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

　　肖尔重新竖好画架，拿起画笔。
　　他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做是多久以前了，久得仿佛上辈子。
　　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穿街走巷送外卖，忙碌的生活可以让他忘却很多烦恼，那时候满脑子就是钱，不是买房买车的天文数字，而是近在眼前能马上拿到手的钱。
　　如果为一日三餐发愁，你根本没空去想未来，那时候的他没有未来。
　　其实现在也无所谓未来，他依然一穷二白。
　　不过年初定的那个小目标已经完成了，不是吗？季向空帮他完成的，只用了几分钟时间。
　　这样他至少节省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可以好好画画了，随心所欲地画。
　　几次举起又放下，这些年里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在每一个街口等红灯的时候，阳光从大厦的缝隙间照进他的眼睛，或者深夜经过某个小公园的时候，树林那一头的灯光穿透氤氲的水汽投射过来，他都想过画点什么。
　　时间飞速流转，直到那一天他敲开那扇门，季向空探头接过外卖。
　　到下午的时候，他的画完成了一个框架。
　　几何堆叠的门，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从顶部生长出来，宽大的叶片仿佛热带雨林垂落，在门和绿叶间，少年的侧影若隐若现。
　　带点儿冷漠，带点儿疏离，即便面目模糊，但是他的每一根发丝上都有光点闪现。
　　其实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这是人像，线条和颜色都抽象化处理了，但是肖尔看着画，就觉得季向空跃然纸上。
　　他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这副画，画到中间才渐渐捡起了当年运笔时熟悉的感觉，之前的线条就嫌生疏了。所以扔了好几份草稿，最后才算运笔流畅地画完。
　　一层一层地涂抹颜色，用吹风机晾干，最后完稿，签名。
　　季向空只知道他把空房间当成画室了，至于画了什么倒没有问起，他也很忙，并没有时间来看。有一次肖尔出门逛超市，季向空上厕所的当口想顺道进去看看他在画什么，结果门竟然上锁了。
　　季向空满脑子黄色画面，又觉得用这种色情的思维去看待艺术，实在不够尊重他人。
　　“我不懂艺术。”他对自己说，也就没有执着于一定要开门进去看看。
　　把画晾干以后，肖尔小心地卷起来，放进防水的海报筒里藏起来。
　　这样画了一阵子之后，肖尔越来越有自信，偶尔会把季向空拉进来，让他欣赏欣赏自己的大作。
　　季向空捏着下巴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尴尬地笑笑：“你画的什么啊？看不懂。”
　　“怎么会看不懂，多简单啊，这是鸡蛋花，一种热带植物，这是牡丹你总看得懂吧？”
　　“好像是牡丹，这是一个人吗？”
　　肖尔翻白眼，“出去！”
　　季向空挠挠后脑勺，“呵呵呵，我不懂艺术，见谅，见谅。”
　　肖尔当然不能怪他，这方面他的确是一块木头，对艺术一窍不通。
　　。
　　季向空要去为下个赛季集训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提起。
　　肖尔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知所措。
　　季向空去基地训练场了，晚上都住那边的宿舍，那肖尔怎么办？他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季向空仿佛一早为他打算好了，“你还住我这里，房子一直空着也不行，要有人养着的。租出去我肯定不放心，这可是我的婚房，虽然我结婚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但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我就在街上遇到心爱的女孩了呢。房子交给你我比较放心，你看这里被你搭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你就还一直保持下去，行吧？”
　　肖尔没说谢谢，反问道：“你临睡以前不需要按摩了吗？”
　　季向空道：“说起来也是神奇，你给我按摩了这么长时间，我的颈椎和腰椎好像都改善许多了。我想过把你带去基地的，但是你这样的人才我得留着自己用，万一被他们几个挖墙角了，那我损失太大了。你能一天服务一整个基地的人吗？不行的吧？要累死你的。”
　　肖尔脑海中画面感十足，一字儿排开的游戏宅趴在按摩床上等待服务，他打了个机灵，甩头忘记这个囧囧有神的场面。
　　“你们训练基地没有师傅来给你们按摩按摩，松松筋骨吗？”
　　“我会提议的，等师傅来了，我如果有需要再叫你过来，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巴着你一个人了。不对，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身怀绝技。”
　　肖尔憋着笑，“费心了。”
　　季向空走到阳台指了指，“基地不远的，看到没有，就那一幢楼，整栋都是老板家的，只是其他楼层都出租或者转卖了。那边有我们自己专门的小食堂，你以后就来基地给大家开小灶，晚上还住这边。要是老板高兴了，还可以给你加开一笔工资，我这边工资也照领。”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那他一个月得赚多少？算盘在肖尔心里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你看我多英明，当时买这边房子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离训练基地近一点。顾放还跟我生气来着，因为他的那个训练基地离这里远，他说我一早有了异心。”季向空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
　　“其实我是想好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我这边要是混不下去了，还能有他这条后路。要是我拖着他一起完蛋，那这好兄弟当得太坑人了。”季向空叹息，“可是顾放不理解我的苦心！”
　　肖尔的队友只出现在电脑游戏里，但是顾放却是肖尔亲眼见过的。
　　“你和顾放的感情很不一般？”
　　“那肯定的。他是我的大哥，带我入行的，长兄如父，推理可得他是我爸爸。”想了想这么说有点儿雷人，“这话不能让他知道，他得捶死我。他今年满打满算也就26，可没觉得自己老。”
　　肖尔问道：“26在你眼里已经很老了吗？”
　　季向空想了想，“老大哥了，我不敢想象自己26岁会什么样。”
　　肖尔无语，“我也26。”
　　季向空撅着嘴打量他，有点儿嫌弃的样子，“那你好老了啊。”
　　果然肖尔上手就要捶他。
　　。
　　季向空吃饭总是大口大口的，仿佛不用咀嚼，但是因为三餐不定时，加上之前有一顿没一顿的，肠胃一直不好，就怎么吃都吃不胖。
　　他肯定还没自己重，也没自己高。
　　“你要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兴许还能再长高几厘米，赶上我。”肖尔常常这样提醒他。
　　季向空不为所动，“我一米八，够了。”
　　“男神的及格线不是一米八三吗？”
　　季向空继续咀嚼，“太苛刻了吧？及格线？这是什么的及格线啊？”
　　“男神的及格线啊。”
　　季向空摇头，“算了，我不当男神了。”
　　“没志气。”
　　“哥，身高这种东西也可以有志者事竟成吗？那这世界上就没有矮子了好吗？”
　　肖尔上手揉他的额前刘海，故意揉成一个鸡窝，“睡眠充足，加强体育锻炼，还会再长高的，哥哥不骗你！”
　　季向空拍掉他的手，“我已经二十岁了，发育完了。”
　　“二十三还能蹿一蹿呢，多喝奶。”
　　“滚！”
　　。
　　季向空去集训了，肖尔帮他打包行李，整理衣物，还叮嘱他定时休息，放松筋骨，活动颈椎腰椎，啰嗦得仿佛老妈子。
　　肖尔想帮他提行李到基地去，顺便过去认个门。
　　季向空却拒绝了，他绝对不能把这个宝贝放出去，让兄弟觊觎。
　　“过几天再说。”
　　季向空把摩托车钥匙留给肖尔，叮嘱他至少一个礼拜打一两次火，下楼跑几圈，不然发动机会不好的。
　　“你有驾照吧？”
　　“嗯……”
　　季向空瞪大眼睛，“我给你放假，你顺便去把驾照考了，四个轮子的也一起考了。我现在是没时间去考驾照，你考了以后可以当我司机。”
　　“我兼职厨师，按摩工，清洁工，现在还要当你司机，你只付我一笔工资吗？”
　　季向空用真诚的眼睛仰望他。“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肖尔不答反问：“少跟我套近乎，工资还照发吗？”
　　季向空作出抽泣的样子，“原来你就是看上我的钱！”
　　肖尔想伸出手去捏他下巴，然后抛个媚眼说：“其实我看中的是你的人。”但是觉得这样说太油腻了，不行，说不出口，开玩笑都不行。
　　“快挣钱去吧，不然你雇不起我，我很贵的。”肖尔拍拍他的背，送他出门。
　　。
　　季向空出门了，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肖尔一个人，他发现他有了更多时间画画。
　　为季向空准备一日三餐要多花点心思，自己一个人吃就随便弄弄得了。
　　收拾完厨房，他发现季向空的卧室门敞开着，游戏室也一样，他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基本的隐私意识都没有。大概他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一般父母的监视盘问，所以家门之内就是一个大统一的安全空间。
　　肖尔忍不住走进去，床上地下丢满纸巾和零食包装袋垃圾，床尾还有一只臭袜子，是的，就一只，另一只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耳朵：你房间跟狗窝一样，要我帮忙收拾一下吗？
　　Void：谢谢哥，你真好哥！
　　小耳朵：就冲这几声哥，我就不多收费了。
　　Void：谈钱多伤感情啊！
　　肖尔想抛一句：别跟我谈感情，伤钱。又觉得这话没意思，抖机灵都算不上，就是无聊。
　　肖尔花了一个下午替他收拾房间，过去也不是没收拾过，但程度有限。
　　肖尔从初中开始就住校，所有个人空间仅有一张床的方寸之地，直到搬进季向空的家里才算有了独立的房间，甚至还意外地有了个画室。因此他格外注重隐私，连画室都要反锁起来，不希望季向空窥探到一丝一毫。
　　他知道这不公平，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把季向空的房间彻底地整理了一遍，包括衣柜和各种卫生死角，这孩子只把几件常穿的衣服挂起来了，穿过没穿过都挂在一起。至于T恤裤衩一类的，全部乱糟糟塞在几个抽屉里。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还在叫我那件外套呢，我找不到了，一会儿又说反正离得近，回头再来拿吧。
　　收拾床头柜的时候，肖尔特意找了找，没有用过的套套。
　　难道他还是个小处男？不至于这么纯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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