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杜芳霖：刺激。
　　青貉：想跑。
　　——追根究底，杜芳霖也没料到自己开口效果会这么好。
　　“鬼鬼鬼鬼……鬼啊！”
　　童子一蹦三尺高，反应过来之后，一瞬间脑补了无数种睡前鬼故事。反倒是杜芳霖暂时停在那边，覆手虚虚地扶着身下的棺材，有点想站起来的样子。
　　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
　　牧神躺着，又没到剧情时间——比起当面出现会跑会摸兔子还会说好听话的拂樱斋主，压力差远了。
　　突然从棺材内部向外扩散一股骇人的威压，压力之核心，正是笼罩向杜芳霖！
　　青貉仅仅只是被波及，便只觉肩头猛地一沉，“砰”地跪地。
　　杜芳霖脸色突地发生变化，覆手推实借力棺材，猛地向外平移三尺，旋身而起半边身体凌空一晃，落地时脚下踩出了一个坑。
　　不害怕。
　　两次见面都是棺材板，跟记忆里的剧情一点也不一样，这能有什么真实感……
　　杜芳霖眼前突兀一黑。
　　是他身处的环境变了，又像是意识被人一扯，进入了一处黑暗、狭小的空间（像极了棺材）。那黑暗的深处，朦胧之中一道似是散发光亮的白衣兜帽身影手持节杖背对而立，正要转头之时，像是能量耗尽，黑暗的空间寸寸碎裂。
　　杜芳霖睁眼回到了现实。
　　……不害怕。
　　呸！他反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本镇宅神器——书是手抄本，但是封皮上却是五个朱笔大字：毛XX语录。
　　苦境没建国。
　　好歹能辟邪吧？
　　四周若有若无的灵气汇聚成河，浩浩荡荡再无遮掩地旋转没入那被安置在众棺之间的唯一一口散发香氛的棺木上空，无形之压力纵然若有若无，却更让人心生沉重。
　　在这种情况下，杜芳霖拂去旁边树桩上的灰尘，一抬手从背后揪出瑟瑟发抖的、喜好狐狸却看似怕鬼的青貉童子，冷静地举起闲时用来回忆过去而写成的手抄本，用袖子扫了扫旁边的草地：“来来来，我们来上课。”
　　没想到吧……
　　他上辈子虽然是个理工科，却还是个根深苗红的兔（……）员，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看书做做笔记，什么兔章啊，马哲啊，毛选啥啥的，拿剧情做背景声，记得特别牢。
　　杜芳霖一脸肃容地翻动着自家的手抄笔记，跳过第一章没事干时整理的“论母猪的产后护理”（跟这扛上了），无视掉周围骤然兴起的旋风：
　　“之前讲过资治通鉴苦境版。知道为什么国有兴衰，族有存亡么？知道为什么苦境势力此长彼消，人心欲壑难填吗？听我给你讲一讲，劳动者资本家以及生产关系这三者之间的爱恨与情仇吧……“
　　咔嚓咔嚓轰。
　　林子上空，突然一声巨雷，险险镇住了由棺材向外张牙舞爪的灵潮。
　　“……糟了，要下雨了，我们进度加快点，讲完这个就再讲一讲‘论持久战’吧。”
　　一道闪电笔直而下，却被满山布置的百棺遮天之阵所扭曲，半空中就被导错了方向，远远地在别处林子里冒起一阵青烟。
　　杜芳霖：“……”
　　灵气之潮平息收敛，棺材安安静静地摆放在旁边，假装自己只是一口普通的棺木。
　　杜芳霖正正经经道：“可惜。”就算这个闪电是真冲着他来的，今天这个“读书会”自己也是开定了。
　　不然他花大力气把凛若梅调出去，还折腾半天地试探出棺材里的牧神神智是否有陷入昏睡，是闲得慌？
　　读书能让人明白道理。
　　他从上一次由凛若梅刀下死里逃生就在琢磨这件事——直接告诉这逃难在人界的父女两未来发生的故事这有点不妥，那就拐着弯说一说“普通的领袖”应该怎么正确地对待敌人和盟友，总比让悲催老人独自瞎捉摸个千百年要靠谱？
　　前提是，牧神伤势过重，得真能听到他说话……
　　以下读书的内容省略。
　　等杜芳霖念完这薄薄的一本，一低头就看到靠在自己脚边的童子青貉睡得连连点头。
　　青貉闭着眼抱着包裹，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虽然内容都是大白话，但全是理论性的东西，对一个孩子而言，太过枯燥了。
　　杜芳霖失笑，然后沉默。
　　“讲完了。”
　　他把手里的本子一合，随意扔回袖子里。
　　“事件万物道理大抵相通，只是需要因地制宜。比如苦境，看起来混乱毫无规则，其实是城主割据制……好处是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傻逼，祸害了全境。”
　　坏处是，力量分散不集中，对外难以成事。
　　风轻微绕过棺材，静谧不言。
　　杜芳霖一巴掌拍醒青貉：
　　“给你讲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几分了啊！”
　　“啊？啊？”
　　青貉睁眼擦口水，茫然失措：“……天亮了吗？”
　　又过两三个时辰。
　　一共经历了三个白天两场黑夜，离开这座山去实验越行石作用的天疆宗女凛若梅终于回来。
　　当时杜芳霖正跟青貉蹲在藏着牧神的棺材前，百无聊赖地用一根草绳绷花绳玩儿。
　　一阵风吹散林中薄雾，一阵梅香自风中传来。
　　天外一道光影落入林中，站立在百棺中的凛若梅一看人不在原地，收起梅伞人和梅香一同化入风中急行，来到牧神藏身地，看到棺材前蹲坐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的下一瞬间，横眉直竖就要转手抄家伙。
　　狂风从牧神棺木四周骤然卷动。
　　刹那风起云动，地脉灵力逆行，杜芳霖与青貉两主仆就这么在凛若梅眼前直接被这股狂风给卷飞了出去……很难说这股风里有没有带上点委屈。
　　“啊——”
　　“哇~~”
　　刚刚站稳脚的凛若梅来不及动手，眼睁睁看到那侵入自己秘密基地的一大一小在风中翻滚，被丢出了这处洞天结界之外。
　　凛若梅执伞让开风力，一时失去了开口的动机。
　　风停之后，她快步上前，查看棺木是否无恙，之后内心才松了一口气。
　　在外人看来，天疆宗女一手扶住棺木，微微闭眼。
　　片刻之后，凛若梅睁开双目，回答道：“越行石确实有用，天疆一切都好，但未满甲子之数，要取香火需要再等三十年。”
　　“……吾自然不会伤害他。如若真能因此让你脱离困境，天疆确实有欠一个人情，在那日到来之前，吾会替你留意动态。”
　　凛若梅：“对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这里为何会有天雷残存的气息？”
　　“……”棺材沉默不语。
　　被强行唤醒的牧神也很想知道，刚刚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那小子念的东西，到底是来自何方。
　　这边。
　　将人抛飞的风一出结界，便已变得温柔。
　　风只为报复，并无伤人之意。
　　顺风而行，两人落到山外。
　　杜芳霖轻轻松松地带着灰头土脸的青貉，一个翻身站稳在一片荒草上。
　　一处荒芜的山坡，不远处是废弃村庄的断壁残垣。此时夕阳西下，映照苍茫大地，别有一番凄凉。
　　青貉踩到了一根白骨，不知道是野兽还是人类留下。经过历练之后，童子面不改色一脚踢开，大白天的没人会怕鬼对吧……
　　“事情搞完了。”
　　杜芳霖袖手，轻轻松松。
　　青貉抬头看了看他。童子眼里带上深思，一直以为这趟来中原其实就是逃避天都召唤出来玩玩的，现在看来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来这里吗？
　　“青啊你跟着我一路，也没学到点什么，回去你我一起被你父亲痛骂。”
　　杜芳霖低头看看只到自己腰部的青貉，和颜悦色，“刚刚扇飞我们的是挺厉害的一个人，要不我把你送回去，你留在山上学艺？宗女刚刚欠完我人情，一定不会拒绝收留你的。”
　　凛若梅一个人砍树造棺材那么难，怎么会拒绝帮手呢？自己也能在这边留下一个眼线，看看天疆后续的行为，两全其美啊这不是？
　　就是有点坑童子。
　　但是童子跟在身边久了，多少都能明白主人的尿性。“你敢送我走，我就敢逃跑。”青貉一把抱紧了怀里属于两个人的包裹，一脸的警惕万分：“到时候死在外面，也会想办法送信给德风古道，去向圣司师祖说你虐待童儿！”
　　“……啧。”
　　听到圣司两个字，杜芳霖立刻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哦，那就继续跟我一块儿走吧。”
　　——甩掉这个小尾巴，咋这么难呢，桃源的那群不放心的长老，到底给这个小家伙灌了什么迷魂汤。
　　“去哪？”青貉决不放松，亦步亦趋。
　　“去看白莲花。”
　　“骗人啦，中原哪里来的白莲花……”
　　中原这么大。
　　其实就这样走一走看一看，也是一段难忘的生涯。
　　杜芳霖停下了脚步。
　　他一低头，手里已经从腰间捞起了一方玉佩，晶莹剔透的玉佩上蓝幽幽地亮起一抹光芒，方位正是指向左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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