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桃花深浅妆

　　如果一路上的餐风露宿，女孩们尚能忍耐，那她们的目的地就着实不能被接受了。大周分裂二十余载，由最初的和平相处，秋毫无犯，变为骨肉死敌，便是因为这个叫也驰的国家。

　　百十年间，也驰这个盘踞在大周西隅的游牧国家，从来都没有和大周有过任何瓜葛，可自从大周南北分裂对峙，也驰王莫尔冼里便派遣使臣，试探着与国土相接的北周交好，先是请求通商通婚，后又凭借着土地肥沃，国力丰厚之势，把肥牛硕羊，灵芝仙草，娇女美娃一齐送进了北周皇庭，乃至皇室长公主，有大漠第一美人之称的苏乐长公主莫尔孛古，也被送入了北周实权派鸿山王赵文祤的怀抱。

　　北周建国不久，最怕的便是周边众国知有大周不知有北周，不予承认，如今也驰强国主动交好，还送来了礼品物产，更有联姻之谊，北周皇帝赵文禄乐得无可不可，不仅将也驰使臣奉为上宾，更是允许也驰参与北周国政，自此两国成为“友邻”，交往甚密。

　　父亲告诉过林旧，其实北周多有能人志士早就看出也驰的野心，奈何朝廷软弱愚钝，不肯舍了这个强大的“支持”，倒是对于反对也驰参政的谏论予以斥驳，比如当时大周安西都护府的都护使高明展，为人刚毅多慧，战功卓著，久窥也驰之心，一边设法弹压，一边上奏朝廷，终无果，一怒之下隐退游历而去，至今难闻其踪。换任的都护使乃是三司出身，除了经济学问，用兵打仗全不在行，这样一来，金脊胡杨林周边虽民生颇旺，兵力不足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
　　兵力不足的问题暴露出来，也驰的野心也就暴露了出来。

　　只是这份野心，地处南周的老将领们都看得见，偏偏北周的朝廷恍若未闻一般，对也驰的依赖日重，乃至经济往来、军制建设，参与日深。南北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也驰人的身影越来越多，甚至很多战役是他们亲自指挥的，其骁勇狠辣，手段酷烈，让人望而却步。

　　二十年战事不断，两界山安北四州——“北菱花”“西阳湖”“东钦”“南鲁”四州之人受害首当其冲，所以这里的人们凡闻也驰，必恨得咬牙切齿，如今众女深陷也驰国境自然说死不肯就范……却不想终究被宝舒王莫尔铮的“分而攻破”之术毁去大半志气，只留下水牢中的三人不肯屈服。

　　“姚樱，姚樱，它向你游过去了是不是？”肖朗儿惊如筛糠。

　　林旧没有答言，她正全神贯注于水中的“东西”，试图一击而中！

　　可“它”忽然停了下来，在离着林旧有一人身长的距离，悄无声息破水而出。

　　“等我一下，我去看一下她们两个。”从水底钻出来的“东西”对着林旧说了一句话。

　　林旧虽在水里泡得久了有些模糊，倒还不至于迷糊到觉得“水怪”会说话，这分明是个男子，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不知道他从下游进入水牢用了多久，林旧计算着从自己发现他到现在，至少已经有半盏茶的功夫。这么长时间的潜水加上如青鱼般的游动速度，他的声音竟然还能这般沉稳不乱，甚至连换气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若不是真真实实地听到人的语言，真怕当他是个鱼怪。

　　不说林旧心里暗暗吃惊，只听来人已向肖朗儿并盛吉的方向游去。

　　“你是谁？”肖朗儿听得来人靠近她，忙问道。

　　男子没有说话，听见肖朗儿的声音仍有底气，便舍了她来到盛吉身边。

　　“这位姑娘不大好，身上有了失暖的迹象，需要快点离开这里。”男子很快在吉儿的身边停下，声音再次响起，“二位姑娘可会水？”

　　“你是谁？你要救我们出去吗？”肖朗儿忙问道，“我会水，我在水边长大的。”

　　“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抓鱼吗？”男子的声线清亮，让人觉得安稳，“姚姑娘也会水吧？刚才靠近你时，感觉到你在水下仍能聚力。”

　　林旧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只是靠近自己，又很快改变了方向，因为他觉察到了自己在聚拢内力。

　　能在水下聚拢内力不算厉害，但是在这流动的水中感受到有人在聚拢内力，这怕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嗯，会。”停顿了一下，林旧听到锁链晃动的细微声音，想是来人在动手解除吉儿手上的绳子带动了上方的铁链。

　　很快铁链没了声响，悠悠的划水声音再次响起，随后停在了肖朗儿的身旁。肖朗儿“嘤嘤”低呼，蛇皮绳子在手腕上捆得久了，杀进皮肉，乍然松开，疼痛不禁。

　　最后，半擎着盛吉，带着肖朗儿，男子来到了林旧面前。

　　“他们为了防止你逃脱，绳索吊得很高，我需要贴近才能解开，冒犯了。”男子摸索了一下蛇皮绳，在林旧耳畔轻道。

　　“嗯。”林旧应道。

　　能感觉男子湿漉漉的身体靠近自己，久涉水下的清冷潮湿之气和着男子的气息瞬间裹住了林旧，还来不及蜷缩躲闪，直将她抵在石壁之上，想是十分费力，这样的“亲密”足足持续了十几个呼吸，林旧只觉手上紧绷了三日的力道忽然一松，绳子解开了。

　　骤然失重，踩中光滑的鹅卵石，林旧脚下一软就要跌进水里，却被眼前人一条臂膀结结实实地环住。
　　努力调整重心站稳，林旧没有发出声音，轻推了一下男子的胳膊。

　　“可以站稳吗？”男子问。

　　“可以。”林旧答道。

　　放开了林旧，男子重新扶过肖朗儿怀中的盛吉，让她匍匐在自己胸前。

　　“我们要怎么出去？”肖朗儿拉住林旧的衣角，生怕黑暗中一放手就找不到了。

　　“这座水牢在牯儿山下，潜入地底足有十丈深，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在上游，这几日给你们送饭的人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男子一边帮林旧解开手腕上的套马扣，一边道。

　　“对对对，那个人有一个小舟子，说不定就拴在上游的闸口，我们过去看看，如果有，我们偷了乘船出去。”肖朗儿道。

　　“那个小舟确实就拴在入口的地方，但是想从那里出去需要有一副铁臂铜头才行。”男子道。

　　“铁臂铜头？什么意思？”肖朗儿不明白。

　　“这里是一座水牢，既然是牢，就会有人看守。”男子道，“上游的入口在地面上，极其窄小，周围常年有数十名强弩兵轮班把守，不要说咱们四个人能不能攀援十数丈爬到洞口，就算爬到了，也一样会在露头的瞬间被射成豪猪。”

　　男子说着自腰间摸索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物件。

　　“所以你才从下游的出口游进来救我们？现在我们也要从那里游出去对吗？”肖朗儿用手比划了一下。
　　“对。”男子道。
　　“那这里距离外面远不远？要游多久？这水牢这么深……”肖朗儿问。
　　男子没有说话，一抖手中的物件，倏忽一个斗大的皮囊“突”地炸裂开来。

　　看不清楚，但林旧识得这个充气的声音，这是军中用来洑水的——鹿皮囊。

　　鹿皮易得，可这个斗大的鹿皮囊却着实贵重得很，往往一件便值百金之数。非要是手工极好的老皮匠细细选了三至五岁龄的健壮雌鹿，只取腰背部整块鹿皮制作，为的是坚韧细腻，久泡不能进水。而难中更难的就是在缝制过程中不能露出一个刺破皮面的针脚，不然皮囊透水，洑水的时间一久不仅会沉重异常，更是无法保证佩戴之人的安全了。

　　因为昂贵，这个东西一般的兵士是见不到的，只被锁在军中重要将领的铠甲里以经水不锈的铜扣镶嵌，备紧急时涉水之用。

　　“这是什么声音，你手里是什么东西？”肖朗儿也听到了。
　　“我带了一个鹿皮囊。”男子不由分说，将鹿皮囊罩在了盛吉头上，拉紧了脖颈上的卡扣。

　　林旧知道，只要扣紧了卡扣，半个时辰之内鹿皮囊在水下是可以保证盛吉正常呼吸的。刚刚还在担心吉儿怎么出去，现下不觉心中稍安，又暗谢来救她们的人准备得周到。

　　“一来一回需要些时间，我先把这位姑娘送出去，你们两个等我。”男子道。
　　“我们不能一起游出去吗？”想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肖朗儿忙追问道。
　　“人多了游不出去。”男子道。
　　“我们两个人都会水的。”肖朗儿还想争取一下。

　　不太想再解释下去，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盛吉的腰带，一个猛子便沉入了水中，不一时消失在了水流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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