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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丧
去了碧落斋一看,湖边风冷,便吩咐下人赶紧在靠湖边一侧的凝碧台悬上帷幕挡挡风。又想着待到荷花满池塘时,纳兰也该生了。到时一家三口在这台上赏月观荷,岂不是其乐融融美意无限?
心中欢畅,脚步轻快,进了院子一看,纳兰正在廊下站着,看含香逗弄着画眉在笼里跳来跳去,眉眼间却有一片郁郁之色。忽见姜绎笑意盈盈走到面前,便一手扶腰深深拜了下去:“妾身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姜绎怔住。
含香忙扯了纳兰起身,见姜绎冷着面一声不响掉头就走。不由劝纳兰道:“听那些人乱嚼什么舌根子。王爷对小姐那片情意,小姐自己不知道么?何苦来哉,给这场子气受?”
纳兰不语,心中虽也懊恼,毕竟从来没有给过姜绎难堪。刚刚用饭时,几个丫头聚在窗下嘤嘤低语。听香出去骂散了,又进来道;“回王妃,她们说王爷还在那边用的早饭,特意做了什么扇贝馅小包,见王爷吃着高兴,给厨子打赏好多东西。”见含香朝她一个劲使眼色,方才不语了。
打那起心中便闷闷不乐,虽然也试着开解自己,那边李妃也是姜绎的妻,姜绎与她是迟早的事情,何必计较。况且若是姜绎一直对那李妃不理不睬,自己所受的忌恨只怕会更多。可恨姜绎得享齐人之福后偏还笑意盈盈的来了,心中越发硌应的难受,自然不会给他好看。
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一转眼,诺言竟成空谈。一退必再退,以后还有多少不想忍受却又必须忍受的失望呢?
姜绎气恼中拂袖便去,走不多远又想,纳兰不过是吃醋而已,心中不免得意,脚步渐缓了下来。又想起她毕竟委屈,要不回去好好哄哄她,跟她解释解释?可是这怎么解释,难不成真要跟她道歉?况且,这般负约毕竟是为了她好,她就不能谅解一二?
一时心绪杂乱,又想起王尚侍的话:“情深难寿,强极则辱。真心爱护的,就别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来日方长,要好好思量才是。”看这目前的情势,梅李一家,都是文武重臣,自己在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全力支持。叹口气,终是不再回头。
毕竟心中不坦然,当夜虽又在李妃房里歇下,倒又冷淡许多。次日一早,李妃梳妆时突然发怒,随手砸过去的象牙梳正打在一个小丫头眼角,血泪长流一时不能睁开视物,李妃犹不解气,叫人把她拖下去好好打顿板子。姜绎在一旁,实在看不过,便说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大错,就饶了罢。”李妃就跟他吵起来。姜绎也不理她,叹口气走了。从此竟是夜夜在书房独宿,纳兰那儿,也渐去得少了,去了,也只坐坐便走。纳兰也不挽留,任他自来,任他自去。二人间,倒是冷淡许多。含香看了着急,又没法可使,只能在心里暗暗忧虑。
到了三月,杨柳含烟,空山新绿,雨润枝头,桃樱处处开,其白若雪,其粉则如蒸霞蔚,和风送香,燕回旧巢。
纳兰先生因了女儿有孕,外孙将抱,常常去看望。有时晚了,出城不方便,纳兰便劝道:“爹爹何不搬回来住?来往也方便些,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纳兰先生笑道:“雁回春景,年年都看不厌啊。再饱一回眼福,就搬回来住。爹爹说话算数的。”纳兰仍不依,敲定了日子,早早安排了人去打扫,看家护院的一应请全了就等着清明节后主人回来安居。
何来大师知道纳兰先生即将回城居住,倒还有些不舍。先生说:“城里憋闷,以后断免不了常来,叨扰叨扰。”
何来大师呵呵一笑,双手合什:“老衲自当倒履相迎。”
那天中午,何来大师正在雁来寺前的一棵桃花树下远眺云岚。春日融融,春风徐徐,落花簌簌。
忽然听见贵锁一路大叫着,从寺后纳兰先生的小院里冲出来:“和尚,快救救我家老爷。”
何来大师一惊,忙问:“先生怎么了?慢慢说。”
贵锁喘着气:“我家老爷突然发病。都咳血了。和尚,噢不是,大师,求你......”
何来大师一甩袍袖,身影一闪,不见了。贵锁吓一跳,四处张望下也没看见人,只好也急匆匆的跑回去。
何来大师心中奇怪,纳兰先生的咳症并不严重,一直按时吃药,又在山上疗养了近一年,早已冶愈了,怎会突然发作?还严重到咳出血?
刚扑进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迎面冲来。纳兰先生半倚在床头,一手抚胸,一手拿条毛巾捂着嘴拼命咳嗽。那毛巾上已经沾满了殷红殷红的血。几个跟前伺候的仆从都是面带惊恐和不忍之色。
一见这样大量的吐血,何来大师忙过去扶住纳兰先生,刚一把脉,心中就一凉,伸手便要拉他胸前衣襟。却见贵锁一路嚎着跑回来了。纳兰先生捂着领口,挣扎着笑道:“真是....旧病复发了。大师。”
又对贵锁道:“你,你去告诉小姐。慢慢说,别吓着她。”说完,又开始咳,血一口一口的涌出来。
何来大师抓着先生的手,将一股真气缓缓送过去。见贵锁只是傻站着,便对他说道:“快去告诉你家小姐一声。就说,就说是旧病复发,让她赶紧来看看。这里有我呢。快去!”
贵锁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听得马蹄得得,想是下山去了。
何来大师叹气,又去拉先生的衣襟,一看,胸口上清清楚楚一个青色的掌印。果然是冷家的寒魄掌。
先生又咳了几下,口中涌出来的已经是血块了。勉力擦擦,笑:“大师果是武林高人。”
何来大师再送一股真气过去,心中却明白,已经没救了。
纳兰先生缓缓道:“没救了,是吗?””
何来大师深吸一口气,方道:“你知道....是谁?”
先生摇摇头:“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不过徒增烦恼。”笑,“最喜欢.....,武侠小说,没想到....”
何来大师心中难过,冷家竟然有人对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下这样的重手。这种功夫很恶毒,打中时曾经痛过,让你身受重伤后反而不觉得痛,想不到要去治疗。等你觉得恶心疼痛时,已经内脏破碎,只得吐出鲜血与组织碎块,然后血尽而亡。
这样恶毒的事情,为什么?
那纳兰先生却又挣扎着想说话,说不出来,只是咳,大块大块的血团,显然是咳出内脏了。
何来大师心中酸楚,继续往先生休内输送真气。纳兰先生得了这股温热的力量,暂时压住咳嗽,反手抓住何来大师的手,一手指着胸口的掌印恳求道:“大师,求你。这事,先别让我女儿知道。她要做妈妈了。不能吓着她。”
何来大师怔住。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
“再求大师一事,看在我们相识一场,如果我女儿有事,求你,救救她。”
贵锁慌慌张张骑着马赶到王府,就说要见他家小姐,老爷病了,何来大师让小姐赶紧去看看。门房也认识他,赶紧领着他去报信。
含香一听,也吓一跳。老爷不是说过,这病早已好了,呆在山上只是图风景秀美空气清新罢了。怎么突然又犯了呢?
正想问个仔细,贵锁又慌慌张张跑了。
慌慌张张的从马上跳下来,贵锁马也不拴就向屋里冲。
屋里安静的让他心里发慌,浓浓的血腥气冲得他只想吐。一看,纳兰先生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何来大师坐在一边,低眉垂目捻着佛珠口里念念有词。贵锁松口气,老爷不咳了?
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看,老爷面如白纸,双眼微阖,口唇一点血色也无。胸襟上血渍淋漓,胸口亦不见丝毫起伏。
脑子里轰的一响。老爷,死了?
劈手抓住何来大师:“臭和尚,我家老爷,”到底不敢一口气问出来,只怕一说出来,心中那么丁点希望就再也没有了。
何来大师摆开贵锁揪着他衣领的手:“施主节哀,你家老爷已经去了。”
贵锁咬牙切齿地:“定是你害了我家老爷。明明我走时还好好。”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变成了哭腔。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个和尚是不会害他老爷的。
何来叹气 。转身向已经备好热水以及干净衣服的那几个仆从说:“替先生好好梳洗更衣吧。”
伸手拉着贵锁出了门。
纳兰刚用过午饭,明明听见贵锁说话的声音,偏又不见人通传。刚走到门口想去看看,含香过来道:“小姐,刚才贵锁来报信,说是老爷犯旧病了。着小姐去看看。”
纳兰脚下一软跟在一旁的王尚侍忙扶住她。纳兰定定神,道:“听香,你马上着人去吩咐备车,盯着办,要快。含香,你去库房,把上次才收进来的虫草、还有那支灵芝都带上,凡用得着的药材也备一些,多带点。要是管事的敢托辞,叫他自去跟王爷回话。”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雁来寺。到底纳兰有孕了,即使她一个劲催快,车夫也不敢反比平时慢了许多。刚下车,就听见贵锁的哭嚎声。纳兰忽觉得心头一阵阵恐慌。强撑着对自己说:“没事,贵锁就爱大惊小怪。爹爹是小病,一定没事。这不,还有何来大师呢。”
贵锁正坐在院子里大嚎,一见听香含香扶着纳兰过来,扑过来便跪在纳兰脚下,抱住她腿不放:“小姐,老爷死了。死得好惨啊!”
含香一听,心里一个咯噔。一脚把贵锁踹开:“你,你别乱讲。小姐有身子的人了,你别吓她。”
纳兰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拖着脚继续向前走。不会的。爹爹肯定还好好的,贵锁是疯了。
。
贵锁哽咽着跪地膝行,伸长手还要去抓纳兰。一旁跟着的王尚侍看着没法,只好对含香说:“我来扶吧。”自搀了纳兰向屋子走去。
含香丢开手,咬了牙摁住贵锁,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你这个傻蛋!你这个傻蛋!”跪在那里,捶着贵锁的背也哭起来。
含香这一哭,倒把贵锁哭楞了。楞一楞,也明白些,抽出含香手中攒着的帕子递给她。含香惦记着纳兰,胡乱抹了一把,撑着膝盖站起来,心中惊惶惶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竟是挪不动脚。贵锁也爬起来,用袖子抹抹脸,扶住她也向屋子走去。
屋里,门窗洞开,浓浓的安息香正在袅袅盘旋,却依然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纳兰静静的站在床前。
爹爹睡着了。
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的,突然有一天早上,不见了。家里人来人往,那些人看见她,总是会很温和很慈爱的抱抱她。可是爹爹看不见她,也不抱她。来的那些人都散了,爹爹开始在院内院外到处转悠,好像在找什么。她悄悄的跟在后面,怕一转眼,爹爹也不见了。爹爹走的很慢,她跟的虽然吃力,倒也还能一直跟着。有一天,爹爹刚刚还在院子里的树下发呆,突然又向院外走去,她慌慌张张追过去,过门槛时绊倒了,她又惊又痛就哇哇大哭起来。
爹爹回头看见她,好像才从梦里醒来似的,赶过来抱起她。她搂着爹爹的脖子,不哭了。爹爹倒哭了。
从此,她和爹爹几乎再也没有分开过,直到她嫁进进王府。。
走上前,轻轻叫声:“爹爹。”
爹爹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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