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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
身处在寝殿,倚在榻上的明帝手中拿着奏章,脸上半分不见喜气,一旁伺候的阮公公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明帝,皱了皱眉,每次北地来捷报陛下都是这样一副模样,不见喜色,还偶有怒气。
“啪”的一声,奏章被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他搓了搓手,“谢骁该回京了吧。”
阮公公立马回神,“说是要等到元宵才能回。”
明帝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看着阮公公,半晌,慢慢开口,“你说,这次谢骁回来,朕要给他什么赏赐?”
阮公公却不知说些什么,僵在原地,复又开口,“陛下赏的,都是福气。”
明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喃喃沉思,“北境七十万大军历代唯靖安侯府马首是瞻,这么些年,插进去的人,一点用都没有。”说着他便觉得扫兴,叹了口气。
一旁的阮公公将头埋得更低,这靖安侯府征战百年,大玄又无拿得出手的主帅……
“你说,这都百年了,怎么就没有可堪大用的将才呢?”
“陛下忘了,建安伯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
提到他明帝便是一阵冷笑,“默河一战,要不是谢唯安,建安伯一脉早没了。当年姚斐趁着靖安侯府元气大伤,将姚益插进谢家军想要接替谢家军,结果呢,还不是得谢唯安替他收拾烂摊子。”
“要朕说,姚家,除了能混混官场,哪里能盘得开军事。”他颇有些气愤,“要不是江家没了,谁能知道建安伯府!”
“寿康伯府祖上也是武将出身的。”
明帝瞥了一眼阮公公,“寿康伯?”他仔细想了想,“如今寿康伯是谁?”
“前些年老伯爷病逝了,继位的是他的长子安淮奕。”有事
“哦,哦,哦!”他似乎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前年秋狝的时候,箭术极好的那个年轻人。”
“对,就是他。”阮公公笑着,“寿康伯府原先在开国的时候也是数一数二的勋贵,后来子孙们没什么建树,就没落了。”
“朕记得,他们家在元帝时,跟随元帝打天下,后来敕封寿康侯府。这些年他家虽然不显贵,倒是仅剩的几个随元帝征战的世家了。”
阮公公听闻便不再出声了。
元帝不满二十便征战四方,十年南征北战打下了大玄江山,在位三十八年,又陆续吞并周围小国,可惜,杀戮太多,导致十子,七子战死,万年不得不立元德皇后的幼子为帝,是为禾帝。
成帝即位年纪尚幼,又不大听江太师的话,废掉了元帝给他立的皇后——晋国侯府何氏的长女,也废掉了惠安太子,以致膝下十八子争储,晚年发生安庆宫乱,第九子惠帝继位。
惠帝继位后,担心世家争权,动摇皇位,又觉得江家在文人中势力过于庞大,却不能动,便将不曾依附他的世家尽数诛杀,以致追随元帝打江山的二十七世家,仅剩七家——靖安侯府、北城郡公府、宁安侯府、建安伯府、寿康伯府、辅国公府、北林郡公府。后北境打乱,靖安侯府携辅国公府并宁安侯府征战,才保太平。
后安帝继位,彼时辅国公病逝,辅国公世子宁晟锡为保江宁两家,不得不上交兵权,偏居一隅。宁安侯战死,宁安侯世子年方十岁,于是宁安侯府嫡长女沈卿君嫁给靖安侯世子谢明琛为妻,两家结百年之好。安帝恐其势力过大,不断打压谢沈两家。
就在在谢明琛将要退出朝堂时,安帝病逝,庆帝继位,梁国联合唐国屠戮大玄三城十四县,不得已庆帝重新启用谢家。
恪帝继位后,默河一战,谢家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阮公公回想了片刻,只觉冷汗直流,这谢家当真是树大招风,不过也难怪,楚家人心思深沉,疑心甚重,难啊!
大年初二,江离随着萧淑慧和老夫人一起到萧家拜年。刚下马车一群人便围了过来。
萧氏泪眼朦胧看着日渐苍老的二哥,略有些步履蹒跚地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就哭了起来。
一时间大家都哭了起来,一妇人忙过来扶着她,“好好的一家人团聚,哭什么?”虽是劝慰的话,却还是带着死死的哭腔。
“就是,你这一哭,倒是吓着孩子们了。”大舅母张氏忙过来拉过江离带着他们进去,“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进了门,江离便觉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江离,她略微皱了皱眉,并不声张。
老夫人被众人围着坐在上首,言笑晏晏,一通寒暄认理结束。
萧氏一把拉过身边的江离,挨个介绍道:“这个是你二舅舅,这是你二舅母。”
江离面带笑意,行礼拜见,“给舅舅、舅母见礼。”
“好好好!”萧樾连说三个“好”字,颇有些欣慰。
一旁的吴氏忙将见面礼递给她,拉过她的手,“当真是个标志的姑娘。也不知我的那个小孽障能不能有半分你的气度。”说着就推了一把身边的小姑娘,那孩子笑眯眯地看着她,颇有些喜气,江离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明欣给嫂嫂见礼。”说着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
“给妹妹见礼。”说着就从忍冬的手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给妹妹拿去玩吧。”
“萧明轩给嫂嫂见礼。”一道男声突然响起,颇有些突兀,而江离则是偏过头静待下文。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张氏不由得看了眼老夫人,忙推了一把谢明轩,“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读书读憨了,略微有些傻气!”然后推促着他们坐下,又吩咐人上茶。
而萧明轩依旧直愣愣地看着她,江离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了吗?”
“我想知道,少傅他,是如何去世的?”
众人脸色皆是一僵,颇有些尴尬地去看江离的脸色,而江离依旧神色淡淡,“关于这个,我也想知道呢。”老夫人心中不都得叹了口气。
张氏觉得气氛颇有些凝重,忙将几个年岁稍小的孩子打发了出去,又颇有些责备地看向自己的长子,也不知为何他今日这般不懂分寸。
“我在书院,突然就听说,少傅被绞杀,尚未反应,江家便没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当年惠安两帝在世都不曾将江家连根拔起,怎的如今……”
“明轩!”张氏厉声制止,而老夫人则是老神在在。
“我也有此一问。”萧樾淡淡地开口。
“小叔你……”张氏颇有些为难。
江离似乎不曾被这气氛影响,自顾自地端起茶盏,盯着茶水,任由茶水的热气浸淫着,许久,“江家,何曾倒过?”然后慢慢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在座的人,对视上了老夫人,淡淡一笑。
“江家,从来都不是祖父和哥哥,而是大玄的士族和学子。”她抿了一口茶水,将它搁在一旁。
“自安帝起,江家就已经不是江家人的江家了。”她神色自若,看着眼前依旧懵然的明轩,“江家,不过是一个载体罢了。它承载大玄的过去与将来。所以,不必因为我祖父与兄长的离世,而就此绝望。”
“纵然世道几经变迁,该留下的始终被留下了!”
“你不恨吗?”明轩终归是意气少年,见江离如此轻描淡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抬眼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良久,“欠我的,我自会讨回来!那些人、那些事,恕我不能释怀!”
“所以,”她双手交握,“我会处理掉他们的!”语气温和,面含笑意,却无端让人觉得一股寒气涌来,“为此,我不惜任何代价!这天下的士族终归是偏向江家的。”
萧樾见她神色如常,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阻且长!”
“那就慢慢来!”江离淡淡笑着,“该变天了,难道不是吗?”
“你,长大了!”萧樾语气颇有些艰涩,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两年前在青山书院见到的,依旧在兄长身边撒娇卖痴的小女儿了,终归是担起了江家的使命。
“我此次回京,谭昱先生有话让我带与你:你若便宜,往书院见他一面!”
“先生身体可康健?”
“家师身体康健,却有些郁结难舒。”
萧明轩依旧执拗,让江离丝丝暖意。她想着,若有一日巨变,未尝不能一用!
“江家巨变突然,我身上没有什么信物,若你们返回江南,便将,此玉佩带给他老人家吧!”说着变从袖中取出那枚峦山佩递给了萧明轩。
“二舅舅,江南那边,可还安定?”
萧樾无奈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别提了,盐政混乱、上下其手,不堪入目!”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张氏掩不住惊异。
吴氏摇了摇头,“你是不知晓。十年前,我们方到江南,一个从七品都转运盐使司经历,住的不过是一进一出的院子,不过短短数年,那宅子竟换成了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请客宴席数不胜数!”她叹了口气,颇有些气愤,“便是这天子脚下,豪门勋贵无数,也没见如此猖狂!”
“这倒也罢,你不知,那些连排面都上不得小吏,也是称霸乡里鱼肉百姓!”萧明轩猛得一拍桌子。
“县令、知府都不管吗?”萧淑慧问道。
“指望那起子人,怕是熬到死,都不见得张个嘴。”老夫人捧着茶盏,脸色凛然,“祖宗们打下的江山,全让这帮王八犊子败出去了!”
“如今的大玄不过表面光鲜,内里……”萧樾摆了摆头,脸色有些灰败,“天子竟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味争权。”
“皇室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早知何苦死死守着北境与西境,让他们尝尝这破国的滋味,也就不会如此心安理得了。”
“明轩!”萧樾厉声警告,“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萧明轩被这一声吓住了,不敢再放肆,老夫人却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手,“明轩啊,告诉老婆子,为何有此一想?”
萧明轩默默抬起头,有些支支吾吾,而老夫人却一脸祥和,略大了些胆子,“元帝创立大玄,曾有言,要知人而善用,又说,怀民于天下,故此,无论是历经和帝或是宁帝,百姓皆安康乐业,大玄一派祥和,直至翊帝大玄进入鼎盛,然,成帝继位后……和帝当年随元帝打过天下,宁帝当年被和帝放到军营历练过,二帝皆知疾苦,可年看看,成帝之后,哪一位不是在玩弄权术!”
“是啊!”老夫人颇有些感怀,闭上了眼,“明轩啊,在其位谋其职,不要忘了本心。那是支撑你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无往不前的根本!无愧于心,方能顶天立地!”
“可也要记得过刚易折的道理,不要一味的意气用事,明白吗?”
萧明轩有些脸红,应了一声。
“我这一生历经两朝,见多了兴衰起落,也见多了权势富贵,都看开了!”她说这句话时眼神直直地盯着江离,“过眼云烟的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不要生成了执念!”
“可人活一世,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和盼头,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终其一世,无悲无喜!”江离知道老夫人在劝慰自己,可心中却是说服不了自己放弃那仅剩的执念。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江离,她知道,这个孩子如今还活得这般鲜活是因为心中的恨意还撑着她,若有一日恨意消失了,怕是也不久于世了!想到这儿,她突然很想敲醒她,却又无可奈何,她又何尝不是带着执念活着,只是如今上了年纪也就罢了,但是她不一样……
“念想和盼头总是会有的。”吴氏不明所以,只当她是想念亲人,劝慰着,“再过不久,阿景不就回来了,到时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该有喜讯了不是!”
吴氏转而将话语转到了生育之事上,张氏忙接着话茬,“可不是,到时候,老夫人可就四世同堂了!享福着呢!”
聊着众人的眼光就落到江离身上,她心中觉得尴尬却不显,坐在对面的明轩闷笑着,顿时,江离也起了玩心,“明轩如今,也快到了弱冠之年了,虽说前途重要,可到底是要成家立业的不是?”说着隐晦地眨了眨眼。
看着萧明轩颇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闷声地僵坐在哪儿,她只觉心中畅快。
说起这个张氏不由得头痛,揉了揉额角,“谁说不是呢,我倒是看上了人家的女儿,可是我就怕人家看不上我这木头桩子的儿子!”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作壁上观的萧明轩。
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无辜,然后又看了看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吃吃喝喝的表嫂。果然,不是好惹的!顿时觉得心中悲凉……
“看上谁家的姑娘了?”萧淑慧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忙去询问。
“就是礼部侍郎万家的次女。”
“哦?他家的姑娘?”老夫人眉梢一动。
“对啊,说来也巧,上半年去相国寺上香,不小心溜了脚,身旁又没个人,她家恰巧路过,就将我一路送了回来。”她面露满意之色,“路上寒暄家常,就觉得这姑娘教养极好,她母亲也是个性格温和之人。”
“万秋壹?”江离挑了挑眉。
张氏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江离愣了愣,笑了起来,“她与我是手帕交。”
“怎的没听说过?”
世家都道,江家幼女,相交之人皆是皇子公主,旁人近不得身,也难怪他们纳罕。
“因缘际会罢了。”她不愿深谈,若真要论起来,她二人的情义比之旁人还要深些。
“她家历来是书香门第只怕是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张氏皱了皱眉。
老夫人摆了摆手,“他们家虽是书香门第,可万清源却不是迂腐古板之人。”她细细想了想,“我要是没记错,万清源师从你祖父的学生。”
“是,他是何念先生的弟子。”
“我记得,他当年立主东宫不得动摇,以致得罪了舒妃一派,明升暗贬,就这么坐着礼部侍郎的冷板凳。”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记得那年,峪河大水溃堤,工事还是他主张修的,是个能臣,可惜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怨气横生,这些年,一直专注水利工事,他的长子也颇得真传。祖父就曾说过,若论起水利一事,他怕是无人能及。”
“另外,旁人只知她的夫人姓江,却不知,她的夫人与我家,乃是同宗,只不过,子息甚少,如今已经没人了。论起来,她与我倒是同辈。”
“故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明轩。
萧明轩尴尬地咳了一声,只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弟妹们,便夺门而出。
见他落荒而逃,江离不由得笑出了声,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偏欺负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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