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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展望车厢
尾部的展望车厢,有着圆弧全景玻璃,前部是三十个座席,一间能容纳四个人的会议室、一间阅览室、三间盥洗室,以及定员为十二个人的瞭望沙龙。在带扶手的豪华安乐双人沙发上,悠闲地坐着几位乘客,刘庆东认得其中的三位,押运日寇骨灰的日本女人阳子、坚持说自己是义士的铁路职员王兰庭,还有对扩张侵略抱有不同见解的电影讲解员。
谷村小次郎正隔着圆形的小桌子与一个中年人下围棋,棋子看起来是带磁性的,不管火车如何晃动,它们都像被钉在棋盘上,不受一丁点儿的影响。
三哥和郝经理找个空位置坐下,对窗外扑面而来的景色赞叹不已,视野开阔如同坐在露天地里。
“死锅依死给,阳子小姐,你看,高手就是高手,我被栗原先生扭羊头啦。”讲解员谷村笑着用竹扇子指着棋盘。
“百次你,雕虫小技,我滴棋艺不行滴。”低头看着棋盘的中年人笑着说,待他抬起头来时,刘三哥为之一惊,这人的身子也太虚了,两只重重的黑眼圈活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
日本女人安田阳子原来是坐在头等车厢的,是遇见了熟人才在三等车厢逗留了一阵。此刻她正阅读着报纸,听到讲解员在问自己,随手将报纸放在邻近的沙发上,和蔼可掬地再三点头附和着,“嗨!嗨!栗原先生不仅唐手练得登峰造极,这围棋也颇有造诣。您是来满洲设立道场,收徒授艺的吧?”
三哥看那报纸上面全是日文,也不知写的是些什么内容。还好,倭寇处处效仿中国,报纸里面掺夹有汉字,在第一版上印着报头《满洲日日新闻》。
那个陌生人也同样连连前倾着身子,挤出微笑更正道:“是空手道,现在已经不叫唐手了,冲绳唐手家船越义珍提倡更名啦。我滴不是来授艺,是去新京比武切磋滴。”
“比武!”听说是来比武较量的,在座的人都很兴奋好奇,讲解员直接询问,“栗原先生来满洲和谁比武啊?”
“久秋下,霍师傅艺高!艺高。”练空手道的日本人挑起大拇指,是相当得佩服。
“什么滴久秋下?十八郎,你滴灰心滴不要。霍殿阁,高手滴不是,满洲皇帝的打手,不按规矩出招,武德不行滴。让他来握住我的一个手指头,不服气换个三百斤的胖子,用两只手卯足劲掰,看他能不能掰倒?”坐在谷村身边的是个头发高高束起的日本人,傲慢地晃着脑袋,像个来回甩动的马尾巴,他两手操在和服的袖子里,发出“嗤嗤”的轻蔑冷笑。
刘三哥看见其腰间插着打刀和肋差,便马上联想到幕府足立将军手下的寺社奉行新佑卫门,只是缺失了憨厚幽默,充斥着高傲自大。日本人很不服气地继续说,“栗原,你滴唐手步伐不流畅,不如我们剑术斩击的凌厉,眼睛打肿是必须滴。”
原来黑眼圈是被人打青的呀,比武的对手叫做霍殿阁,刘庆东听说过霍东阁,是爱国武术家霍元甲的二儿子,不知这位姓霍的与打败外国大力士、创办精武门的一代大侠有何瓜葛?
“三木,不服气的不要,霍师傅的八极拳的确厉害,满洲国皇帝的武术老师,派来这么多滴剑术、空手道、柔道高手,统统打不过他。”看来下棋人是心服口服了。
“五嗖!什么滴打不过?政府奖金滴不够,我滴生气一码思,只拿出五成的本事。而且霍滴不讲规矩,我滴鞠躬行礼,他滴下手偷袭,哼!我要练居合术,像林崎甚助那样,快速滴拔刀,在对手出手前的一瞬间击倒他。”那个日本人用手模仿着打向自己的眼睛,“我滴叔叔说得对,满洲人都是无能之辈。霍滴会裸绞吗?会接手吗?什么都不会。政府若是给足佣金,我滴使出全部力气,他滴下场和你一样。”
“三木,不要看你的亲戚是关东军南满‘讨伐’司令官,他说的不对。那是霍师傅点到为止,我滴不是听你滴,又扑了过去,眼睛也不会肿成这个样子,腰也不会被踢错位。”见同伴撇嘴不服气,空手道武师阐明自己的看法,“三木,霍师傅是精武门霍元甲的侄子,武术世家。我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叫做栗原的武师轻轻扭了扭腰。
“八嘎!被□□人打败了,就是丢大日本帝国的脸。”随着“踢踏踢踏”的皮靴声,那两个日本鬼子军官走了过来,其中一位跌跌撞撞气势汹汹,冲上前来一下子把桌子掀翻,围棋子噼啦啪啦撒落一地,“霍元甲有什么?东亚病夫,都是英国狗和俄国熊没有用,他最后还不是死在大日本武士的手里。你们和他的侄子比武,竟然输了,可耻!应该向天皇切腹谢罪。”他们在日本女人的旁边坐下,鄙视地瞅着空手道武师。
“八嘎!”两个日本武士可不干了,呼地站起扑了过去,左右开弓就是一顿拳脚,打得少尉趴在座位上狼哭鬼号,“不赖!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若不是大家的劝解拉扯,他怕要吃亏不小。
“啊啊!天脑黑卡!天脑黑卡。”突然井上清二盯着脑袋下的报纸痛哭起来,而且越哭越来劲,用手使劲地擂着沙发垫,“大媒!大媒!”地叫着,倒是把施暴者吓得不敢靠前了。
大佐将哭得死去活来的弟弟搀起来,轻声问他几句,那少尉抽搐着指着身下的报纸,伤心地哽咽着,已经无法说出连贯的整句了。井上清一抓起来看了看,顿时双眉紧锁愁云满面,若有所思地把它放回原处,步履沉重地扶着弟弟回车厢去了。
“就是个任么不是的疯子,看被那两个人打得,耳朵都破了。”铁路职员见他们离开了,极其厌恶地骂了一句,而后跟刘庆东耳语道,“这日本人太蛮横了,见谁跟谁斗,都得他说个上句,你是玉皇大帝呀?打不过就又哭又闹,日本人是不是岛子太小?圈得憋憋屈屈的,弄得变态走极端、心智不健全了吧?”
这边窃窃私语怕别人听到,那边可毫无顾忌地大声怒骂,泄愤之后的剑术武师喘着粗气,“剖腹是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关键时刻有必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张口闭口让人切腹,你自己有那个勇气吗?如果是个胆小鬼,剖腹时下不去手,可以出佣金请我做介错,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要用扇子往肚子上比划一下,我会心领神会,在你向前倾的一瞬间,挥刀切断坦露的头颈,留一片颈皮牵连得恰到好处,以免你的脑袋骨碌碌滚得太远,不好捡到喽。”
“这点不假,谁不知道你三木正经是有名的介错呢。只要佣金给足了,什么坏事都能办到。”空手道武师语气里带着嘲笑的意味。
刘三哥抬手够到那份报纸,想看看少尉究竟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可惜力不从心,满篇都是日文,认不得几个字。
“记者先生,我也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能让那个少以一付活不起的架势。”谷村将报纸接过去,展开后逐条读出声来,“昨日,特设军法会议以叛乱罪对政变主谋者进行秘密主审,被告不具法定代理、上诉、传换证人之权力。天皇态度坚决,对二二六事件严惩不贷,要缉拿有罪的军官,现陆军共十二名大将中有九人被退出现役,包括荒木贞夫、真崎甚三郎、川岛义之和本庄繁等。”他又往下捋着看,“这里还有一条,在新任师团长堀丈夫的带领下,第一师团近日将抵达满洲大连。”
“好刀啊,他们长得太像啦,应该是亲哥俩。”剑术武师出神地望着头等车厢的入口,“讨厌的少尉,难道是帝都不祥事件的参与者,是皇道派的激进分子?”
“我看他准是,这些少壮派军官都是目中无人,有恃无恐的家伙,他怎么一个人跑来满洲啦?杀了那么多天皇的近臣,可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呀。”两个武师从报道的新闻中猜测出军人的底细。
“你们怎么看出他是个少尉呢?”刘三哥自打见谷村一眼能分辨出军衔,便老是在心中琢磨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呢?
“区别可多了?我还知道另一个是大佐呢。”空手道武师打量着刘庆东,“你滴是什么干活?”
“我是国联记者。”还得用这个身份做掩护。
对方吸了一口气闭口不言语了,还是讲解员为其解开疑惑,“别的不说,单以军刀便一目了然啦。刀柄为铝制的是士官,缠绳的是军官。刀穗里侧为蓝色的是尉级军官,红色的是校级军官,再看肩章便可以确定了。”
“各位先生,打扰了。”姓庄的乘务员步伐匆匆地走进头等车厢,他和气地与大家点着头,满怀歉意地通知说,“据可靠消息,下站五龙背火车站被红军袭击了,进站的铁路也让红军给扒毁啦,一时半会儿是无法通行的,我们正在进行抢修。鉴于天色已晚,本次列车将在站前五公里处停车,大家可以选择下车休息,我们已经安排好了铁路温泉疗养院,吃住泡汤均由株式会社承担;当然了,也可以留在车上,等待前方的消息,道路一旦修好,我们立刻发车。”
“小子,前面的铁轨被抗联给扒啦?”中年铁路职员向走过来的晚辈询问道。
胳膊肘上戴着“满铁”字样的年轻人赶忙回答他:“是呀,王叔,说是被东北人民革命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宋铁岩带人干的。”年轻人冲其他人笑了笑,又面对长辈挤了下眼睛,“王叔,这回是满铁出钱安排的,你尽可以入住泡汤享受了。”
“呸,人活着要有骨气,该是我们的一分钱也不能少,不是我们的打死我也不要。这点蝇头小利和日本人占我们的便宜比起来,才哪儿到哪儿呀?”自诩为义士的中年人板起面孔,“我也要住铁路温泉疗养院,但用的是我自己的钱。他们都住在那里吗?”
“基本上都住在那里,只有位关东军大佐要去军官疗养院,那里的设施好,离号称‘辽东第一泉眼’非常近,人家军衔够级呀。”乘务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通报完毕转身离去。
日本女人情绪高涨地连连前倾着身子,挤出微笑羡慕地说道:“耶,有免费的汤可以泡啊?你们去吧,太遗憾了,我有公务在身。”
空手道高手扭了扭腰,心气不高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抬个自大,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温泉王国,什么特色的汤没泡过?我就留在车上等吧。腰滴不行,还要走五公里的路,想想都累得慌。”
“泡汤,有嘎达!栗原桑,腰滴不行,正好泡汤缓解嘛,一个不留,我们统统滴去。”同伴执意要他前去,还鼓动着所有的人。
刘庆东本意是不想去的,莫名其妙地穿越来伪满洲国,心里时刻在惦记呢,儿子还在高铁上不知怎么样了?可转念一想,通过上几次的经验,他知道每一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随其自然必能返回现实,再说,不接受铁路公司的安排,兜里比脸都干净,眼下吃住都成问题。跟着去泡汤吧,看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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