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起火

　　黎明的临颍伯府向来是静谧清幽的，像是高山上的古刹，盘下腿坐下就能迅速入定，除了鸟虫的鸣叫几乎没有人人语响。

　　而今日的临颍伯府可不同往常，天还没亮就响起了宋叔的吆喝声，然后一群穿着草鞋的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宋元昨夜等着崔韫见完纪国，又给她包扎了流血的手，折腾了大半宿才睡着，一大早又被从甜美的梦乡里给吵了起来。

　　“搞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宋元只以为是府外的动静传到了她房里，丝毫没想起来伯府的院落有多深，就算是站在大街吹唢呐也吵不进来。

　　杂音一直未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宋元一个鲤鱼打滚，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怒气冲冲的一把推开床边的格窗，眼前的景象却把她的下巴都要吓掉了。

　　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工匠在锯木头、钉钉子、打家具。不仅如此，竟然还有几个穿着一水的蓝布衫扫地刷墙的人。

　　要知道伯府可有年头没有这么热闹了。

　　再说，这扫院子的事，不是宋叔的活吗，这些人是谁，宋叔他人呢？

　　宋元连忙穿好衣裳，推开房门，她绕着院子瞎走了一圈，又穿过游廊走到主子们的园子里。

　　伯府里到处是人，都穿着蓝布衫黑麻裤，忙忙碌碌的补路扫墙除草。

　　临颍伯府这座古宅，正在焕发前所未有的生机。宋元走了一路，一直揉着眼睛，直到跨入园子，瞧见靠在藤椅上正看人整理花圃的崔韫。

　　宋元跑了过去：“三娘子，怎么醒那么早？”

　　三娘子情伤未愈，怎么有闲情逸致看人修园子呢。

　　崔韫道：“伯府马上就要与侯府定婚期，我让宋叔一大早就去牙行买了些奴婢，日后内院由你管束，若有些什么差池，拿你是问。”

　　宋元打了个冷战，她发现三娘子变了许多，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活泼的像一只小鹿，而现在却成了一滩死水，没有任何风能吹起她的涟漪。

　　她本想问问府里哪里找出这么多钱买人，被崔韫这一敲打，顿时什么也不敢问了。

　　崔韫抬起包着帕子的手，指着原本属于崔盈的屋子，那一溜的三间白墙水磨瓦房空空如也，只剩俩人在拆窗框。她道：“伯府伺候的人多了，我与阿姊就分了园子住，她刚刚搬到了隔壁的漱玉轩，等晚些你也搬过去，漱玉轩外头有两间小房，这些时日委屈你先守在那里，等阿姊出阁后，我再让人给你分屋子。”

　　宋元乖巧应下，忽又想起□□还有一院子的猫，这可是崔韫的掌心宝，便问道：“三娘子，那后面的猫怎么打算呢？”

　　崔韫一怔，道：“伯府的院子多，匀一个院子给它们，把靠近院墙的树都砍了，墙也垒高，着人定期进去清扫。”

　　正说着府里的事宜，有人跑过来说是早饭好了。

　　两个人便进屋，只见各类点心粥品小菜摆了一桌，香喷喷的，都是平日没见过的东西，这可把宋元的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三娘子转了性子，不省银子了不说，还搞得这么奢侈。要知道，她们主仆的早食，向来都是一个烧饼啊。

　　崔韫率先坐下，轻声催促还愣在原地的宋元，“呆着做什么，快点吃饭，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说罢，她动了竹箸，夹了一只蟹肉汤饺放进嘴里，又让人给盛了一碗二米粥。

　　宋元忙去洗漱，回来也学着坐下，有模有样的夹了汤饺，狼吞虎咽的席卷桌上的菜，边吃心里边流泪，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还好她日日夜夜求神拜佛，三娘子终于开窍啦。

　　崔韫早早地用完饭，出去依旧坐在藤椅上看人收拾园子。

　　过了半响，她看见吃了个肚圆的宋元抹着嘴走出来，吩咐道：“你去雇辆马车，我们待会去国子监。”

　　“三娘子，呃，”宋元打了个饱嗝，“我替你请了三日的假呢，现在去国子监都晚了，你等手好了再去吧。”

　　“谁说我要去上学的，”崔韫不动声色，“哼，她不读书——我也不读书了，今日是去退学的，顺便再去趟吏部，报名今年朝廷的铨选。”

　　听了崔韫的一席话，宋元差点将方才吃的饭都给喷出来。她是明白了，虽然三娘子口口声声要与纪国殿下恩断义绝，但心里还是较劲呢，要不然也不至于连国子监也不去了，这是怕去了睹物思人。

　　她抱着肚子撒腿就跑，生怕晚了又会从崔韫口中听到什么惊人之语。

　　伯府的变化翻天覆地，而她只是个小小的书童，可再经受不起什么打击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崔韫便坐上了宋元雇来的马车。

　　到了国子监，正值卢太常在监里抽查文章，见了她头上手上包扎的手绢，着实被惊了一下。

　　“两日不见，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

　　崔韫恭恭敬敬道：“前日街上起了些冲突，学生恰好路过，不幸被卷了进去才如此狼狈，今后记住了，一定谨言慎行。”

　　卢太常点头道：“既然伤得这么重，过几日再来国子监也不迟，好好养养。”

　　“回太常，学生今日来是办退监的，马上快铨选了，学生想早早报效朝廷。”

　　纪国将要下嫁的事还没传出宫中，卢太常只以为是纪国不在国子监学习了，所以崔韫也要走，他劝道：“报效朝廷也不急于一时，今年的恩科虽然过了，但明年就是大选之年，以你的才学，不愁夺不到一个好名次。”

　　“过个月余，学生的阿姊也要出阁，伯府人丁单薄，并无族人相助。众多杂事缠身，学生回到监里也静不下心读书，让太常见笑了。”

　　卢太常摇摇头，显然并不赞同崔韫找的理由，这个一向以好学著名的学生想必在这几日经受了一些事情，才会突然转性。

　　她想若是崔韫读不下去书，早日成婚也不错，有了家室性子便能更稳重些：“二娘的亲事有了着落，你的事如何了？可跟她商议过吴国公孙的事？”

　　本以为会得到婉拒，没想到崔韫一口应下：“承蒙太常厚爱，吴国公抬举学生，学生若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只是学生想等铨选之后再定婚期，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这样也不至于使两府落人口舌。”

　　宋元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在她的记忆力，三娘子可从未将这件事告知二娘子，就这样定下终身大事，二娘子知道了，会不会把三娘子的腿打断？

　　卢太常满脸欣喜，对着崔韫道：“正是此理，你师母也代你去瞧过那裴氏女，温婉可人，极是讨人喜欢。”

　　“有师母的话，学生就放心了，”崔韫道，“还请太常与国公放心，今日我便着人修缮伯府，定不会让裴小姐委屈。”

　　一听崔韫这么说，卢太常顿时觉得两日不见，自己这个门生倒是成熟不少，又欣慰又有些担忧：“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吴国公也是朝中清流，凡事不必太过奢华浪费。”

　　“是。”

　　崔韫道：“学生带了个书童来，今日就让她将案上的笔墨收了去，及时倒出新座给师弟师妹。”

　　卢太常自然应允。

　　三娘子退学加许婚，这两件事让宋元的嘴迟迟合不上，她一脸震惊的去给崔韫收拾东西，又一脸震惊的将东西打了个包袱背过来。

　　卢太常早就注意到这个震惊脸的书童，她对崔韫道：“面部偏瘫的话可以请郎中扎几针，不是什么大毛病。”

　　崔韫也看向宋元，轻笑一声：“她不是偏瘫，也不必扎针，过段时候就好了。”

　　这时整理书籍的仆役看看日晷，跑到院子里敲响了大钟，不一会，国子监里的学生们带着书匣子纷纷走出房屋，说说笑笑的或回房舍，或让小厮牵马回府。

　　看着脸庞尚稚嫩的国子监生，卢太常感慨道：“当初你入国子监时还不到我的腰高，十年如须臾，眨眼间你与你的师兄师姐都要成家立业了。”

　　墙角的一只大铜缸还泛着青苔，里头养了一白一红两条锦鲤鱼，花圃里昔日青翠欲滴的草木都失去了色彩，花白的粉墙上也生出了不少蚯蚓般的缝隙。

　　这里的一草一木，处处关情，哪一处都带着自己与那人的美好回忆与遐想，崔韫强撑许久，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神情黯然心里想，昨晚可比这十年过得慢多了。

　　她的变化被卢太常看在眼中，“既然要成亲，便不可再如从前一般胡闹，要恪守为人妻子的本分，伯府上下还要靠着你，早日生子安定下来，你的母亲在九泉下也能安心。”

　　卢太常向来不喜纪国的做派，更不喜自己与纪国有所纠缠。崔韫知他话指何事，回忆起自己从前的少不更事，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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