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先生与鹅小姐

　　这一趟飞行遭遇了几次颠簸。就算坐的是头等舱，享受着最尊贵奢华的服务，仍旧不可避免的被陡然而至的失重感惊醒。

　　万宸揭开眼罩，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感觉。无数次他在飞机上做梦都会梦见儿时的情景，梦境里的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坐过山车、荡秋千，人到了高处后就开始无尽的下坠。然后他就会在广播“飞机受气流影响……”中醒来。

　　他想，一定是因为颠簸，所以他才会做那样的梦。

　　直到飞机平安落地，乘务员打开飞机舱门，示意旅客可以离开客舱，他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启动手机的电源后各种信息就开始朝着自己狂轰滥炸起来。

　　在这堆询问合同批复了么、明晚的酒宴能参加么、“欢迎来到江城国际机场”、“江城国际机场免税店诚邀尊贵的钻石联盟会员光顾”等等乱七八糟的信息中，万宸优先点开了万臻的消息。

　　“宸宸，你落地了么？桐桐要去为同学聚会购置礼服，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商场吃个饭，然后陪她买条裙子吧。”

　　“姑妈，我落地了，大概四十分钟后就能到家。”

　　对老太太的任何愿望他从未拒绝过。哪怕他对陪沈桐去买什么裙子毫无兴趣，但既然老太太希望他们能一起去做这件事，他也未尝不能答应。

　　下了飞机的乘客步履匆匆的往海关赶，这个航班上绝大多数乘客都是旅行团的，他们以家庭为单位结伴出行，就连上厕所也要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虽然多少有些喧闹，但万宸并不觉得厌烦。

　　再稍微年轻一点的时候，他总以自己能够形单影只带着行李箱穿梭在全世界各个机场的廊桥上为豪，认为一个人出行并没有什么好觉得孤独的。直到最近几年，他才渐渐开始觉得一个人的旅途总归缺了点什么。好比在飞机上看见地平线时很想感叹一句，却发现身边并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最大的孤独不是一个人待着，最大的孤独是一份喜悦不能发酵成两份的快乐，是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对着自己诉说。

　　仁孟义安排的车已经等在停车场，万宸出了候机楼就直奔柏雅花园。

　　老太太早就等在别墅里了，她前几天出去见了几个老朋友，恰好今天万宸从英国回来，她就想着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没想到一到别墅门口就碰见了打算出门买裙子的沈桐，她一合计，就说不如等万宸回来再买，正好也能刷他的卡。

　　对老太太的提议沈桐竟无法反驳，想着对啊，反正只要老太太开口，再贵的裙子万宸都必定会同意买下来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万宸一开门，就看见老太太和沈桐坐在餐桌上闲聊，气氛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他趁老太太没注意的时候睨了沈桐一眼，沈桐看见了，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了他一眼。

　　“宸宸回来了，那我们可以出发了。”老太太从餐椅上站起身，想要接过万宸的行李箱，“先放下吧，回来再收拾。”

　　“姑妈，我拎上楼就行了，你坐着休息，我换件衣服就下来。”万宸稍微侧过身，执意要自己推行李箱，“沈桐，我给姑妈和你带了礼物，你跟我上楼，帮我拿一下。”

　　礼物？沈桐一脸懵。她下意识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倒是满脸慈爱的也看着她。

　　“你看，宸宸对你多好，还给你带了礼物，快去看看是什么吧，宸宸怕是不好意思当我的面给你呢。”

　　沈桐脸上笑嘻嘻，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的。以她和万宸的实际交情，就连飞机上吃剩下的面包干果他都不会给自己留一袋，更别提什么礼物了。多半是他有什么要质问自己，才估计把自己从老太太那里支开的。

　　万宸在前面走着，沈桐在后面跟着。上了楼梯，进了万宸的卧室，万宸把门一关，一把扯开了领带，不太耐烦的问：“要买同学聚会的晚礼服是怎么回事？”

　　是了是了，沈桐都快忘了，万宸是投资公司的老板，私企老板99%都是葛朗台转世，一个金币恨不得掰成纳米大小的粒子来花，怎么可能愿意大发慈悲的不求回报的赞助她的晚礼服。

　　“我明天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今年要求穿晚礼服，我没有，我朋友也没有合适的，就想着随便买一条连衣裙穿，没想到姑妈听了后就说应该让你出钱买。”说完，沈桐还耸了耸肩，大有“不是我要你买的啊是姑妈的意思”的意思。

　　万宸倒没有立刻拒绝。他把领带仍在床上，再把西装外套脱下，换了件比较休闲的外套，全程没有再和沈桐交流一句。

　　在沈桐看来他是在装模作样。明明不乐意，又不愿别人觉得他小气，估计最后只会让她买个价格适中偏低的裙子随便应付一下。

　　“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是没钱，我对裙子要求不高，能穿就行了。”咒骂万宸吝啬抠门这种事沈桐也干不出来。她表面上打着圆场，心里头盘算着反正到时候老太太一声令下，万宸不愿意也得把自己的卡掏出来。

　　万宸没有接沈桐的话茬。在他看来，问题不在于买晚礼服要花几个钱，只是他认为为了一次聚会就要花重金购置一条往后都不太会有机会再穿的裙子，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他换好衣服，正准备开门下楼，扭头就见沈桐朝他摊开手掌，满脸理所当然的问：“你说的礼物呢？难道要我空手下楼见姑妈？然后无中生有凭空想象的向她描述你送我的礼物？”

　　他愣了愣，要不是沈桐提醒，他还真忘了。

　　万宸确实给沈桐准备了礼物，但给她准备礼物的前提也是因为要给老太太准备礼物。他知道，老太太收下礼物之后肯定会问他给沈桐送了什么，他想，既然都是买，买一份也是买，买两份也是买，于是他给老太太在B牌的店里挑了一条黑天鹅款式的胸针，顺便给沈桐买了一条店员疯狂推销的“网红”黑天鹅坠子的锁骨链。

　　“喏。”

　　万宸从行李箱的最角落翻出了已经被挤压得皱巴巴的纸质包装袋。胸针和锁骨链被分别装在两个首饰盒里，得益于盒子足够坚固，胸针和锁骨链都安然无恙。

　　把礼物给了沈桐，万宸就下楼了，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沈桐对这个礼物喜欢还是不喜欢。老太太收到胸针自然是开心的，但她立马就看向跟在万宸身后拎着B牌包装袋的沈桐，问她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沈桐打开首饰盒，把锁骨链露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忙招呼着要让沈桐戴上试试。

　　“桐桐今天穿的这身和链子不太搭啊。不过没关系，一会咱们去买好看的裙子，买一条和这个链子搭配的裙子。”

　　老太太看起来比沈桐都还要高兴。她拉着沈桐和万宸出了别墅大门，三个人奔向了靠近金融圈的一家高档商场。

　　“我跟你们说啊，昨天我和我的好姐妹刚好逛到了这里，看到一条裙子我觉得特别适合桐桐穿。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得买下来送给你，没想到今天见你你就说要买晚礼服。你说，你和这条裙子是不是很有缘分？”

　　不等决定晚饭吃什么，老太太就把万宸和沈桐带到了某家品牌的橱窗前。她说的那条裙子正被展示在一扇玻璃后面，经过陈列师的精心布置，一条看似普通的灰藕色纱裙在小灯泡的包围下透着一股仙气。

　　沈桐本能的瞄了眼裙子旁边标注的价格，然后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她想，她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这个价位的裙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张口问万宸要。她正打算随便敷衍两句说“算了算了看看别家的”，就见老太太已经大步流星的跨进了这家店的大门，指着那条纱裙问：“这条裙子能拿下来给我们试试么？”

　　戴着白手套的店员把纱裙从橱窗里拿下，递给了被半推半就送进试衣间的沈桐。她今天穿的是运动鞋，和这种裙子着实不搭，好在店里有准备给客人试衣时搭配的高跟鞋，沈桐换下身上的衣服，再穿上纱裙。她从试衣间出来，有些羞涩的给老太太展示她相中的连衣裙。

　　“哎呀，好看的，宸宸，你快看，是不是很好看？再搭配你送的那个链子，简直完美！”

　　沈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说果然人靠衣装，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换上纱裙的自己要比穿着卫衣短裙时的自己看起来有气质多了。

　　万宸被老太太从沙发上硬是叫了过来。他原本觉得沈桐穿什么效果都是一样的，没想到乍一眼看到穿着纱裙的沈桐，竟会觉得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丢丢好看？

　　“对吧，宸宸，我说的没错吧，你姑妈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老太太对这个自己照顾过一段时间的亲侄儿还是很了解的，虽然只有很短的一刹那，但万宸看向沈桐的目光里难道没有半分欣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天性。

　　万宸没有答话。好看么？确实好看。既然姑妈喜欢，买下来也不是不可。万宸希望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能多做几个让她感到快乐的事，就算多花一些钱又算得了什么。

　　“就要这条吧。”万宸这句话是对店员说的，他甚至都没有去问沈桐的意见。

　　店员将他带去刷卡，沈桐趁这个空档把裙子换了下来。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脱去纱裙后的效果就如同去掉了滤镜后的自拍，或是12点过后身上的魔法全都失效的灰姑娘。脱去纱裙的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有着很多缺陷的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若非老太太和万宸，她连踏进这家店的勇气和欲望都不会有。

　　沈桐还没有被纱裙和店员无上的吹捧冲昏头脑。她清楚的明白，纱裙就是女巫施展在灰姑娘身上的魔法。没有了女巫，灰姑娘连去参加王子舞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家里打扫卫生。

　　拎着硕大的装着纱裙从店里走出来，老太太尚能满怀期待的问一句“你们想吃什么”。沈桐不知道刚刚被割下一块肉的万宸是什么感受，但明明得了便宜的自己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自己手里提的不是一条美艳的裙子，而是一枚将要被空投到人群密集的城市中的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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