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盲盒，抽道侣

　　春雨如酥，杨柳青青蒙雨雾，繁花盛放带露珠。清明一夜雨，更胜数斟珠。

　　盛素衣被绵绵小雨困在家里出不得门，便捧着话本在窗前矮榻上看起来。绿珠给她端来水晶糕和炒制的咸瓜子，再沏上酽酽的茶，便是最惬意不过的日子了。

　　此时虽已是暮春，但下着雨还是有丝丝冷意。绿珠担心盛素衣着凉，便又捧了薄被给她搭上。

　　素衣窝在暖暖的被子里将话本看到精彩之处，只见话本里的小姐一个不慎自台上坠下，眼见柔弱的姑娘将要受伤，那书生便英勇的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书生接住小姐，两人四目相对，便有绵绵情意生出，从此郎情妾意情根深种。

　　素衣便走了神。

　　她想起昨日在晋家院子里，自己一脚踩空，也是这般从枇杷树上掉下来，晋远也是这般接住自己。

　　两人四目相接，当时便有异样的气氛弥漫开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忽然便觉得脸颊燥热，但就是不愿错开对视的双眼。

　　她看着晋远附身越靠越近甚至屏住了呼吸，似乎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

　　“公子/小姐，你没事吧？”听书和绿珠远远的看她掉下树来，赶忙上前来查看，顿时打破了当时异样的氛围。

　　晋远松开她任绿珠检查，她胡乱敷衍着绿珠，忍不住拿眼角偷瞄晋远。见他也仍然看着她，又赶忙收回视线，难得的安静下来。

　　一天过去，素衣本也不懂为何昨天会有那番异样感觉，如今看到话本终于恍然明白。

　　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吗？

　　素衣只觉自己脸颊又烧了起来。

　　恰巧绿珠掀开门帘，手里端着一叠黄橙橙的枇杷进来，笑着跟她说：“小姐，晋少爷派人送枇杷过来了！说是今日下雨，知道您出不了门，特意使人摘了送过来的，还新鲜着呢！”

　　盛素衣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甜蜜的微笑。

　　那边绿珠给她剥了几颗枇杷盛在甜白瓷碟上，搁到她面前。她握着银质小叉却舍不得下嘴。

　　从不知女儿心事，一日开窍，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绿珠按她的嘱咐去给舅娘送枇杷了，盛素衣正一个人在榻上对着那一碟子枇杷傻笑，一颗小小的榆钱忽然从窗外飞进，落在几颗枇杷中间。

　　盛素衣征了征，转眼便又是几颗榆钱飞了进来。

　　盛素衣朝外看去，只见高高的院墙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上面。

　　他倒也不怕被人看到了。

　　盛素衣想着，朝他挥挥手，然后下榻将床上的被子摊开，又将之前绿珠找给她的薄被塞到被子里，这才对门外两个小丫头吩咐道：“秋菊腊梅，把门带上吧，我困了要睡会儿。不用叫我，我醒了自会唤你们。”

　　听得秋菊和腊梅应了是并关上门以后，她才偷偷的从窗户翻了出去。

　　墙头上那个黑衣身影便跳下来，揽住她的腰几个纵越，便将盛素衣从一干人眼皮子底下带走了。

　　黑衣男子给盛素衣撑着伞，两人并肩挤在一把伞下，沿着府衙走向临城西街。

　　那伞不大的一把，两人撑难免有些小，黑衣男子将伞靠近盛素衣，自己便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春雨虽不大，但到底绵密，不一会儿便润湿了他的半边身体。只是他看上去毫不介意，仍是一副懒洋洋玩世不恭的模样。

　　“云战你这次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顽？”盛素衣甚少在雨天出门，难得有机会在雨天出门，她颇为好奇的观察着雨中的临城与平时的不同，一边分出心来问道。

　　黑子男子云战应道：“春天事多，没抽出身来。小葫芦，你最近长胖了啊，刚才抱着你差点没跳出来。”

　　“真的胖了吗？”盛素衣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重量，今天听他一说却忽然关心起来。

　　昨日她从树上掉下来，晋远接住她的时候岂非很重？他会觉得她重吗？

　　云战见这小丫头居然真的烦恼起来，撇撇嘴转了话题：“那一会儿还买不买糖葫芦了？”

　　“要！”盛素衣果断答道，什么重不重的立刻抛到了脑后。

　　“甜腻腻的东西，也就你这样的小姑娘喜欢了。”云战嘴里说着，却想起他曾经也是被这样一串甜中带酸，酸中带甜的糖葫芦留在了小小的临城。

　　他本名云战，本是天启王朝骠骑将军云家大房遗腹子，他父亲在他没出生的时候便战死在了战场上。

　　这便也罢了，他们家世代从军，云家男儿死在战场上不过是死得其所。家中难过归难过，但家中妻小也早有心理准备。

　　那些年仗又多又猛，打得异常惨烈，连年征战的边军老兵换新兵，新兵又换新兵，千万人埋骨边疆。

　　他们云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子也在这里被埋葬。

　　“云家家训：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云家老太太红着眼眶对他和弟弟们说，硬挺着脊梁带着他们一群老弱妇孺在京城给小叔叔准备了牌位，只待接到小叔叔的尸身就给小叔叔入殓。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小叔叔的尸身，而是一纸降罪。

　　宫城里那个荒谬无能的男人，面对越来越咄咄逼人的敌国选择了投降，割地赔款，并将战争失败的责任尽数推到了他云家身上。

　　一旨令下，便要将他云家仅剩的老弱妇孺赶尽杀绝。

　　圣旨到前，终是有残存一丝良知的将消息偷偷透露给了云家老太太，他和五个弟弟便被分别藏了起来。

　　他躲在正堂地下那个小小的藏身空隙里，看尽了人间丑态。

　　他看着云家老太太赤红着眼骂宫城里的那只被他们云家扶上王座的白眼狼。

　　他看着她被一剑刺死，淋淋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看着她不曾瞑目的双眼，仿佛透过缝隙死死的盯着他，告诉他：逃出去！活下去！让那狗王不得好死！

　　他五个弟弟统统被从藏身之地揪了出来，唯独他躲的地方上方躺着老太太的尸身才没有被发现。
　　他们没有找到他，便一把大火将云府烧了精光。

　　他在地下躲了三天，在废墟里藏了半个月，才乘着夜色逃离云府残墟。

　　就是这样，他还是不曾松懈，在京城做了半年乞儿，直到最后一波看守云府残墟的士兵撤走，城门口也不再检查出入百姓方才逃出京城。

　　他站在京郊遥遥看着京城高大的城墙，透过城墙看向那个光鲜亮丽但内里已经腐朽的宫城，满腔恨意。

　　带着恨意，孤身一人，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一路失魂落魄逃到临城。

　　那一年，云战十岁。

　　刚刚历经灭门惨祸，他浑身都是掩不住的怨愤戾气。

　　可因他戾气太重，到处也不愿意收他做工。

　　刚被又一家拒绝的云战坐在街边，满心都是愤怒和绝望，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暴躁之气，染红他的眼，就想一枪把所有人都扎死！

　　无论是那王座上昏庸的王，亦或是这些曾被他云家拼死护过的百姓。

　　出生入死，到最后竟阖家惨死，无人收尸。

　　哈！什么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明明是些忘恩负义之辈，不堪托生死，唯恨能永存！

　　是那支糖葫芦挽救了他濒临崩溃边缘的神志。

　　不过七八岁的小小姑娘，恋恋不舍的蹲在她面前，将已经啃过一口的糖葫芦递给他，用稚嫩的声音跟他说：“别难过了小哥哥，我把最喜欢的糖葫芦给你吃，甜甜的，吃了就不难过啦！”

　　小小姑娘的家人似乎在叫她，她便将糖葫芦塞到他手上，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他握着糖葫芦在街边坐了一夜，在晨曦中将它吃了干净。

　　他至今记得那串糖葫芦的味道，甜中泛着酸，酸中透着甜。

　　就在他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小小姑娘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她满头都是不知在哪儿沾到的草屑，见到他还在原地眼睛发亮，小跑着到他身边，这次她将一个小小的荷包塞到他手上，告诉他那是她偷偷留下来买糖葫芦的压岁钱，都送给他了。

　　“小哥哥，我舅舅说啦，我能活着就是上天保佑，每个人能活下来也都不容易。所以他从来不拘着我，让我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样就不会遗憾了。”

　　“小哥哥，你活下来肯定也不容易，我把我藏的压岁钱给你，你如果想做什么也要去做哦！不要遗憾呀！”小小姑娘眼儿大大的，满目的天真纯良，恍惚间让他想起三房的堂弟，三岁的孩子，也是这样明亮的眼，也是这样的不染尘埃。

　　他默默将小小姑娘送回家，转身投了临城山匪。

　　总有一天，他会打到京城去，将那狗王从王座上拉下来，凌迟在他云家废墟上！

　　自在山匪寨子里安下身来后，云战每隔一两个月总要下山一趟。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这小姑娘是临城县令家的外甥女，而他一介山匪，不愿与小姑娘过多往来，让小姑娘为难。

　　只是买一串糖葫芦，偷偷溜进小小姑娘家，将糖葫芦留在小姑娘房里便走。

　　后来小姑娘逮住了偷溜进去的他，很是高兴的问他：“小哥哥，原来是你给我带的糖葫芦呀，谢谢你！”

　　她从不问他身份，只是常常在他去的时候屏退旁人，与他说些趣事，又或者跟他念叨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听他说起外界好吃的也一脸津津有味，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有一日又跟她讲完一道酒楼里的招牌菜，看着她渴望的眼神，他便问她：“想出去尝尝吗？”

　　小小的人儿不停点头，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期待。

　　自此，便改了相处的方式。

　　他将她从府中偷出，两人尝遍了临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小店和路边小摊的拿手菜。

　　他将她送回府前，总也不忘给她买一串糖葫芦。

　　一晃，他们相识已经九年过去，她也长成了柔软少女，开始有了女儿心事。

　　云战想起在墙头上看到她时，她脸上的傻笑，便不由有些失落。

　　长大的少女将嫁做人妇，以后，便要逐渐陌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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