方位反光，在心里默默的跟着老大爷的语气说了句。
　　可不么。
　　出厂价五十人，工费加起来二十，推广费拾掇拾掇拢共二十，剩下的全是品牌增值。
　　一千多理所应当，懂什么叫艺术啊——

　　他边笑边低头解了手机的屏，开了相机之后朝那边儿大概选了下构图和角度，调了调就拍了张照。
　　拍完了看了眼，觉得还行，就把照片给宋北生发了过去。
　　确认发送成功，照片右边儿没出现红色的回钩儿，陈驰就把手机给掐了。他没等宋北生什么反应，因为估计这张照片里的深意，这人应该是体会不到了。
　　这整张图，其实从画面和自然的光影效果来看，都是一张很日常的一般照片。
　　属于是个有一定拍照技术的人都能拍的范围。
　　而且整张照片都没什么突出的重点，没有调过模糊和重点，唯一醒目的还是位于画面正中间右侧的那根木柱。

　　陈驰把这张照片发给宋北生其实就想表达一个中心思想。
　　看见那个柱子了吗？往左边。左边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坐着晒太阳聊天？看到中间那个围了一圈老太的老头。那老头身上是不是有件衣服？就满大街都是的那件……看到了吗？
　　看到了啊？
　　那行。
　　给老子仔细看看你那鸟样儿！真以为你驰哥治不了你那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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