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

　　当一个人，尤其是你的东家存心想要让你难堪的时候，最好是让她以为她已得逞：这是秾秾近些日子来的一点心得。她默然不语，沉默或可以理解为一种示弱，但谁管得了你心里怎么想。
　　但阿紫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什么叫忍耐，她似只想要保护领地的小兽般自她身后冲出来：“坏女人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到紫楼来！”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叉着腰弯下身子，脸孔对着她，挑衅道：“什么叫没资格？我是你娘，这园子的主人，也就是紫楼的主人。高兴了我来这里转几圈，不高兴了我便叫工人来把这座破楼推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才不是我娘！我娘比你好看一百倍！”
　　“哼，苏紫，你以为我要同她比，她不过是……”象是有所顾及，阮烟罗咽下了后半句话，悻悻道，“算了，你别惹我，我是来探望你老师的，不是来同你磨嘴皮子。”又抬头，盯着秾秾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跟她相处的，简直就是个没家教的野孩子。”
　　怎么做？逼不得已的忍耐，还有无与伦比的耐心，这些家世显赫的阮家小姐都不具备也没必要具备。秾秾觉得场面上不能再沉默，只得开口敷衍：“其实她还是很乖的。”
　　“嗤，她这要叫乖我就没见过不乖的了。”
　　阿紫发脾气，冲上去推她：“走开，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然而她个子小力气弱，对方要不动她动不了她分毫。但毕竟推推搡搡的不好看，又是在新来的老师面前，阮烟罗沉下脸：“小鬼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不修理你那是你赚到了，你不要逼我动手啊！”
　　秾秾赶紧上去拉，她抓住了阿紫的肩膀，不敢太用力，感觉到她稚嫩的双肩气恼得簌簌发抖。“你尽管欺负我！”阿紫尖叫，“我娘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她会派天兵天将下来杀了你！”
　　“哈哈，就你那个死人头的娘？”阮烟罗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不过是个偷了人没了脸只好自杀谢罪的贱人，你以为她死了能上天？你也太高估了……哎呀！”
　　还没说完呢，那愤怒的小女儿一张嘴咬住了她的手腕。她惊呼一声将手挣开，剧痛之下不假思索就是一耳光扇过去。啪地一声，清脆响亮，端端正正地打在阿紫脸上。
　　“啊！”秾秾惊呼，过去看她——阿紫粉白的脸上有红肿立时浮起，眼睛里腾满水气，却努力忍住，充满怨恨地盯着那个辱骂她母亲的女人。
　　“真是只小疯狗，说不过人家就咬人，你老师是这样教你的吗？还是你娘留给你的遗传？”
　　“不要说了吧。”秾秾忍不住。你可以骂她顽劣，可以骂她不服管教，可是折辱孩子心里最最爱的人实在太过残忍！
　　阿紫怒叫一声扑过去。
　　这次阮烟罗有了防备，她还没有贴近她就被她一掌推倒在地上。然而小女孩不肯罢休，从地上爬起来又再次冲过去，结果自然是再次被推倒。
　　“阿紫！”秾秾抱住她，可她奋力挣开，又再度冲过去。
　　秾秾惊呆：她不痛吗？那样重地摔倒，那么多次，她的身上感觉不到痛吗？她为什么不停止？她打不过为什么还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挨打？那样聪明的阿紫，她不是曾经说过打不过可叫她爹爹帮忙吗？怎么现在竟然这么笨？
　　螳臂挡车，那恨意该有多么强烈！即使她不是她仇恨的对象，可依然感到那辐射到四周围的怨恨愤怒，象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让人惊栗震撼。
　　她过去拖住她，想要阻止她愚蠢的行为。可是小女孩的身体那样剧烈地挣扎着，愤怒呜咽。她从没有听过孩子能发出这么充满伤痛的叫声，她根本无法控制她因为愤怒而胡乱抓挠的双手，她终于再次自她怀里挣脱开去，扑向她眼中的仇人。
　　这么多次不要命似的冲撞，阮烟罗也不禁心惊，一个疏忽她终于被她抱住手臂。
　　那遍体鳞伤的小人儿带着刻骨的恨狠狠地咬下去，咬到肉，咬出血，死死地咬入肌肉最深处。那疼痛令大人也发狂，她的后母尖叫起来，惊慌失措。她拼命想要甩开她，她却象个小猴子一样死命抱住不肯撒手。她开始象拍打什么虫子一样地拍打她，劈头盖脸，直到把她拍落下来为止。
　　“天哪！都出血了。”阮烟罗望着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一个牙印，欲哭无泪。
　　秾秾这时才有机会抢到阿紫。她喘着粗气，头发黏了汗贴在额角，嘴角挂着一条血丝儿，眼神痛极，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秾秾此刻才觉得痛，呵，原来方才劝架时她脸颊也叫阿紫指甲划伤。可为什么这痛竟酸酸涩涩地钻入心中，一阵阵地发作起来？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场的，你说啊！”待晚上金不换回来，听闻此事后迅速赶来抓着秾秾问。
　　“还有什么好说的，做父亲没能力保护自己女儿，让她被人欺负而已！”南兰冷冷道。
　　金不换顿时语塞。
　　灯光下，小阿紫躺在床上仅着白色内衣，愈发显得形容瘦小，可怜兮兮。手肘和膝盖多处红肿，南兰正在给她上药，她不时雪雪呼痛。
　　“天可怜见的，下手这么重，还不是看她是没娘的孩子好欺负嘛！你要是有良心呢，这回再不管她娘家多有份量，好好管管她。她就算是不想给阿紫当妈，也好歹不能折磨孩子啊！”
　　金不换被说得脸色极其难看，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秾秾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秾秾仔细想了想，开头，好像也没什么事。只是阿紫对那阮烟罗的敌意太重，而那阮烟罗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两个人一见面就象两个小孩子一样吵个不停。“好像是为了紫夫人的事而争吵。”
　　“她说了什么？”金不换明显焦躁起来。
　　她不愿意重复，但既然他问，她不得不老实地回答：“她说紫夫人是因为偷了人没了脸不得不自杀谢罪的。”
　　“不是！”金不换飞快否认，声音大得吓人。象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左右望了望，又低声对她道：“别听她胡扯，根本没这回事。”
　　是不是都好，跟她无关，她面无表情应了声。不是不反感的，大人们的恩怨，真刀真枪地干个分明就是，何必牵扯小孩进去？
　　“她是自杀的。”
　　她吓了一跳，抬眼望过去，金不换面容肃穆，不象是在开玩笑。自杀？这寻芳园内会有什么事能令一位养尊处优、美丽绝伦的夫人放弃宝贵生命？
　　“她是一个好女子，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十分完美。只是多年病痛，精神抑郁，所以才走上那条路。你明白了吗？”金不换紧紧盯着她，眼神不容置疑。
　　她点点头——她明白，不管事实到底如何，为着保护阿紫，她所要知道的就是她父亲给的解释。可是流言，即使连寻芳园主人也阻止不了流言在暗地里蔓延生长，长成可以伤人的荆棘。
　　“谢谢你保护她。”他的眼神掠过她颈子上的伤痕。
　　“呵，没事的。”她瑟缩一下，微微侧过头，“只是，阮夫人那边……”
　　“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紫楼这边，暂时就不让她过来了。”
　　她听得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怒意，然而对他的实际行动力却仍有怀疑。如果他真的管得住阮烟罗，那她又怎么会嚣张至此？是他太过宠爱这位任性的妻子，还是她的家世背景对他来说有太多的钳制？
　　原来大富之家，也不能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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