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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真幻境(二)
人族与妖族的战争已焦灼多年,人心中的妖是用血泪与硝烟凝聚的。
捧镜人身影消散,只余一众村民惊疑不定地看着乔坤,好像他瘦小的身躯会突然变成弑人的猛虎,终究还是里正出面打断了这焦灼的氛围。
“既有鉴真镜认可,某等也无异议,只是人妖殊途,这里终究不是你该在的地方,农忙时节紧要,你便先在村里住下,待秋收后安排你前往上衙听候遣返,你可有异议?”
乔坤深舒一口气,能坚持到秋收便已有探寻当年真相的余地,他执礼道:“多谢长者,固所愿也。”
里正看着一板一眼文质彬彬的乔坤心中叹息,这孩童知书达理,只可惜是只妖族,他面上不显,捻着长须环视一圈,扬声唤道;“大柱,你家中无人,便叫这孩子和你同住一段时间,待秋收后再做打算。”
张大柱父母早亡,独居一人,家里又在村落外围,是最适合收留乔坤的人。
家里住只妖族寻常人都要掂量一下,可是张大柱身强体壮年轻气盛,拳头比钵盂都大,是公认的乡里最健壮的汉子,又怎会将一只妖族小崽子放在眼里,更何况乔坤原型怕是比村头的狸花猫也不见得能打得过,当下便一口应下,“长者放心,某定好好养这小崽子。”
言罢大步流星将乔坤从人群中心像呼噜猫一样捞了出来,左右执礼告辞后便直向自己家走去,他虽没养过崽,但是多少养过猫狗,瞧乔坤这单薄的样子,起码两天没进水米,再不吃点东西,怕不得马上就要饿晕在村里了!
农家粗茶淡饭,不像山珍海味一般惹人垂涎,却自有一番香甜可口,谷是土之精,踏实填饱了乔坤的肚子。
“怎么样,这是自家种的,除了留种之外存的最好的粮食。”张大柱兴致盎然,看乔坤吃的香甜不由哈哈大笑。
乔坤习惯了只能感受到灵粒的视物方式,如今借用鉴真碎片的看破虚妄的余威竟也如鱼得水。
鉴真只是碎片,无力真正承载留存真正的食物,他手里的是一份谷物精魄,或许是那个秋季的硕果一直被人记挂着,便也留存在镜中留存下了一份精魄,此时此刻又辗转丰盈了一个贫瘠的身躯。
他将吃的红润的小脸从碗中恋恋不舍地拔了出来,猛吸了几口谷物精气后这具单薄的身体终于有了几分活泛气,连一直感受不到的妖身也在摄入能量后不自控地浮现了出来。
乔坤顶着多长出来的新鲜地抖来抖去地尖耳朵和毛尾巴愣了愣神,勉力控制尾巴僵硬地垂落下来,这才板正地坐好回答:”麦子很香,多谢款待。“
大柱几口呼噜完碗中的餐食,连盘子都空了大半,一抬头稀罕道:”你还能单变个耳朵尾巴出来啊,跟个猫儿一样。“
乔坤短手短脚,倒是尖尖的毛耳朵扑棱棱地足有巴掌大,尾巴也是又长又粗,衬得人更小了点,闻言也只是仰着脸答:”某还未成年,身体不稳定频繁变化身形是很正常的事情,等能量稳定后就不会突然变成中间态了。“
”也好,“大柱敲了敲桌子,”你出门控制好别变成这样,哪家哪户没有个死于妖战的呢?“
乔坤也沉默了一瞬,他的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很多碎片,最后停留在了一段血色,粘腻的鲜血与内脏碎片从他的脸上滑落,从温热滑到冰凉,血太多了,似乎猞猁本身就是鲜红的一般。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平静地响起:”某知道,某的父母也死于妖战。“
室内沉默下来,将餐食扫荡一空后,乔坤久违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轻快有力,耳朵尾巴也可以自主收回了,他主动收拾完器具,便看到大柱拎起了镰刀。
既然是监管那自然不能让乔坤离开自己的视线,大柱顺手把乔坤捞了出门,临出门嘴上说着外面太阳这么大,又兜头给乔坤盖了个宽檐草帽,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
乔坤扒拉了一下帽檐,将脸乖巧的藏进了草帽的阴影下,村子人员流动少,都是看着长大的,偶然来个外村人也是件稀罕事,纵然大柱在前面开路,沿路仍伴随着窃窃私语。
带着孩童的妇人在他走过时也会下意识将孩子搂到怀中,呵斥充满好奇的孩子:“再乱跑,再乱跑妖怪就把你抓走了!”效果立竿见影,登时便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听取妈声一片。
乔坤想回头看一眼是哪个孩子的声音如此响亮,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被粗硬的大手钳住颈项转了回来,余光只瞥到一个妇人瑟瑟地捂着孩子的嘴疾步回屋去了。
临近麦田,细碎饱满的麦尖斜斜地弯垂着,微风吹过摩擦出沙沙的细细簌簌的声音,田垄上已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走动,弯腰掐着麦穗验成色。
“再晒两个日头就能开镰。"大柱掐开一粒麦子,乳白的浆水沾在指腹上,他随手抹在衣襟,硬而不脆,是快熟透的好麦子,"你小子站田埂上别乱踩。"
乔坤扶了扶草帽,帽檐的阴影里,他看见几个农妇挎着篮子沿田埂走,时不时俯身拨开麦丛查看,她们的蓝布头巾在金色麦浪里时隐时现,像栖在麦梢的鸟。
耳边似乎传来了啾啾的悦耳鸣叫,深山峻岭之间有的是巍峨挺拔的参天巨树,无数的雀鸟在林间枝桠飞窜跳跃,啄食枝头丰盈饱满的果实。
偶尔有调皮的小雀啄下硕大的果子,树下小猞猁呜呜嗷嗷地抱住被砸地生疼的脑袋,听着就骂的很难听,树上响起了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嘲笑声。
猞猁妈妈把还在跳脚的小猞猁捞过来,前爪扒拉开小猞猁的头毛,舔了舔肿起来的大包,粗糙宽大的舌面上长满了倒刺,却奇异地只是让人感到酥麻,连头顶的包都不疼了,小猞猁被舔的直犯懒,日光暖融融的,它便一头栽到妈妈怀里睡着了。
好温暖,就像妈妈的怀抱里一样。
日光混杂麦香,蓬勃的热浪扑面而来,乔坤的思绪不受控制地翻腾着,他醺醺然地看着那些蓝头巾沉浮着,粗糙地手好像舔在身上的倒刺,有力又温暖。
她们又是谁的妈妈呢?她们的怀抱是否也会像妈妈一样温暖呢?她们好像和妈妈一样。
思绪如潮水汹涌而来,倏然间又如潮水滑落,只残留一丝一缕的余韵,乔坤的灵魂仿佛被剥离出来,感情却不受控地激荡起伏,他是乔坤,但是在某一瞬间他的一部分仿佛变成了小猞猁。
这是什么情况?已经第三次了,他在某个节点不受控地会重复小猞猁的感情,甚至被千年前的妖夺舍一般地重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应该是叫“回响”,乔坤脑海中划过了温良的声音。
某个深夜,乔坤与温良悠闲飘在返程的夜空中,方才在温良的监护下出手解决了一桩“梦中凶案”,尚且年少的乔坤已经非常疲惫,飘得像只失去意识的游魂,吧唧一下就贴到了温良的衣袖上。
温良随手捞了一把,把人转到正确的方向上,忍俊不禁道:“这是想什么呢,又看不到方向了吗?”
乔坤赫然,脑中清醒了些,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粉,却说得很正经:“没,就是刚刚附到那位老人家身上,看到凶案的全过程有些晕,我怎么还能看到他的记忆呢?”
“这便是回响了。”温良不意他都晕乎了还在想刚刚的凶案,又见乔坤发尖下已然暴露了的粉色,少年人脸薄,温良也不点破,只是开口便噙了丝笑意,“附身或者灵魂共振时,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事主本人,但是这是一种假象,你所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是通过事主的眼睛看到的,事件也是事主已经经历过的事件,即使你可以自由探索,但是在关键节点,还是会按原本的途径发展。”
“小郎,我们永远只能是外来者,即使灵魂共振让你感觉你们是一个人,甚至会受到回响影响生理、心理状态,但我们终究不是他,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别迷失在回响中!”
所以,这一切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吗?
乔坤的手指不自知地痉挛了一下。
“你小子跟着来就知道干站着!”大柱一回头就看见乔坤像个蘑菇一样发呆,忍不住一巴掌糊上了小猫崽子的后脑勺。
略带沉闷的一声“啪”之后,乔坤双手抱头,怒目瞪向大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炸毛模样。
大柱被逗笑了,胡噜了下刚刚拍过的地方,他下手有分寸,只是听着响但不会伤到乔坤。
他轻描淡写地抛下重磅炸弹:“快些!来了就一起干活,这两天开完镰,夯平晒场,准备好压席这些,三天后就收麦,听说到时候还会有大人巡访,不管怎么样都越快越好!”
周围几人听到轰然应和了几声,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乔坤人被带到了正在准备晒场,手中塞了一把尖锐的木片开始清除晒场杂草,脑中却陷入了风暴。
大人物?谁?这场屠杀是因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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