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荒纪元

　　夜深人静，狂风在窗外呼号。白天的诸多不顺，都在耳朵们隔着玻璃窗听不真切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发泄出来。
　　--《义荒录》

　　“什么太平盛世？！这只是修士的盛世，凡人不过蝼蚁罢了！可是我们这些蝼蚁，我们也是人！我们、我们也想活下去啊！...”

　　出尘巷间，问仙楼顶。

　　其实没人关心男孩这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但此刻，问仙楼十八层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盯着男孩，因为他手里，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

　　那是一张地炎符。

　　“你先把结界撤了，我们有事好商量好不好？”说话的是这问仙楼的主人，他脸上堆着真诚且胆怯的笑容，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隐隐压制着的怒火。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以为我倾家荡产弄来这什么散灵界，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句好话吗？！我告诉你，晚了！你想让我撤掉结界？那你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男孩在问仙楼上冲店主怒吼，隔着窄窄的四米，店主就在远眺阁的天台畏畏缩缩地点头赔笑。

　　远眺阁上三三两两留着几个胆大的看客，远远瞧着这场热闹。

　　男孩捏着地炎符的手都在微微抖，因为愤怒；店主扶着天台栏杆的双手也在微微抖，因为恐惧。

　　“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你随便提--”店主和颜悦色地冲男孩示好。

　　“那我要你把我爸妈还给我！你还的了吗？！”

　　“你父母也不是我杀的啊...”

　　“如果是，现在你也已经是两半了！”男孩的话引得他脚边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哀嚎。

　　“那你的仇也报了，干嘛还跟别的客人过不去呢？”

　　“我要你死！他动手打人，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们是不修真，但我们也是花了钱的！我们进楼吃饭，他们凭什么赶我们走？！你--”

　　“小兄弟，做人也不能太过分！当时确实是你们对小侍无礼在先--”

　　“你还好意思提？！我们也是花钱的客人，你家小侍凭什么对我父母就爱答不理？！”男孩一下子像浇了油的火苗，“根本就是你们看不起凡人，你们就不把我们当人！”

　　店主咬了咬牙却最终没有发作，他四下瞥了一眼，仿佛是怕周围的侧目：“你看你这话说的...邻桌客人也是看不过去才出来劝几句...”

　　“劝几句？！劝几句他们有必要用法术戏弄人吗？！你看着他们侮辱我的父母，看着他们把我父母推下了楼！你看着他们杀人，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你们就是狼狈为奸！你的这栋楼，也是凡修大战时从凡人手里骗来的吧？！”

　　凡修大战的事我就不再赘述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那些事：凡人仗着自己人多，欺负少数显现出异端、天生灵力的人；然后修士仗着自己法力强，开始反击，直到一统北邦、定国安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思流景，谁是思流景？”店主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这人道袍清灰、胡子拉碴，店主看到他却激动地扑上去拉住了那人的手，仿佛见了活佛现世：“啊！湛北大人！您可来了！”

　　湛北一脸嫌弃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店主丝毫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依旧揪着天降的救星一箩筐倒着苦水：“您一定要救救我！他可拿着一张地炎符！这问仙楼可是我的全部家当！这要是让他一把火烧了，我--”

　　湛北立起一根手指，店主立刻闭紧了嘴。

　　湛北走到天台的扶手边向对面问仙楼的孩子立起一只手，手心显现出“尘”字法印：“我是出尘巷的戒尘，我叫湛北，你叫什么名字？”听不出什么语气，更像是例行公事。

　　“蛇鼠一窝，我凭什么告诉你！当初我去凡尘府告状的时候你们不是爱答不理吗？！现在终于不把我当空气了？！”男孩像是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没有把地炎符丢过来。

　　湛北无奈地咂声嘴，接着转身就回来了。好像他的工作就是问出这句话，而不是得到一个答案。

　　“是你报告凡尘府的？”湛北抬眼看了看思流景。

　　“是的是的，”店主不迭点头：“散灵界落下来时我就在窗户边儿！差点我就困里面了大人！我可是一跑出来就赶紧报告了！我--”

　　湛北挥挥手，再次结束了他唾沫横飞的故事。

　　布起结界大概需要十秒左右，虽然下意识逃跑也是人之常情，但湛北看着这店主就是一肚子火气。不过想想，如果店主没跑出来，那孩子可能已经引爆地炎符和他同归于尽了。

　　他的贪生怕死倒是暂时救了这一楼人质。

　　“楼里还有多少人？”湛北举着的魂玉正有一股青色的灵力缠绕盘旋，“大概有数吗？”

　　“有有有，”店主忙不迭地点头，“大概百十来号人，其中可能有十几个修士，不过我看...”

　　“什么？”湛北烦够了这店主欲言又止的谨小慎微。

　　“我看，都摔下去好几个了...”

　　湛北疾步走到远眺阁天台边向下看，问仙楼北面一侧的地上纹丝不动地躺着两具尸体，应该是想趁结界落成前出逃，结果...

　　想来其他方向上恐怕也是类型的情形。

　　“如此严重的人质劫持事件，我也无权处理，只能报告神卫。”湛北召出魂玉向府里报告情况，只见他的魂玉泛出一阵青光，不过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散灵结界是专门对付修士的结界，要在楼里的男孩引爆地炎符之前破掉外层结界和男孩周围的内层结界，湛北肯定是做不到。

　　眼下湛北只能尽力稳定男孩的情绪，等待神卫处理，可是像出尘巷这种小地方根本不会设置化神宗，神卫只能从荼商域抽调，要赶过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倒是愿意等，可是就怕...

　　“你快给我解开你的结界！”男孩一脚踢向脚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却只在木盒周围激起了一阵水纹。

　　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结界？”湛北皱起眉头，回头问店主。

　　“这个...”店主支支吾吾不说话。

　　“快说！”湛北的火气一下就蹿了起来，看着这店主扭扭捏捏他就想打人，结果那店主软绵绵直接倒在地上，一幅耍赖的样子哼唧什么“大人饶命”，这下湛北也再无心动手。

　　“大人啊，我也只是想自保啊...我只是区区一个凡尘境，堪堪也就刚入了修真的门...我在凡界被凡人讨厌，在修界被修士欺负...我、我又开着家小店，我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

　　那店主竟嚎啕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声音断断续续，虽然没说明白事，但湛北当了这么多年戒尘，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你私藏了符咒，布了个结界藏着，是吗？”

　　私藏符咒是犯法的，怪不得他不愿意说，但是其实黑市上买些符咒太简单也太难追查，更别说在这种贫民窟开店，不藏些手段才是怪了。

　　这放在平时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没收符咒再象征性罚点小钱，可现在的麻烦是，那楼里的孩子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正要店主解开结界。

　　虽然凡人很难伤到修真之人，但拿着武器那就难说了。要不然为什么那孩子仅凭两张符，就挟持了一座小楼呢。

　　“我也是小本生意，我兢兢业业经营祖上的生意--”店主又开始哼唧起来。

　　“行了行了，”湛北摆摆手，“什么祖上的生意，就是‘启明星’时期骗来的一栋楼呗，扯什么情怀。”

　　“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这情怀可不是乱扯的！您看这楼比旁的矮那么多，那都是为了保留它本身的风格和文化啊...”

　　“别再啰嗦了...”湛北忍无可忍，几近爆发，可那店主无知无觉：

　　“我一定都不夸张！这问仙楼和远眺阁可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土生土长的凡人建筑了。其实它们之前是一对双子楼，十八层的八角小楼，出尘巷曾经的骄傲。”

　　说着说着这店主还真激动起来了，语气间生出了浓浓的骄傲感，也不知道这七十多年前的曾经和他一个最多四十岁的人有什么关系。

　　“当时它们的名字一个叫做远眺阁、一个叫做侧耳楼，取的是望远听高之意。”店主开始滔滔不绝。

　　只是现在的出尘巷，已经不再耳聪目明，而是被修士的杂糅小楼挤在了贫民窟里。

　　“思流景。”湛北终于忍不住，皱着眉看向他。

　　“哎，大人您说！”被点名的人送上一个标准的生意人微笑。

　　“你真对得起你的名字。”湛北一脸认真地说。

　　“大人您过誉了，哈哈哈--”湛北的吐槽就这么被扭曲成了夸奖，“其实我--”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小心。”

　　没有抬头湛北就认出这是东方的声音--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事，被东方说得像一句“天气不错”一样。

　　湛北下意识猛地一脚踹开了思流景，自己也借力向后撤开了好几步，下一秒就有一支寒冰箭直愣愣插进了店主刚才站着的位置。

　　接着三个人同时开口--

　　“怎么回事！”湛北回头寻找冰箭发出的位置。

　　“冰箭符。”东方轻轻叹了口气。

　　“完了...”这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店主的话。

　　这冰箭符是哪里来的他最清楚--

　　他私藏符咒的结界，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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