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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夜渐渐沉了,她看着铜镜里娇俏嫣然的自己,突然就想到了楚霸王,四面楚歌之时,明知落魄的结局,却还要作最后的挣扎,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冷冷的笑,笑自己太傻,笑那人太绝情。她穿上蓝底芙蓉花的外袍,戴上凤凰金钗,浅步盈盈,去了梨花宫。
寂静的宫殿,只有风吹花落的声音。阿九打着灯笼在前,巡夜的太监看到是皇后娘娘,也就叩拜之后放行。梨花宫,在这宫廷最深处,她们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守门的太监看到是皇后娘娘,欲进去禀报,她冷眉一蹙,恐吓道:“曹公公,胆敢再走一步,本宫就要了你的狗命。”曹公公立时站住,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她冷哼一声,盈步走去,一路穿过几重门,到了最深处。
胡公公远远看到她和阿九的身影,急的一身冷汗,欲进去禀报已是来不及,只得大声叩拜道:“咱家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她浅笑,“公公,快请起。”胡公公还想要再拖延些,她却是从旁越过,推门而入。
彼时,他正是跟新晋的贵妃在床上痴缠,听到胡公公那沙哑的嗓音,惊得一身冷汗,忙推了那樱桃般的娇躯,慌慌张张往身上穿衣服。
她进去之后,就看到他正是从那帘幕之后走出,裤子斜斜垮垮,上身衣衫带子也未系,胸膛半露,些许恼怒的看着她。
她俯下身子,说道:“阿初听闻皇上得了美人,特来拜贺。”
他生气说道:“不必了。”
她看着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恨不得上前用尖利的指甲在那虚伪的面容上狠狠的挠出血红的印子,却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如今她一无所有,只有那可怜可悲的自尊了。“皇上,您为何不把此事早告诉阿初,阿初自觉也不是蛮不讲理,你如此美人藏在这僻静的地方,倒是委屈了人家,也显得阿初小气。”
他瞥一眼她,心底冷笑,她从不擅于伪装,唇色苍白,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女鬼,可见当真是恨透了自己。不觉说道:“朕没打算瞒你,朕不是已经告诉你再过两日就要举行册封大典,到时朕自然会把茯苓接到离未央宫不远的熹宁宫,所以此事,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她浅笑,“那倒是阿初多虑了。只是阿初尚未见过茯苓……”
说着就要向帘幕之后走去,他却是瞬间拽住她的手腕,冷声道:“阿初,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看着他那冷冽无情的双眸,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恨恨说道:“是谁欺人太甚。”
他眼神嗜血,抬手就要打回去,却是在逼近那蓄满泪水的双眸之时,停住。
她突然就觉得没意思,她文杏何时也沦落到此等天地,争风吃醋,为一个狠心的男人。她甩开他,提着裙裾,跑了出去。
……
那晚,她吩咐阿九把那皇后的印绶送到未央宫。
他怒极,掐住阿九的脖子,吼道:“她到底想要作甚?”
阿九被她掐的喘不过气,胡公公忙道:“皇上,您不放开,阿九怎么回答您啊。”
他冷哼一声,放手,阿九流泪道:“皇上,娘娘说无法胜任皇后之位,请皇上另择佳人。”
他一脚踹在矮几之上,又问道:“还有呢?”
阿九战战兢兢回道:“娘娘说,请皇上……请皇上写休书……她明日就要离开皇宫,回文府。”
他蹲下,抬起阿九的下巴,冷声道:“阿九,回去告诉皇后,不要给朕玩欲擒故纵。自古皇宫里无休妻的规矩,倒是有不少不识时务的后妃进了冷宫。朕念她是朕的表妹,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放她一马,允她回家。还有,争着抢着要做朕的皇后的女人多的是,她要是走了,永远也别想再踏进皇宫半步。”
阿九泪流不已,他吼道:“滚吧。”
她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绝情。
天一放亮,文府的人就来接她回家,阿九扯着她的衣衫,不放她走,碧荷跟凉烟都哭的乌眼鸡似的。她拂掉阿九的手,冷笑道:“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我还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阿九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坐在那马车上离开。
回到文府。
她的阿爹在那大堂上踱来踱去,鬓角白发,一夜之间,多了些许。她的娘亲坐那软榻之上,亦是恼怒万分。这可以说得上是文家的耻辱,女儿就这样被皇上逐出了皇宫,悄无声息的。
她说:“阿爹,娘亲,此事不怪他,是我要回来,是我不愿留在那里。他只是要立叶茯苓为贵妃,并未要逐我出宫的意思。”
文起固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却也恨女儿不争气,责备道:“阿初,男人就应三妻四妾,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辈辈传下来的,更何况是皇上。你怎能如此的任性。你如此的任性,不仅让文家蒙羞,从此成为这京城的笑柄。更重要的是,你在天下人的眼里,就成了善妒的皇后……永载史册。”
她泪落如雨。
长公主亦是恨她不争气,指着她的眉头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把皇后的印绶还给他。你怎么能就这样灰溜溜的被人逐出宫呢?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她尝尽酸涩滋味,哽咽道:“阿爹,娘亲,我好恨他,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不到两年,他就背叛曾经的誓言,阿初好恨他,也好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不该那么固执,不该那么的傻。”
长公主把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傻阿初,普天之下,男人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你记住,以后再不可如此轻易信人,不然到头来,痛苦的终究是自己。还有,娘亲不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委屈的。娘亲明儿就进宫觐见皇上,问个清楚。”
她涕泗横流,哀求道:“娘亲,您千万不要去。我已经跟他一刀两断。他想要纳多少的嫔妃,再不管阿初的事。您要是去求他,阿初输的尊严也无。那阿初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长公主看着如此可怜的女儿,只得说道:“好阿初,娘亲不去求他。我不信他就那么的绝情,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文起亦道:“阿初,乖女儿,别再伤心了。不当那劳什子皇后也好,在家陪着阿爹下棋作画饮酒,一样是神仙般的日子。等来年开春,阿爹带你去塞外看看雪,去青州看看阿戬。过上一年半载之后,阿爹再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寻个好夫君,举案齐眉,神仙眷侣,岂不是更好。”
长公主瞪了文将军一眼,她却是被阿爹逗笑。
……
那年,她也不过十七岁,如花岁月,却是因着那薄情的男子,落得满目悲伤。在文家的那些日子,她常坐在窗前,听着午夜更漏,看稀疏星辰,思念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凉薄的唇,还有他修长的手指,他身上淡淡紫檀香,他浅笑时唇角的一丝狡黠。她想着他在做什么,是否有丝毫的思念自己,又或是,他和那新晋的贵妃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早已忘了那些曾经的甜蜜。她想着岁月是如此的难以消磨,她想着,或许没有他,自己真的会窒息而死……只是听闻他又收复了江北十六州,圆了皇舅舅生前的夙愿,听闻京城上下文武百官对他赞口不绝,他正是意气风发,傲视群雄,听闻,王公大臣殚精竭虑想要把女儿送进宫与他为妃,听闻……
她越来越瘦,他却好似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要她。盛夏远去,立秋那日,她换上一身男儿装,从后门偷偷溜出文府。
蜿蜒悠长的玉带街,依旧是那么的繁闹。古玩店,酒肆,茶馆,布店,还有街边的小商小贩。她悠然的走在人群中,看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手拿糖人的小孩,头戴簪花的女子,带刀行走的侠士,街边晒暖的乞丐,一派祥和,唯独她的心,像是在冰山刀刃上行走,一步一个血印,钻心的疼。
在街角的拐角处,杂耍卖艺,挤满了人。她恍惚记得,去年秋天,她和阿戬去独孤山,路过此地,那白发老人,刀刻莲花。岁月无情,不过是一年,老人不知何处去,阿戬却是到了遥远的西边,只留她独自在这街上缅怀。
独孤山并不远,她亦没有忘记老尼的话,她后悔曾去那独孤山上求一杯梅花茶,入我空门的劝诫像是一条蛇,紧紧的盘踞在她的心底,不得安生。她想着自己或许真的逃不掉这命中诅咒……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想起那孤独的山,孤独的庙,那墙壁上悬挂着的那独孤道长的画像,那眉间的一颗红痣,她的心疼的无以复加……
街边是茶楼,她坐在二楼的窗口处,要了一碗菊花茶,看着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想着阿端的话,“姐姐,你怎么从皇宫回来了,皇上不要你了吗?……姐姐,娘亲说你不能为皇上生下皇子,所以皇上生气了,是吗?”
不远处有客人偷偷瞄她,她立时用衣袖去揩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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